一风看到哈勒老和尚的伤心姿态,也是唏嘘不已,但还是说道:“哈勒师兄,您带我去看看吧,不论是西北佛道曾经的辉煌,还是被遭劫后的废墟,我要让自己更加明白,拯救的到底是什么。”
哈勒老和尚抬起破烂的僧袍擦干浊泪,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倒是天意,这里虽然是雷州和锁州搭界的地方,颇为荒凉,但这里的确曾经有过一个佛道的胜地,就在此处不远,在雷州之北,稍微进入锁州的地方,有一片十分宽广辽阔的沙漠,是西北的第二大沙漠,名字叫做阿克隆沙漠,里面充满了许多未知的危险,一般人不敢进入,在进入沙漠的边缘,有一道长长的石崖,那里有一座寺庙,叫做两界寺。
“这座寺庙也颇为传奇,寺庙中有碑文记载,那里曾经是从沙漠中死里逃生的百姓,感化生命的无常,立地为僧,在此修建的,并且听说十分灵验,只要进阿克隆沙漠的人心诚,拜过寺里的佛像和佛窟中的神佛,都能够逢凶化吉,在危险来临之前找到生路赶回来。”
书礼眼神闪烁,问道:“真的有这么灵验吗?既然沙漠如此危险,为什么还有人不顾性命想要进去呢?”
哈勒老和尚说道:“书将军有所不知,西北的百姓向来流传着沙漠中有宝藏之说,并且越危险的地方,宝藏越多,古往今来,也有一些人真的在沙漠中找到了宝物。西北本贫苦,有很多百姓活不下去了,就会想着去沙漠中寻找宝物,用命赌一把,也有一些自恃修为深厚之人,半为宝物半为挑衅,也会成群结队进入,还有传说大漠深处有佛光,参拜之后就能在佛道修行中积攒大量的功德,头脑开化,修成正果。但凡种种,不一而论。所以,明知道大漠危险,也有很多人尝试着进去。”
一风叹了口气,说道:“贪婪,是人永远断不了的根,但凡参透佛法之人,何需要去大漠深处找佛缘呢?”
书礼点头,说道:“贪婪也是,好奇也是,人都是对神秘之物有天然的好奇心,大漠越危险,传说就越多,人的好奇心也就越重,就越不顾一切地往里闯。”
哈勒老和尚双手合十,说道:“佛子和书将军说的是,不过即便在两界寺中参拜过后,如果在大漠中遇到危险犹豫不决,甚至继续往前闯,那么两界寺的佛光也无法庇佑了,生死,就要依靠他们自己的命数了。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不为进入大漠寻宝,也要去两界寺拜一拜,祈求福缘,因此两界寺的香火一直非常旺盛,是个佛法鼎盛之所。”
“既然如此,那我更要去看看这传说中的佛寺了。”一风早已按捺不住,迈步向前走去,哈勒老和尚连忙蹬着草鞋赶上,为一风带路。
众人风尘仆仆来到了锁州境内偏西部的阿克隆沙漠的入口处,即两界寺所在的石崖,除了身后跟着的两千亲兵旅僧兵,书礼还放出去了许多个斥候,警戒周围的动向,现在他们人在敌境,魏戬在西北的势力这么大,他们的风吹草动想必都会迅速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凡事还小心为上。
到了两界寺和旁边的石崖,已经临近日落时分,从此处看向西边,是浩瀚无边连接到天际的沙漠,滚滚黄沙,覆盖千里,高低起伏,如海浪翻滚,西风吹起,阵阵风沙如同轻纱一般掀起,又如细密的渔网般落下,融入这无边的大漠之中。
落日悬在西边,下面是黄沙千里,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石崖也覆盖了一层金红的光芒,粗粝的砂石似有若无地折射这太阳的光辉,点亮着这大片的石崖,在凡间的神话中,有神父追日图,一风当时听闻,还不知他为何要追日,直到现在亲眼见证了这无边的壮美,才知道太阳在这里如同天神一般庄严美丽。
而现在,他们就像一群追日之人,成为了一幅,此情此景,书礼赞叹道:“古人有诗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正是此壮阔辽远的大漠风光的真实写照,古人诚不欺我也!”
可是,当他们将目光投射到石崖和一旁的两界寺时,他们原本热烈的心瞬间冰冷了下去,只见原本打造出成百上千个佛窟,被人用刀枪捅烂,变成了一口口密密麻麻的破烂土洞,还有沙尘不断地滑落,掀起一阵尘烟,站在石崖之下,如同千疮百孔遍体鳞伤的一个匍匐在地的佛僧,他身上的每一处洞都是流出浓稠的金黄的血液。
一风沉默下来,朝着石崖走近,每走一步都要停顿一下,就像是走近看到的每一眼都对他造成了难以想象的伤害。
的确如此,他看到,破烂的土洞中,依稀还保存着这里面精美的壁画,那些佛陀神像,那些飞天神女,那些羌管竹笙琵琶,那些奇花异草,都被炭火烤成了焦黑,只留下黑糊糊的壁画边际还有绚烂的色彩,那一尊尊雕饰精美的佛像同样也被烧黑,有些被刀剑劈砍,头颅断裂,手臂残缺,莲花损毁,袈裟神袍刮坏,每一个佛窟都如同一个修罗道场,神佛受难,恶魔肆意喷吐着黑色的火焰,这触目惊心的损毁,一风越往前走,他的心就越沉痛。
这里原本应该是赢得无数佛徒心向往之,临而朝拜之的佛道鼎盛之地,也是佛道演变成艺术的绚烂之所,这一片石崖,就是佛道最宝贵的财富,如今却成了一张张没了牙齿的黑洞洞的嘴,无声地朝着天际发出无人听闻的控诉和愤怒的嘶喊。
风吹过,毁坏的佛窟发出“呜呜”的鸣叫声,令人毛骨悚然,但是一风却只觉得遍体寒冷。
所有人都没有了赏景和说话的念头,就连平常叽叽喳喳的玄鸾也虽大家沉默了下来,但是哈勒老和尚依然开口道:“佛子,这还远不是你想象中的损失,你往前走,靠近阿克隆沙漠入口的那里,有一片延伸的沙地,沙地上曾经矗立着一座高耸的佛寺,那就是两界寺,你到了那里,就全然明白了。”
一风沉默着往前走,他走在石崖下面,不时地抬头看向佛窟,它们大小不一,分布错落,原本搭建的延伸到各个佛窟的木楼梯也全部被烧毁、砍断,里面偶尔有尚未完全烧毁的壁画显露出来,其惊艳神采令人眼前一亮,转而更加心痛其遭劫损毁之深。
此时的夕阳颜色越来越深,洒在石崖和他们脚下,成了一片血红,沙土像是浸泡在血中一样,让人心情十分沉重。
走了没多久,石崖慢慢向旁边弯曲,就像缓缓向外打开的手臂,在一个拐角处,一风等人突然眼前光芒一闪,顿时豁然开朗,石崖向外延伸,将最壮美的一片风景让了出来,那是真正的沙漠,是浩瀚无边的沙丘,与刚才走在石崖之下看到的不同,现在的眼前没有任何东西阻拦,千万里的黄沙全部充塞在眼中,目之所及,只有漫无边际的黄沙和前方孤悬的落日,其雄奇壮美,令人惊叹。
可是,前面的沙漠边缘,好像还有一些什么黑东西挡住了视线,就好像在满是黄沙和融入着瑰丽夕阳的画卷中突兀出现的一滩漆黑的墨点,丑陋碍眼,令人生厌。
哈勒老和尚用手一指那滩墨迹,长叹一声,悲痛不已:“那就是两界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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