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她换人了》第一百二十章 宝珍

    宫宴次日,淮王府就迎来了十八公主萧宝珍。
    按照李凤鸣在宫宴上抽到的签,萧宝珍将在淮王府小住十日。
    萧宝珍这小公主性子文静,并不是那种闹腾的孩子。但从她到淮王府第一天,萧明彻就觉度日如年。
    因为她终究只是个六岁小孩儿,平素养在皇后宫里,甚少接触外间,多少有点认生。
    萧明彻虽是她同父异母的皇兄,但两人年岁差得大,皇子进中宫的时候又不多,兄妹俩很少见面,跟陌生人没两样。
    况且萧明彻对外向来冷漠脸,并不分大人小孩儿。
    萧宝珍每次被他看一眼就忍不住要裹紧小披风,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倒是李凤鸣这五皇嫂,笑脸和软,之前进宫接受皇后训导时又曾与萧宝珍见过,小公主到了淮王府,只认得她,自更愿意黏在她身边。
    李凤鸣见着这小公主,总是容易想起自己的妹妹,对她便多了几分怜爱与耐心。
    眼下朝中各部尚未开朝复印,有些事暂无法推进,李凤鸣也趁机偷个闲,带着萧宝珍在府中吃喝玩乐,顺便整理心情。
    这一大一小总黏着,萧明彻就被冷落得仿佛不存在。
    幸亏他要忙着追踪那帮神秘消失的魏国客商,倒也没太多空闲顾影自怜。
    但那帮行迹可疑的魏国客商实在藏得深,廉贞动用了不少人脉,花了四五天,竟也没寻到他们的蛛丝马迹。
    萧明彻愈发不安,李凤鸣却心怀侥幸“我在行宫躲了小半年,回府后又很少出去。或许他们见无机可乘,早就走了?”
    “我觉得没走。”萧明彻很是烦躁,却实在没有头绪。
    李凤鸣安抚道“就算没走,这一时三刻寻不出,急也急不来。凡事欲速则不达,你别只盯着这一桩了。金吾卫的事准备得如何?”
    “大致布局就是之前咱们商量的那样,细节上还需再推敲。初步预计在惊蛰春祭时收网。”
    关于金吾卫的这个局,单靠淮王府完不成。宫宴那天,萧明彻已趁机与几家可靠同盟交换过意见。李凤鸣只知大概,并没有细问。
    说到底还是齐国皇室内斗,她这魏国人掺和太深总归不合适。点到为止,为萧明彻提供些许助力就够了。
    眼见萧明彻胸有成竹,李凤鸣噙笑颔首“好。”
    元月初九,有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登门,求见淮王府谋士岑嘉树。
    中年书生来自宝山郡,与岑嘉树算是同乡。
    齐国读书人谋生的出路并不多,有些落魄多年的士子听闻同乡有了前程着落,便会设法寻到面前,请求搭把手引荐主公,跟着混碗饭吃。
    府中众人以为这中年书生也是这般,都没多想,只让岑嘉树自去应对。
    哪知岑嘉树与中年书生在偏厅茶叙半个时辰后,就心急火燎跑到议事厅找萧明彻。
    “殿下,夏望取士舞弊案,有进展了!”
    这案子一直是东宫在咬着。
    但太子明显就是因为查这个案子才惹来刺杀,而萧明彻在表面上又奉圣谕在查太子遇刺案,所以这事与淮王府多少也扯得上点干系。
    萧明彻跟着岑嘉树去了偏厅。与那中年书生密谈两炷香时间后,他心中已有定见。
    不过,这些日子下来,他已深知李凤鸣对“同盟”这个身份的坚持,便没当场独断,而是前往后院去寻李凤鸣商量。
    李凤鸣正带着萧宝珍在暖阁里吃冬枣。
    萧宝珍的生母只是低阶美人,生母过世后才被记到皇后名下的。
    毕竟不是亲生,又是个公主,皇后在她身上不放什么指望,便谈不上多精心。
    但也没苛待她,年岁到了该学什么就给学什么,有病有痛也关照,吃喝用度都是公主该有的规格。
    所以萧宝珍对冬枣这东西并不陌生。
    可她到底只是个小孩儿,虽性情文静,也免不了有几分贪鲜好奇。
    李凤鸣这冬枣竟是沾着新奇的秘制花酱吃,萧宝珍没见过这种吃法,小脸都亮了许多。
    李凤鸣也是闲的,并没有大大方方任小公主自己吃,而是先带着她学了一篇文赋,然后要她背。
    背对一句给四颗,若背错就要倒拿走两颗。
    眼看自己面前的冬枣一会儿多一会儿少,萧宝珍的小心脏被提溜得个高高低低、起伏不停,背得愈发磕绊,错漏百出。
    这几日朝夕相处,她与李凤鸣也算混熟了,没人瞧见时就亲昵许多。
    眼见自己面前的冬枣已被扣到只剩六颗,她便自暴自弃,一头扎进李凤鸣怀里耍赖。
    到底年岁小,这一起急,竟急出了小奶音“五皇嫂欺负人!”
    李凤鸣最受别人撒娇,玉雪可爱的小公主奶声奶气,又急又笑地在怀里拱来拱去,她真是浑身都酥了。
    “好好好,罢了罢了,整盘都给你吃。”
    正笑着,就听窗外传来萧明彻的沉沉冷声,字字幽凉“萧宝珍,你是没长骨头吗?”
    小孩儿被他吓得一激灵,赶忙坐正,扭头看向窗外那张冰块脸。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脸严肃“五哥,我长骨头了。”
    李凤鸣好气又好笑,随手抓了颗冬枣隔窗丢过去“你算个什么兄长?”成天吓唬小孩儿。
    “出来一下,有事与你说。”萧明彻接住那枣,话是对着李凤鸣说,冷眼却睨向坐姿端正的萧宝珍。
    说真的,此刻他深深觉得,这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的十八妹有点“面目可憎”。
    小小年纪就很不像话,竟敢对他的妻子行埋//胸之举。
    他忍住没冲进去将这小家伙拎起来丢出府,实在是个仁慈的兄长。
    让侍女进去照应萧宝珍吃枣,李凤鸣才放心走出来“出了什么事?”
    “夏望取士舞弊案,证据确凿了。”
    李凤鸣一愣“哪来的证据?你早前不是说,去年出现在檀陀寺寄唱会上的那个恒王府师爷,全家都被灭口了?”
    去年五月初五,李凤鸣与闻音去檀陀寺寄唱会那天,萧明彻、廉贞、福郡王夫妇也在。
    当时李凤鸣与闻音亲眼见到有人寄卖夏望取士名额,很久以后才听萧明彻说,最后出面完成那笔交易的,正是恒王府一位师爷。
    但东宫的人刚查到那师爷没多久,师爷全家就被灭了口。
    虽做成了全家“悬梁自尽”的假象,其实用脚趾头想都知是怎么回事。
    恒王确实够狠绝,也够利落,应对很及时,正好抢在太子之前将人证物证都毁了。
    但他绝对没想到,那师爷生前留了一手。
    师爷将恒王与吏部侍郎王安志来往的两封书信悄悄留下,并命人辗转送给了一位家在宝山郡的挚友保管。
    师爷全家被灭门三个月后,消息传到了宝山郡,那位挚友便带着那两封书信进京来了。
    “他在京中无门路,不知该如何上达天听,就来寻同乡岑嘉树帮忙,”萧明彻道,“我看过信了。王安志的笔迹我不熟,但认得恒王兄的笔迹。”
    “你曾说过,你们当初是循着那师爷的踪迹,才会出现在檀陀寺寄唱会上。”
    李凤鸣眼珠滴溜溜一转,问出个让他措手不及的问题。
    “也就是说,你早知师爷曾送书信出京?若我没猜错,师爷全家被灭门的消息,也是你派人传到宝山郡的吧?”
    萧明彻噎了噎,倒也不隐瞒“不止传到宝山郡。”
    当初他只知师爷暗中派人送信出京,也没查到送去何方。
    师爷被灭门后,他本着姑且试试的心态,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渠道,将这消息往各地散播。
    在今日看到那两封信之前,他并不知师爷送出的信中具体内容,只推测应是师爷自保反击的杀手锏。
    “法子虽笨拙,却有效,”李凤鸣双手叉腰,欣慰笑叹,“现在有人拿着信来,你打算怎么做?”
    萧明彻垂眼盯着她“我想将信暗中交给太子。你意下如何?”
    白送这人情给太子,太子阵营的人只会更加认同萧明彻。
    如此,将来若恒王居上,太子不幸倒了,这帮人中的幸存者必将迅速向萧明彻靠拢,他就不必担心无力招架恒王。
    若是恒王倒了,太子总不能冒着让拥趸们寒心的风险,公然对萧明彻行“兔死狗烹”之举。
    现阶段帮着太子对打恒王,但不过分出头,这是李凤鸣早先为萧明彻规划的最有利路线。
    萧明彻显然是出师了,这一次根本不需李凤鸣提醒、规劝,就已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舞弊案本来就是太子在查,你不必强出头,”李凤鸣奇怪地瞥他,“你自己明明有主意,做什么还来问我?”
    “对盟友善尽告知义务,并征询盟友意见,促进双方互信。”萧明彻一本正经。
    李凤鸣满意地笑着拍拍手“行,盟友现在知道了,毫无异议。忙去吧,不要打扰和我小公主玩乐。”
    被嫌弃的盟友萧明彻举起手中冬枣,恨恨咬了一小口,含混抱怨“这颗枣不够甜。”
    他这言行来得古怪,但李凤鸣却面露惊喜“不枉喝了半年的药,都能尝出枣不够甜了?!吃别的东西有味道吗?”
    “唔,时有时无吧。”
    萧明彻拿着那颗咬了一口的冬枣,毫无预警地在她唇上轻轻碰了碰,又再含进口中。“这样就够甜。”
    说完转身就走。
    猝不及防被调戏的李凤鸣呆在原地,整个人风中凌乱。
    我在关切你味觉是否恢复,你却只是想占我便宜?!
    她瞪着那从容离去的高大身影,咬牙切齿“早说你喜欢吃口脂啊!以后每顿饭都备一盒给你当蘸酱好不好?”
    萧明彻没有回头,只丢下一串沉沉轻笑声。
    元月十三,闻音借着探望十八公主的托辞登门求见李凤鸣。
    正好萧宝珍在书房乖乖练字,李凤鸣便领着闻音在府中闲逛。
    李凤鸣笑睨她“是不是你父亲叫你来的?”
    闻家是树大根深的书香世家,闻音父亲闻泽玘又是颇受文官群体敬重的大学士,所以闻家任何人与淮王府的走动都需尽量低调,否则对双方皆无益处。
    闻音今日借着“探望十八公主”的名义前来,李凤鸣并不觉得她是来找自己玩的。
    “聪明。我父亲不方便亲自前来,我直接求见淮王殿下也不合适,”闻音笑着挽住李凤鸣,“事情来得急,就只能委屈淮王妃您中转个消息了。”
    “说吧。”
    闻音停下脚步,凑到她耳边“三天前,太子单独面圣,呈报了恒王在‘夏望取士’一事中舞弊的确凿证据。是恒王与吏部侍郎王安志勾结往来的两封书信……”
    因为夏望取士是由吏部和大学士院共同主持,如今舞弊案有了确凿证据,齐帝就秘召了吏部尚书和大学士闻泽玘进宫共议。
    萧明彻行事足够谨慎。哪怕闻家已暗地里倾向于他,他也没让闻泽玘知道这事背后有自己的影子。
    闻泽玘这是担心他没能第一时间掌握此案最新动向,怕他在后续诸事上应对有误,便让闻音来通风报信。
    李凤鸣颔首“陛下召了吏部尚书和你父亲共议后,最终决定做何处置?”
    “陛下的意思是,拿王安志问罪就足以平民愤。对恒王嘛,只是暂收议政权三个月,反省思过,”闻音撇了撇嘴,“这处置轻飘飘的,还不对外公布,说到底就是要保恒王。”
    李凤鸣惊讶侧目“恒王不是你表姐夫么?陛下保他,你这是在气什么?”
    “虽说他与我家沾姻亲,可夏望取士是举国士子寒窗多年的希望。他舞弊,践踏了所有读书人应得的公平。我明白,世间没有时时事事绝对公平的道理。但大齐读书人就指望这一条路……”
    闻音顿住,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不是气,是想不通。恒王舞弊证据确凿,陛下竟还保他,这究竟是为什么?”
    李凤鸣想了想,委婉道“皇帝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他疼爱恒王多年,后宫里又有淑贵妃在,他难免被情感左右。舞弊案不至于动摇国本,又未正面伤及皇权,他就心慈手软些吧。”
    不过,太子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闲话一阵后,闻音突然又想起一事“我父亲说,太子那天出了勤政殿就气得吐血,是真吐血。”
    李凤鸣瞠目“太子、恒王争斗多年,向来各有胜负,不至于这么输不起吧?”
    蓦地,她想起太皇太后在宫宴那日说太子印堂发黑的话,不由闪神。
    “我也不懂太子是怎么回事,”闻音话锋一转,“对了,我明日会陪我娘去城东施春粥,你要不要一起去玩?”
    “不了,府里有小公主呢。”就算没有小公主,这时候李凤鸣也不敢出去凑那找死的热闹。
    闻音倍感遗憾“那下个月在卫城猎场行惊蛰春祭,你会去吗?”
    惊蛰春祭是齐国每年初最重要的仪典,总共需耗时五天。
    通常会由皇帝亲自率臣民共举,祭祀神明、祈祷农牧兴旺、蚕桑丰裕,并由太常寺占卜当年国战吉凶,还要劳军阅兵。
    萧明彻已准备好在惊蛰春祭上布局,试探金吾卫是否与恒王或太子勾结,眼下正在进一步推敲细节。
    “贵国女眷不是不能参与祭祀典仪吗?”就因为这个,李凤鸣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出现在惊蛰春祭上。
    闻音道“并非所有祭祀典仪都不能参与。惊蛰春祭有祈祷蚕桑这一项,就必须有女眷,因为大齐的蚕桑祖神是女子。”
    齐国古早先民时期,贵族女子并不像现今这般无所事事。
    她们虽受限于形体、力量等先天条件,未必个个都能像男子一样打猎或征战,却也会积极参与力所能及的劳作。
    那个精于蚕桑,并以此令后世顶礼膜拜的女祖神,就是当时某位王后。
    身份贵重若此,仍肯钻研一技之长,这就是她地位稳固、号令臣民之权仅次于王的底气。
    若她看到后辈女子混成如今这般,于四境之内无立锥之地,除了依附外别无出路,怕不知有多心酸。
    李凤鸣至今都觉自己在齐国不过客居,所以这种话她不好说。
    于是对闻音笑道“既女眷能去,想来我是会去的。”
    “那惊蛰春祭时咱们再一块儿玩。”
    “好。”
    送走闻音后,李凤鸣唤来了淳于黛。
    “准备准备吧。惊蛰春祭后,若无意外,我们大概就真要离开了。”
    淳于黛浅笑“这次不用鬼鬼祟祟私逃了吧?我记得您说过,您与淮王已达成共识,他答应会让您走的。”
    李凤鸣莞尔“对,不用鬼鬼祟祟了。”
    虽伤感不舍,但她还是觉得齐国并非她的归宿。
    宫宴那天,大长公主对她的态度不言自明。推钟情那无辜的小姑娘出来想给她添堵,其实是在敲打她。
    她当时满脑门子邪火乱窜,没深想。
    这几日带着萧宝珍玩,脑子空下来,便也懂了大长公主的意思。
    无非就是告诉她,联姻是高位者稳固同盟的必要手段,萧明彻想进一步壮大,早晚得有侧妃。
    若真到天时地利的那步,萧明彻得到议储资格,她这个异国王妃甚至理当腾位让贤,不能成为绊脚石。
    那天萧明彻就在当场,但他到底有没有懂大长公主这层用意,李凤鸣至今看不透。
    不过那不重要,她本就没打算让萧明彻在此事上为难。
    现阶段,大长公主也是萧明彻崛起之路上必须联盟的一股力量。
    她不会幼稚到让萧明彻在自己和大长公主之间抉择,更不会让他在储位和自己之间抉择。
    萧明彻如今瞧她的眼神愈发浓情蜜意,想来多少是动了真心。
    可她既软硬兼施迫着萧明彻认下两人的同盟之约,就不会伤害他的利益。
    通往权力顶峰的那条路本就暗流汹涌,若被情感牵绊太深,一步走错就可能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她当初就是因为被十七年的亲情羁绊,无法在父母之间取舍站队,最后落得被两边都放弃。
    类似的痛苦与煎熬,她不希望萧明彻也经历一遍。
    在她的预判中,惊蛰春祭试出结果后,萧明彻在齐帝跟前的地位就彻底稳固。
    若真如此顺利,萧明彻之后的路,她就当真半点忙也帮不上了。
    当同盟再无继续维系的基础,就该好聚好散。
    淳于黛替她拢了拢披风“我瞧着殿下对淮王也上了心,其实舍不得走吧?”
    “舍不得归舍不得。”李凤鸣揉了揉眼睛,故作漫不经心地笑。
    “可是,开什么玩笑呢?天下那么大,各型各款美男子那么多,若余生只能独宠萧明彻一人……啧,真是怎么算怎么亏。”
    淳于黛并不信她这话,却没有戳穿,只是心疼地垂下眼帘。
    李凤鸣也知道淳于黛没信。她更知道,自己不过是在睁眼说瞎话。
    她不愿留下,根本就是怕万一将来某天,萧明彻不得不说出“李凤鸣,求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这样的话……
    真是想想就浑身发冷。
    一生不长,若三番两次遭人舍弃,再坚强的心也会碎成渣。
    话本子里那桃金娘就这么魂飞魄散的。
    “人若无心,必死无疑,”李凤鸣目视前方,喃喃苦笑,“淳于,我想长命百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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