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太师椅上的陆老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有些吃惊的李坏,却不急着说话,而是接过管家递来的一杯香茗,缓缓抿了一口,再悠悠地吐出一口气息,这才慢慢地说道:“老了,没说个两句,就得润润喉咙,像今日这般说话,我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有过了,小王爷别见怪。”
李坏将手中的长刀,递给已经稳住身形的明月,没有半点一名世子该有的做派,直接蹲在陆家的门槛上,看向陆老爷子,脸上竟然带着一丝顽劣,笑嘻嘻地地,一老一少,就跟长辈与晚辈在自家后院中一般。
陆老爷子呵呵笑了一声,说道:“记得当年我于东海一行的时候,王爷手里边,也就那么区区不到三百人,一套像样的盔甲都没有,连他这位自封的东海大将军,都只穿着一件用寻常匕首都能戳破的薄甲,那模样,要叫我现在这读了一辈子书的老不死的,都无法形容出来,也难怪先皇不大看好王爷,要说这般模样的‘将军’,别说一场胜仗,就是遁入哪座山林,落草为寇,都让人觉得没什么活路,不过这位不像将军倒像草寇的流氓,胆子倒是出奇得大,当年我游走东海,身边可是有东吴皇帝亲自派遣的三十骑亲卫,可这流氓,一听说陆家家主来了东海,二话不说,就带着那全部的家当,趁着天黑,就把我给掳了去。”
李坏听着陆老爷子这一口一个流氓的,却一点脾气都没有,反而是嘿嘿的干笑着:“家父...他...属实是有点...那个啥,那个豪迈,哈哈。”边说着,还边挠着脑袋,连自己都觉得不大好意思,好不尴尬。
陆老爷子却并不在意,只顾着自己说道:“我原本还对这位自封东海大将军的流氓行径,大感恼火的时候,心里也只是以为这位无非就是想借着我陆家在东吴的地位,想给自己的家底添上一笔,玩玩那些山头流寇的把戏,谁知道这位胆子颇大的流氓,开口的第一句,我就觉得这小子哪里是就是个颇大的胆子,简直就是大的没边。”
李坏顿时竖起耳朵,等着陆老爷子的下一句,老爷子摸了摸拐杖上雕刻的那一只精秀小雏,笑呵呵地说道:“他说‘你有书,我有刀,你跟我去打天下’。”
一句话便将李坏说得瞬间便蹲在地上,捧腹大笑起来,老爷子也是一时间笑得合不拢嘴,李坏断断续续地说道:“看如今的情形,老爷子当年肯定是没答应的,就是不知道老爷子是如何作答的?”
陆老爷子稍稍缓了口气,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当年我陆家在东吴的地位,可不比你身边这丫头所在柳家差一分半毫,哪里会理会这等动不动就绑人上船的流氓,我可是一句话都没回他,原本我还以为最多也是惹急了王爷,撑死不过一死而已,但陆家的门风,可不能折个一星半点的,不过王爷的做法,倒是让我有一时的佩服,他也就是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多的一句话都不说,遣了几个衣衫破烂的‘小校’,便将我安然无恙地送回了陆家,只是临了嘱咐了一句‘等我打下东吴的时候,我就带着一队正儿巴经的李家铁骑,上陆家去寻你,到时候你要是再不答应,我可不管你是陆家还是什么的,老子照样一把火给你烧了去,’小王爷,你说你这老爹,是不是真的混账?”
对于这等诋毁自己老爹的话语,李坏可是不敢再说话,只是脸上隐隐发红,说明着连他觉得,当年老爹的行径,委实是不大正经......
“后来也真是如我所想一般,应该说是如所有人想的一样,当年回门之后,王爷可是被东吴一支上不得台面的小游骑,撵得东窜西逃,当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可就是那么一支连流民看了都觉得可怜的散兵游勇,最后却能撞破东吴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直到今日,我还是觉得不大相信,你说这是不是真的如同仙人指路,佛家真言一般,虚无缥缈,又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陆老爷子面带笑意地说道。
李坏微微闭着眼睛,想象着自己老爹在王府里被陈宝儿那魔音吓得东躲西藏的身影,想来当年他也是如此被撵得四处奔逃的吧?李坏笑了笑,摇着头说道:“当年东海一半归炎国,一半归东吴,还有一小部分归大楚,老爷子说的这自封,可是不大贴切的,当年先皇确实是封了李廷做东海大将军,不过一兵一卒也没给他,当年的三百多人,都是东拼西凑的人,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只不过当时的炎国太子,如今的皇帝,总是喊李廷大将军,所以才有了他这大将军的自称,而至于后来嘛,则是他遇到了两人,一人是慕容先生,另一人,便是我师父了。”
陆老爷子再次抿了一口茶水,“不过王爷倒是没有食言,当年他还真的就带着一队装备精良,打着一杆硕大的李子旗子,更是顶着陛下登基时,刚刚送的一个东海王的帽子,出现在陆家门口,只不过这一次,倒不是来请我的了,而是如你这般,也是带着一个小小书生,嚷着要一个道理。”说完便笑眯眯地看着李坏,眼中又一丝恼怒。
李坏看着陆老爷子这并不怎么友善的目光,心知这老爷子下一句指定不是什么好话来,便立马收起笑嘻嘻的笑脸,一脸茫然地看着老爷子,摆明了就是说,‘当年李廷干得跟我可没什么关系,你骂他可不能骂我。’的样子。
老爷子瞧着李坏的这模样,眼神一阵恍惚,这般泼皮无赖的模样,还真是与当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回过神来,便一手指着李坏,笑骂道:“何止要骂!”就这么一句说完,便冲着空中‘呸’了一声,声音轻轻,“当年他带着陈先生,说是要个道理,可听他一通鬼扯下来,哪有什么道理可言,我就只听出陈先生要我陆家的一部藏书,带着一整队游骑,举着明晃晃的刀口,明明是上门要东西的,却偏偏说什么要道理,不仅是个流氓,简直就是混账。”
李坏笑眯眯地看着如同一名气急败坏的泼妇一般的老爷子,没有一点不快,反倒觉得应该如此,直到老爷子喝了一口茶水,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李坏才出口说道:“老爷子,差不多得了啊,虽说我是真有点敬重你的意思,但他好歹是我爹,你总不能这般如此地在我面前,没完没了的,这可是有点欺负人了嘛。”
“嘿,你也知道说这话?那王爷当年,不就是欺负我了?”老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李坏,再看了眼四周,地上被李坏一刀砍下来的陆家牌匾,又看了看陆府大门内,已经被一把小小剪刀吓得昏过去的陆正道,意思再明显不过。
李坏瞬间一脸正气地看着老爷子,脸上这下连一点颜色都没变。老爷子顿时冲着李坏竖起一个大拇指,看了眼万里无云的晴空,说道:“可王爷终究是没有说到做到,来了陆家,却没有再绑我回去,也没有放火烧了陆家,我总觉得有些庆幸,可也总觉得有些失落,不过我依旧是没答应给王爷索要的藏书,倒也算是扯平了,呵呵。”
“当年有位少年,带着一名书生,策马奔进陆家,无功而返,却心生欢喜,今年也有位少年,也是带着一位书生,马踏陆家中门,放了把火,可怒火难消。”
“慕容先生,你说你有一口郁气,不得出,我只希望,你的那口郁气,出不得,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血溅五步,那书生一怒呢?慕容先生,或许将来你能接上下句,但我还是觉得,你的这口郁气,还是咽下去得好,可否?慕容先生。”
陆老爷子盯着慕容林说道,言语之中竟然带着一丝祈求,慕容林看了看怀中的向楠,咬了咬牙,再次看向陆老爷子,目光灼灼,没有言语。
陆老爷子洒然一笑,摇了摇头:“如此也是甚好。”转头便对着陆广义说道:“今日之后,陆家便由你主事,你应当能比你父亲做得好,至于你父亲,便与少生同去吧,可入祠堂,因为王爷,我陆家封门二十年,因为王爷,我陆家得以开门二十年,今日也能因为小王爷,陆家再封上大门,今日起,陆家便再次封门,不见客,陆家子弟不再出门。”
陆广义与陆诗节闻言,便立马跪在老爷子身前,俯身贴地,陆广义声音恭敬地说道:“广义聆听太公教诲,自当谨记太公所嘱。”
陆老爷子点了点头,看向李坏,说道:“小王爷,我这安排,你要的这道理,可还满意?”
李坏恭恭敬敬地对着老爷子行了一个晚辈礼,说道:“老爷子高义,小子当和。”
陆老爷子伸出干枯的手掌,对着李坏做着摸头的动作,说道:“当年王爷与陈先生所要的,我没给,但如今,倒是能给了,小王爷要的时候,便是陆家开门的时候,不过我这还有一事,恐怕等会儿得请剑仙出手才是。”
明明声音不大,可离着陆府百丈开外,坐在车头上的老白,却如同听得一清二楚一般,对着陆府方向点了点头,紧接着便是一道声音传出:“你自去,我便送你这至圣一剑又如何。”
陆老爷子点了点头,看了眼街道上猛然出现的大批人马,那杆绣着金色龙纹的大旗,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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