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的开端在哪儿,我已记不清了,只觉雷波发生的事,一幕幕如走马灯般闪过脑海。爹娘那日的对话中,好像透露了什么,好像又遮掩不明。
如今二老下落不明,五毒葫芦也没个说法,死道士身体里的草药佛也不知是谁做的,我越想心越乱,于是揉了揉脸,坐起身来。
宋渊抬头,问我是不是有心事。我不知怎么开口,便打岔问他话本如何。
他沉吟了一会儿,答:“此话本文风细腻,是我未曾见过的写法。而且,这里面写的故事,真是离奇。”
我让他具体说说,他却有些语迟,咂摸着嘴,似乎不是很容易概括。我又补充道,他读了多少就说多少,我不着急。
宋渊将话本合上,盯着我问:“三少爷,郑道士确实是不死道人吧?”
“应该是,怎的要提起他?”
“这话本里,说从前有个书生,曾对喜爱的女子许愿,若不能娶她为妻,就终身孤独,否则将受万世之苦。后来那女子不辞而别,书生的爹娘不知他二人私定终身在前,就又给安排了婚事。书生不愿忤逆,违心成婚。之后数年,书生见自己毫无变化而妻子却日渐衰老,思想着可能是赌咒成真,扯了个谎离家出走了……”
他说到这里,我一把将话本夺了过来,沿着他刚才说的地方看下去。书中写的故事与泉叔在棠浪别院所讲几乎一样,这让我不由自主想看看后续。
但后面寥寥几行,只评价了世间姻缘多悲苦,有情人多不得善终云云。
我将话本还给宋渊,心中猜测莫非泉叔也是看了这故事,才套在我父亲身上,哄骗我的?
宋渊不知我为何这般反应,又翻开话本,说道:“说起来,这话本的印刷实属上乘,应该是出自京津的大书社。”
他捏起书脊抖了抖,似乎是想证明装帧也不错,一片竹雕书签应声掉落,我顺手捡起,上面写了几个字“庚下之口话无边,人自穿衣再无己。”
“这话什么意思?”宋渊接过书签,问道。
“不清楚,就字面看来,大抵是说,一个人上了年纪,就学会说谎、讲大话,从穿上衣服之后,就再也不是原本的自己,而是示人的伪装了……”
我心中暗暗感叹着,写下这两句话的人,该是看透了一些事情,才会对人心做出这般判断。
宋渊点点头,又把目光放到竹签上,说道:“真是一手好字……”
我又把竹签要过来,细细端详,确实写得不错,但越看越觉得眼熟。突然,我想起来是在哪儿见过这笔字了!是马凤英带到云安来的,唐世兰写给周玖良的催婚书信!
运笔、顿笔,甚至是末尾的一个轻点,无一不印证了我的猜想。我心中不免泛起嘀咕,怎么金道士会有唐世兰的书签呢?
我又琢磨起书签上的话,庚下之口……人自穿衣……这不就是……唐依!
好嘛,原来唐依就是唐世兰。我想起之前老周让带回天津的那本镜花缘,又想起老周给的荷包,上面也绣了个依字,不自觉有些心烦意乱,莫非这老周与唐世兰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分明是知道周玖良的身份,也肯定知道周唐两家的渊源,若他二人是情敌,为何之前在河边镇秘而不发,还要让周玖良帮忙送还话本呢?
宋渊见我定定不动,开口问道:“三少爷,你若是喜欢这书签,明日问金道士要吧?我们走得匆忙,好像他随身的东西就只剩这一样……还有就是周先生收起的破铃铛了。”
我回过神来,让他把竹签别到书里,又解释并非想夺人所爱,只是赞叹这书签做得精巧,让他大可放心慢慢读完话本,不必着急还给金道士。
不知是不是因为思虑过度的原因,这一夜,我睡得很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就听见院中周玖良在和金道士矫情。出门一看,周玖良那家伙竟然抓着王准娘子的衣服,要金道士穿,金道士一路闪躲,被他追得满院跑。
“周公子,你莫要强人所难……”
“害羞什么!我只是觉得你身量纤细,让你套上,好分析三少爷家大太太那件上的窟窿倒是对着什么地方……哎!你别跑呀!”
要不是知道周玖良的用意,光听这词,是真的叫人容易误会。
我呵斥周玖良无礼,一边指了指王准和郑道士昨夜住的房间,若是这一幕被王准见了,还不又要想起桂娘,惹得哭啼。
周玖良站住脚步,大声说道:“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郑道士带着王准去街上买东西去了,刚出去一会儿,估计得再过半个时辰能回来。”
金道士躲到我身后,翻翻眼看了看周玖良,又看了看我,眼睛里带着告状的意思。
我打量着金道士,心中不免觉得也许他穿上这衣服,会比那桂娘还好看呢?便也劝道:“道长,你别多心,周公子确实是为了对比一下窟窿的位置,你就帮帮忙,穿一下吧?”
宋渊也叉着腰附和,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金道士见我们三个都这么要求,便不再反抗,接过鸾服穿在身上。
不知是因为盘了发,还是因为他本就长得俊俏,这衣服与他是真真般配,丝毫不觉得男扮女装有什么别扭,甚至还觉得这衣服本该由男子穿着,才能尽显其中剪裁的匠心。
我们三人慢慢围了过去,宋渊和周玖良说着血衣的破洞应该也是心脏位置,我却想起他之前说过的紫姑娘娘,于是让他详细跟我讲讲,这鸾服有没有什么说道。
“鸾服是给扶乩时候的鸾生穿的,而鸾生,多半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以避免旁人担心扶乩之词是鸾生编撰。不过,这件鸾服如此精美华丽,确实不多见。扶乩穿鸾服,就像道士做法要穿道袍,是对仙人表尊重,也有端正自己德行、保证仪式成功的用意。”
周玖良似乎想到什么,捂着宋渊的耳朵说起悄悄话来,宋渊听完,也哈哈笑了。
两人说笑着让金道士把衣服脱下,一边打闹一边去往厢房内,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忘了昨夜的不愉快,有些欣慰,不一会儿,二人又拿出另一件衣服来,让金道士穿。
那是一件女子的孝服,用薄薄的白纱缝制而成,边缘处毛毛躁躁没有缝上。
我有些不悦,质问他们是要做什么。
“这衣服是我在床下找到的,许是先前有人做完白事遗留在此。自古常言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道长试试这个,也让我们开开眼?”周玖良边说,边凑了过来。
宋渊却直接把他们俩先前的算计和盘托出:“来来来,你穿着这个,我们去荞花马店走一遭,探探那绿林会,没准能见点儿新奇。反正马帮的人要午后才来,而且一旦到了均都,马店就绝迹了,眼下机会难得!”
金道士像是被说动般接过孝服,怯怯问道:“穿孝前去,旁人若问起,作何解释?”
“就说你丈夫做生意的,路遇歹人被劫财害命,去马店寻些线索。到时候你别言语,我自有计划。”
周玖良说着,给宋渊使了个眼色,二人麻利地帮金道士更衣。
我虽不知他又要作什么妖,却对这个设计有些好奇,也就没有阻止。金道士并未对话中要让他扮演女子有什么异议,还很配合地解了自己的腰带给孝服系上。
说话间,郑道士与王准回来了。
王准瞅了我们一眼,就回了自己房间,郑道士指着金道士问这是闹哪一出。
我把他们的计划告知郑道士,他愣愣想了片刻,只交代我们切莫太过张扬,刺探到有用的就赶回约定地点,不可耽误出发。
我看见他手中提了一只壶,还有一吊生肉、一串糖葫芦,猜他是要做饭还是怎的,郑道士却头也不回也回房去,周玖良过来一把抓了我手腕,就要前往马店。
路上我和宋渊走在前面,周玖良搀着金道士走在后面,还给我们每人安排角色:我作长兄,宋渊是二哥,金道士排行老三,周玖良是我们的小弟。
宋渊问:“你我姓甚名谁?”
周玖良回:“不必细说,统统姓贾!贾老大、贾二哥、贾三妹、贾老四!”
“三妹夫君叫什么?”
“夫君……就叫庄甘木。”
我听出他谐音、拆字的含义,想起昨夜竹签上的话,会心一笑,暗叹这周玖良和唐世兰还真有几分夫妻默契的意思。
宋渊又问:“庄甘木做的什么生意,何时遇害?”
周玖良不耐烦地说:“你怎这般多疑?那些绿林中人哪会问得如此细致!”
宋渊挑了挑眉:“只不过想朝前面而已,倒是也不用担心,反正现编故事你最在行,到时候我反正只管听着,你莫要被人问住就是。”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一间房门打开,走出来三名男子,其中一人明显高出许多,正点头哈腰地与另外两人告别。
高个子挥着手等他们走远,转身正要回去,瞥见我们便定住不动。应该是因为金道士的打扮扎眼,他想弄清楚来的什么人。抬头一看,二楼齐窗正是昨晚那串灯笼,那这里定是荞花马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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