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看着昏昏欲睡的老先生,小声道:“这位老先生年纪大了,禁不住饿的,这般打扰怕是不好。”
方才还两眼昏蒙的老人听了这话,眼皮子一下子撑开了。
他朝着百里安笑了笑:“人老身子骨硬朗咯,不妨事的小郎君,第四剑大人都亲临老朽书铺看书,老朽哪里还舍得关门。”
百里安有些惊讶,看了老人的双眸一眼,旋即,也微微一笑,道:“那就打扰了。”
他取出一枚夜明珠,作为补偿。
季亭看着那晃晃发光的夜明珠,眼睛珠子都不禁瞪大了,看了看百里安又看了看方歌渔,眼神挣扎了片刻,却将夜明珠推了回去,执意不收。
“恩公救我小妹性命,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不过是几本话本,哪里还敢收如此贵重之物,今日租金便从我的月俸中扣好了。”
百里安没有强求,收好夜明珠,也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云容屁股后头,看了起来。
嘴上说着不感兴趣的方歌渔等这两人等得实在无聊,也翻来一本,蹲在百里安屁股后头看了起来。
一边看,一边皱眉批判道:“丞相千金竟然会喜欢上家徒四壁、软弱可欺、除了只会念几句酸文便一无是处的穷酸书生,这是当世上没有好男儿了吗。”
“啧啧啧,为了一名不过相逢一次的男子,便背弃家族,一哭二闹三上吊,拖出去用绳子吊死算了,如此逆子,养之何用!”
百里安抿了抿唇,看了一眼边看边鄙视的大小姐,没有说话。
季亭很有眼力见地迎了上来:“恩公恩公,你很喜欢玄水君的故事吗?”
百里安点头。
季亭挤眉弄眼,做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神色来:“其实啊,许多人都不知道,这《风雅集》其实并不完整,其中精华被我家先生另外抽取出来。
本来先生命我烧掉的,只是那珍品烧了实在可惜,我便私藏了下来,那是未删减版的福利,仅供那些忠实爱好者观看。
平日里我都是收八十辆纹银才拓印卖给旁人的,不过恩公若是想看,季亭可以白给的。”
“未删减版福利?那是什么?”百里安一脸迷茫。
方歌渔脸色黑了下来。
云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季亭眉飞凤舞:“当然是那些画画的小本子啊,内容十分……”
方歌渔放在腿边的长剑重重在地面上一磕,剑下顿时咔咔裂出一道十几米的长痕,一路延伸至街巷对面。
她一双冰冷的眸子睨着瑟瑟发抖的季亭:“内容十分什么?”
季亭面色苍白,不敢再说。
娘咧,这怕不是神仙吧。
方歌渔揪住百里安的后领,将他脑袋扯到自己腿上放着,低头冲着他的耳朵严厉道:“看书便看书,我给你零花钱,不是让你跟着这些奇奇怪怪地人学坏的,知道不!”
百里安可劲儿点头,捧着书,学着她的语气:“我就看这个,可以不?”
方歌渔神色稍缓,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乖一点,若是喜欢看,来日我便将那玄水君买下来给你写书,至于那些小本本,千万不要看。”
季亭目瞪口呆。
将……将玄水君买下来,就为了给一个男人写书?!
这小姑娘好大的口气。
接下来几日,云容倒也没有急着去抓捕自己的心魔,。
她直坚守守株便能等来兔子的道理,理所当然地住进了百里安所住的客栈之中,理所当然地天一亮便拖着他去书铺子讨论剑道。
当真是入了痴……
一来二去,百里安也将书中那些剑意参透了七七八八。
玄水君写了八十八年的书。
这八十八年间,每一年都送一套话本在这间书铺之中,想必已经是一个高龄的老公公了。
短时间内,饶是云容再怎么妖孽逆天,也一时间难以参透。
但这丝毫不能影响她对于《风雅集》的热情高涨。
几日下来,百里安看着书中故事,有时候又陪着书铺老人聊聊天,久而久之也跟老人熟络起来。
能够一眼认出云容身份的老人,自然不是什么普通老人。
老人名唤孟承之,是内城白木学府的一名教书老书生。
虽然他出自于内城,却居于仙陵边城之中。
除了试考讲座的时节,他会入内城履行自己的职责以外,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像一个普通老人一样,居于外城之中,经营着自己的小书铺。
喝几口老茶,再随性带几名长街上穷苦人家的弟子读书学习。
而季亭,便是这穷苦人家的弟子之一,并且深得老人的欢喜。
看似无意义的几日生活。
可百里安却隐隐的感觉到了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或许,此刻看着一件极为平凡普通的小事,却是早已进入了城主择考的重要环节之中。
他不知如何打破平凡生活的现状,他也没有想过要刻意去打破。
因为他十分清楚,既然大试已经开启,那么试题必然会主动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毕竟,内城一行,他是被人引导来至这间长街的。
养鬼的巴蜀小面。
尸魔可以吃的食物。
中幽的亡厨。
以及……天玺第四剑。
最终,打破这个平衡现状的,是他与云容看书的第五日。
每日都会准点来到书铺的季亭,这一日,他没有来……
而书铺老人,却是如故倚坐在一张藤椅上,嘬饮两口老茶,逗逗鹦鹉,浇浇花。
对于季亭的消失,他没有多问,仿佛一开始就没有这个人一般。
他的神态很祥和。
只是……今日那只温顺的鸟儿,再被逗弄间,却是显得脾气格外暴躁了些。
百里安看着逗鸟的老人,眼底露出了悲伤之色。
正在逗鸟的老人,被自己养的鹦鹉啄痛,亦是露出了悲伤无奈之色。
百里安夜间去了一趟季亭家,却是发现屋门紧闭,无半分烛火人气。
次日,随着云容再次来到书铺之中,老人还是那个老人。
只是昨日逗弄爱惜的鹦鹉却是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鸟笼,以及笼内一片零散的羽毛。
没有了鸟儿逗弄,老人今日闲来无事,只好浇花剪枝,心情看起来不错,哼着小曲。
百里安发现,老人身上所穿的布衣袄子,还是昨日那件,并未更换,却是远不及昨日来得干净。
色泽微微发暗,仿佛染上了一层不干净的暗污。
像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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