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哭啼半晌,才渐渐歇了。周玖良将荷包取出,倒了一半碎银出来,硬是要塞给老头。
我虽说有些心疼,却也不好得阻挠,只得由他大手大脚做人情。
赖子老头有些意外,反复向周玖良确认那铜元的来历。周玖良很肯定地说就是他父亲的遗物,这就求老头带路去寻尸骨。
老头脸上显出几分疑惑,说道:“那个坡不陡啊……你爹是怎么摔死的呢?”
周玖良忙解释道:“啊啊……那个……其实不是摔死的,是……是急症发作,气血攻心……滚落下去……”
我见就要露馅儿,正想打岔,昨日煮肉的其中一个老者从院中小屋走了出来,说道:“老赖头,你就是见识少!我就遇过有人走着走着就死的!”
另一个老者提了半筐大蒜从外面进来,接话道:“谁死了?是不是孙奶奶?何日摆席?”
跟着他身后的是昨天守炉子的那位,口中骂骂咧咧:“呸,就你这为人,谁死了也请不到你!”
我被他们几人搞得有些乱,只得赶紧给周玖良使眼色,让他催老赖头带路去找故事里摔死的周父尸骨。
老赖头为难地说道:“我晓得你着急,可是那里没有啥子尸骨!只有些渣精零碎!都被我捡回来了!”
那三个老者听闻,也围过来看。老赖头从屋中拿出一个背篓,倒扣在我们面前,仔细观瞧,有三样东西:一件深绛色的薄棉大褂、一柄被盘地油亮的小木梳,还有一截打了孔、中间放了段木头的竹子。
周玖良拿起那截竹子,不解地转着看,老赖头自然接过,对着有孔的那头就吹,另一手捻着木棍来回抽动,一段惟妙惟肖的鸟叫声响彻小院,众人都被这哨子惊艳了。
老赖头又把竹哨递给周玖良,说道:“我一开始也不明白,试着试着才发现这是鸟哨……”
我刚想夸两句,围观的一个老者嫌弃道:“先前不怪你,这会儿都知道是死人的东西了,还敢往嘴里放……”
这话说得我心中一阵恶心,老赖头也后悔地转头呸呸起来。
既然只有这些,便说明邱大人的尸身恐怕已被藏到别的地方了。我们收下这些东西,与几位老者辞别,动身奔赴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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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前堂冷冷清清,偶尔听得到有人哀嚎,我猜想是罗氏父子被拷打发出的,但也不好插手,只能默默忍耐,跟随前来接应的何大人去偏院待茶。
不一会儿,何大人便领着溥皓跟何素瑶一同回转。我想起周玖良猜测她和白赫伦有奸情,故此多留了些心眼在她身上,不过这女子一直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异常。
周玖良将老赖头捡来的东西放到桌上让何素瑶认,唯独没有展示鸟哨。那女人平静地扫了一眼,便肯定地说这些确实是邱大人的东西。
溥皓发话道:“夫人要不要再仔细看看?”
何素瑶一脸冷漠:“王爷放心,这些东西是夫君的随身物件,总能得见的,不会认错。尤其这件大褂,乃是奴家中秋前亲自购的布料,此料金贵,均都全城应该只此一件。”
周玖良给何大人使了个眼色,何大人心领神会,立马派了官差出门,应该是去确认这一说法了。
溥皓点点头,问道:“尸骨未曾寻得?”
周玖良回:“没有。据捡到物品的老头交代,那条路就在离此不远的宝塔山下,坡缓树稀,不可能藏尸。我估计,邱大人活着的时候就和这些东西分开了。”
何大人沉思片刻,开口问周玖良:“周公子,您要不要亲自审问疑犯?这会儿罗氏父子已然被熬得差不多了,又有物证,应该很容易招供。”
周玖良冷哼一声,呛道:“要问也要从福顺入手。带他过来。”
溥皓叫过宋渊,附耳交代了几句,自己起身离开了。我猜他可能还有别的事要办,便没有理会。半晌过后,福顺带到,被官差押跪于桌前。
周玖良轻唤福顺,问他是否见过桌上的东西,那小子挪动膝盖靠近,翻看起来。我趁此机会仔细观察,能看出邱大人确实对他不错,衣服鞋子都是上乘的好货,发辫梳得细致,指甲也修得干净,整个人甚至有些公子气。
一瞬间,我的脑中想起张南宇、云生这类人。也许福顺与邱大人还有些什么其他不为人知的关系?
他查看完毕,低头退了几步,细声细气地说:“回老爷的话,这些物件确实是邱大人的……可是小人不能分辨行凶当天他有没有带着……”
何大人气急道:“简直是废话!你若不老实交代,休怪本官不客气!”
福顺吓得立马跪倒,头脸直接贴地,求饶道:“大人息怒啊!那日雾大,小人确实看不清楚……”
“等会儿!”周玖良瞅了何大人一眼,转而问福顺:“雾大?你把当天情况细细招来,不可有半分遗漏!”
福顺抬眼看了看周玖良,又看了看何大人,见后者点头应允,这才开始回答。
照他的说法,行凶的头一天,福顺给邱大人枕下留了字条,约他次日天光之时去宝塔山脚的土地公像前相会。罗氏父子藏于路旁较高一侧的松林之内,见一黑影如期而至,便要上手绑人。原本这三人是打算先抢了他随身的钱财,再拿他身上的东西去要挟何素瑶,等赎金到位之后跑路,并未想要邱大人性命。
谁知邱大人反抗得激烈,罗麻子恐其叫嚷引来旁人,便出手扭打,但处处落於下风。罗哑巴一时惊慌,便抱了石头砸向邱大人。不知是不是因为哑巴生来乖僻,这一下释放了什么,罗哑巴砸完了一下并没有马上住手,而是愈发疯狂,再等福顺反应过来,邱大人已被他用石头砸得面目全非了!
半天不出声的何素瑶忽然抄起茶碗砸向福顺,撕心裂肺哭骂道:“天煞的孤儿!你爹娘就是被你克死!邱大人慈悲收留,你却害他性命!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何素瑶双手扑挠着就要上桌,还好宋渊及时抓了她的后领按住,何大人见状,唤过几个官差将她架送回府。
周玖良拍了拍身上的茶渣,嘀咕道:“没想到她还是个痴情女子……”我赶忙咳嗽两声,示意他不要肆意评判。
周玖良又坐回石墩上,用手点指福顺:“之后如何!”
福顺带着哭腔回:“之后……小的被吓得险些尿裤,半晌都站不起来……娘舅见状,叫我先回府上,他和表哥去处理尸体……再然后……多日不见老爷归来,坊间议论纷纷……太太听闻有人传她伙同奸夫害命,于是报案……”
“那你又是因何缘由前来自首的?”
“小的……做梦……那人……脸上一团血糊……”说着,福顺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哭泣。
周玖良与我对视一眼,清了清嗓道:“休要哭啼!我来问你,先前邱府失窃,你可知道!”
福顺没有抬头,抽了抽鼻子回:“是小人做的……每每得手,便交予娘舅销赃……”
周玖良一拍桌,呵斥道:“那为何还会牵扯郭家茶山的伙计!”
福顺被他这一声吓得抬头,面容惊恐,张着嘴摇头,我立马意识到此事肯定与他无关。
身后何大人骂他无赖,抬手要打。宋渊见状,闪身去到福顺跟前,一把掐住何大人落下的巴掌,两旁的差人见状,知道他是王爷的手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周玖良转身笑道:“何大人莫要气急,借偷窃查账之事大可日后慢慢聊,今天咱们先办邱大人的案子!”
何大人悻悻抽手,眼神不自觉落到我这里来。我没有避让,而是死盯着他。不管他是不是于大人的细作,抑或与害惨了郭家的红琉璃有关,此事已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了。
“福顺,莫要害怕,你既投案,必然宽大处理。而且就你的供词,最多算个从犯……哦对了,你那字条写的什么,竟能将邱大人这种朝廷命官约到荒郊野外?而且是独自一人,还身着便服?”
这句话一出,让我不由得暗暗赞叹周玖良的细致。确实,诸多疑点不止于邱大人的失踪和身死,更要追溯到他生前的行为。
福顺咬了咬嘴皮,结结巴巴回道:“那是……先前小的偷窃过府上物件……多是本地富商和来往官员送的礼……数量不少、品类繁多,刚开始老爷并未发觉少了什么……后来有一日,老爷忽的发疯般翻箱倒柜,还下令全府搜查……但他没有明说是什么东西,只大致形容了装物件的容器……”
我来了兴致,问道:“哦?邱大人如何描述的?”
福顺慢慢直起身,双手比比划划道:“一个檀木盒子……上面镶了彩贝梅花,还有个红铜锁扣,不过没有上锁……小的见他如此大动干戈,猜想老爷定是重视此物,故而留字条说约他清晨相见,让他带着钱银来换……”
周玖良揉了揉鼻子,不经意问:“里头装的什么你还记得么?”
福顺答道:“记得……是一个琉璃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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