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她换人了》第九十八章 榆木脑袋

    要是萧明彻真会在青天白日里乱来,就不会有昨日那么一出。
    眼下装作要除衫的样子,说什么“制造意外”,不过是赌气兼恐吓,表达不满而已。
    李凤鸣若连这都看不出,这么多年算白活了。
    迅速冷静下来后,她慢慢沉身,让色泽深浓的药汤没过自己肩头。
    “淮王殿下,你这么大摇大摆地闯进来,就没觉得失礼吗?”
    萧明彻果然停下了解衫的动作,眸色幽凉地睨她“没觉得。你不是想要‘意外’?若有礼有节,就没法意外。”
    “我方才只是突然想起我姑姑,又以为进来的是辛茴,随口胡说同她开玩笑,不当真的。”李凤鸣眼帘半垂。
    萧明彻打量着她神情有变,眉心微蹙“你在不高兴什么?”他还没不高兴呢。
    “沐浴时突然闯进个人来,我有点不高兴,也算人之常情吧?”
    李凤鸣皮笑肉不笑。她哪里是“有点不高兴”?根本气到想掀桌。
    “珠儿她们就在门外,为什么你方才进来,却没人出声向我通传?”
    类似情形已不是第一次出现。
    例如前天下午,她从宫里回来后,兴致勃勃拖了辛茴进书房说小话。
    因为那时淳于黛出外未归,她就吩咐珠儿等几名侍女在书房外守着,若有人来也好及时通秉。
    结果,萧明彻悄无声息进了院来,站在书房窗下听完全程。
    今日又是差不多的状况。
    若这是在魏国洛都,若李凤鸣还是从前那谁,今日在门外当差的,有一个算一个,全得被打断腿。
    正在李凤鸣心火越来越旺时,就听萧明彻理直气壮道“她们不出声,自是我不让她们出声。”
    这话如一盆冷水,兜头将李凤鸣浇得透心凉。火气全无,只剩醍醐灌顶——
    在淮王府安逸太久,萧明彻待她也不错,她就慢慢忘记了,自己如今是个什么身份处境。
    除淳于黛和辛茴以外,淮王府上下只认萧明彻为真正的主人。
    对珠儿等人来说,淮王妃身份再尊贵,在淮王面前也是天然的从属地位。
    若她和萧明彻二人的指令或需求有冲突,淮王府的人必定以萧明彻的意思为准。
    李凤鸣知道萧明彻对她并无轻慢恶意,却也知道,他很难理解自己此刻突如其来的落寞与辛酸。
    人在气头上没好话的。
    李凤鸣怕自己会因迁怒而口出恶言,稳住起伏的思绪后,扭头笑笑,尽量让语气平静温和。
    “你能不能先出去?这桶药汤快要凉了,若有急事,等我穿好衣衫再说。”
    事实上,萧明彻并无急事要找李凤鸣。
    他清早出府办事,走到半途才发现忘记带一件重要的东西,于是折返来取。
    回来后,心中惦记着,便顺道来看看李凤鸣是否有不适。
    在李凤鸣好声好气的请求下,他没再与她为难,回北院取了东西后又匆匆出府去了。
    待到萧明彻退出沐房,李凤鸣并未唤谁进去服侍,连辛茴都没唤。
    她慢吞吞起身,心事重重地自行穿衣。
    毕竟顶着个淮王妃的身份,她的衣衫在形制上大都相对繁复,若无人帮着穿,其实是不太好整理的。
    门外的珠儿等人见她宁肯屈尊自行穿衣,也不要人进去服侍,多少也猜到她在生气,却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帮侍女们大气都不敢喘,定在原地面面相觑,很是茫然。
    唯独辛茴心知肚明,惴惴不安地来回踱步。
    “珠儿,你怎么回事?我方才离开时还特地提醒过你,若没得王妃允许,不要让别人进去!”辛茴懊悔又恼火,握拳敲着自己的额角。
    珠儿闻言颇为委屈,小声争辩“可殿下是王府之主,他要进去,我总不能拦着。再说了,殿下是王妃的夫君,又不是别人。”
    辛茴猛地往廊柱础石上踹了一脚,气得想骂街。
    问题的症结,并不在进去的人是谁。
    ——————
    而在于李凤鸣下达的指令被置若罔闻!三天之内,两次!
    即便当初被变相幽闭的那一年多里,也没人敢这么三番两次不拿李凤鸣的话当回事。
    这分明是在反复提醒她,如今的她,已不比从前。
    辛茴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此刻的李凤鸣有多落寞难堪。
    等李凤鸣慢条斯理地穿戴整齐,打开沐房的门出来,辛茴立刻单膝落地,执礼请罪。
    “殿下,我……”
    “起来,没怪你,”李凤鸣神色平静,语调徐缓,“随我到寝房。珠儿,你们自行忙去,不必跟。”
    今日上午萧明彻直入沐房那点事,对寻常齐女而言,实在无关紧要。
    珠儿等人之所以没有阻拦萧明彻,也没有出声向李凤鸣通传萧明彻的到来,并不是她们对李凤鸣没有尊敬之心。
    而是在她们心里,无论是萧明彻站在书房外偷听,还是今日不告而入沐房,都是“淮王殿下对王妃的亲近宠爱”,不管李凤鸣在那个当下愿不愿意,都理当欣然受之。
    可李凤鸣并非齐女,更不是寻常人。
    从小到大,除了“那两位”,谁不得以她为尊、令行禁止?谁敢将她的吩咐当耳旁风?
    刚开始她是很火大的。但出沐房门之前想明白,也就冷静了。
    天下皆知齐妇于夫前无尊位,这是齐国,珠儿等人遵齐制行事,情理上无可厚非。
    李凤鸣再是不满,也不能冲这些侍女发脾气,更不能对谁做出惩处。
    还不能迁怒于萧明彻。
    否则只会被人看做恃宠而骄,无理取闹。
    要说多委屈,那也不至于,毕竟萧明彻待她还不错。
    但她到底是憋屈的。还有几分心酸自嘲。
    说穿了,她如今不过仰仗着与萧明彻这桩联姻,才挣到个暂时活命的机会。
    落毛的凤凰,寄人篱下而已。
    她在淮王府能得的一切,本质上都源于萧明彻的大方给予。
    若哪天做了什么没讨到好,得罪他了呢?又或两人因为观念相左或利益冲突,翻脸了呢?
    李凤鸣早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魏储君了。
    喜乐荣辱系于他人,自身的诉求必须屈从于丈夫的心意,这是她眼下不得不承受的卑微现实。
    齐国国情如此,她自忖没本事改天换地。所以,还得尽早攒够钱跑路。
    但在跑路之前的这段日子,同样的憋屈,她不打算再咽第二次。
    这天夜里,萧明彻到戌时三刻才回府。
    进门后,侍者小闵提灯来迎,他照例吩咐先回北院沐浴更衣。
    路过李凤鸣那院的门口时,萧明彻看似目不斜视,余光却暗暗扫了过去。
    但他惊讶地发现,院中的灯火已近乎全灭。
    这么久了,他对李凤鸣的作息习惯还是有所了解的。
    那女人平常总要近亥时才灭灯入睡,今夜未免太过反常。
    提着灯走在旁侧的小闵赶忙解释“王妃今日午膳后,接连与开阳先生和淳于姑娘谈事。想来是没有午睡的缘故,早早乏了。”
    “哦,”萧明彻紧了紧手中的小箱子,悻悻漫应一声,“我又没问你。”
    沐浴更衣后,萧明彻坐在北院寝房的床沿边,盯着雕花小圆桌上那个箱子出神半晌。
    最终还是站起身,抱了箱子往李凤鸣那边去。
    此时在寝房外巡夜的人是淳于黛和珠儿。
    之前李凤鸣未曾下令,所以萧明彻每次进这寝房,淳于黛或辛茴都不曾拦阻。
    今夜却不同。
    淳于黛施礼轻道“请淮王殿下止步稍待。我家殿下睡前曾有吩咐,不得轻易让人入内打扰。她今日睡得早,此刻只怕已迷糊了。请您容我进去先行禀过,得她示下后,再来回您是否方便。”
    话音落地,萧明彻冷眼睨她“你的意思是,若她不同意,本王还不能入内。”
    “淮王殿下英明。正是此意。”
    这番对答让珠儿心惊胆跳,频频偷扯淳于黛衣角,暗示她在淮王殿下面前不可如此狂妄——
    王爷要进王妃寝房,这是恩宠,王妃哪能说方便不方便的话?
    可惜在淳于黛这里,不是谁愿意对李凤鸣好,就叫做“恩宠”。
    事无巨细,只要与李凤鸣相关,都必须以她的心意为行事准绳。
    萧明彻神色不豫“若本王偏不等你通秉呢?”
    “请淮王殿下见谅。对淳于黛来说,李凤鸣殿下才是唯一的主上,她怎么说,我便怎么做。若您执意强闯,需得先踏过我的尸体。”
    淳于黛福礼致歉,不卑不亢。
    “您应当记得,从前我家殿下不请自去北院时,总会先让人通秉于您。若遇您忙碌不便,她会在院中耐心等待。就算您不能明白她这么做的道理,也请您在这个院中尽量回她同等尊重。毕竟,您是殿下,她也是。”
    在今夜之前,淮王府内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李凤鸣在正经事上明显更倚重淳于黛。
    更不明白,为什么淳于黛看起来文质温和、手无缚鸡之力,那个很能打的辛茴在她面前却时常显出几分忌惮。
    经了这一遭,至少萧明彻是明白了。
    淳于黛这也太会教做人了,语调温和,语意却十足强硬,偏还有理有据。辛茴脑子没有拳头快,顶得住才怪。
    别说辛茴了,就连萧明彻也不太顶得住,无可反驳。他眉梢轻扬,抬手示意“那就有劳通秉。”
    站在月色下等候的间隙,萧明彻脑中突然浮起一个惊人的念头。
    若李凤鸣的真正身份是大魏前储君李迎,那么,以淳于黛方才的表现来看,她很可能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储君伴读、前徽政院主司粟琬。
    传言不欺人,这果然不是个泛泛之辈。
    而能驾驭这样的人物,在失去储君身份后仍能得其坚定追随的李凤鸣,又当真会倾心于他这个不够强大,又毫无前途的齐国皇子吗?
    思及此,萧明彻没来由地惊出了冷汗。
    今夜李凤鸣特地安排淳于黛唱这出,意在立规矩划线。
    她并不是妄想踩在萧明彻头上作威作福,而是要向淮王府众人传达一个讯号至少在这座小院里,凡事得她说了算。
    既萧明彻都选择了照她的规矩来,今后这淮王府上下,若谁再将她看做必须事事屈从萧明彻心意的金丝雀,那难堪的可就是萧明彻。
    事情到此,李凤鸣心头那点闷气就算理顺了。
    萧明彻进来时,她呵欠连天地笑嚷“不要点灯,谢谢。”
    她已灭灯眯了大半个时辰,适应了黑暗,若突然见明光,眼睛会难受。
    “好。”萧明彻依言没有点灯,坐在床沿背对她,将那个箱子放在身侧。“这个给你。”
    此刻李凤鸣的心情大好,整个人又没形没状起来。闻言便裹着薄被,咕噜噜滚了两圈靠过来,好奇地伸手掀开箱盖——
    沉甸甸一箱金锭,在黑暗里都藏不住万丈光芒!
    “这么多金锭!你今日出去……劫财了?”她愣愣仰头,对上萧明彻的眼睛。
    萧明彻垂眸凝着她,没好气道“月初时,我从檀陀寺千金买回那斛珍珠,你不是一直耿耿于怀?”
    “所以,你听了我的话,把那斛珍珠加价卖给福郡王啦?!”李凤鸣双眼乍亮,激动地坐起来,攀着他的双肩扑在他背上。
    “你这么上道,我心甚慰啊!”
    她如今没太多爱好了,心心念念的两大爱好无非就是金锭,以及上道的美男子。
    话音未落,她偏头就在萧明彻脸上落下响亮一吻。
    满室静谧的黑暗中,这声脆响里蕴藏的欢喜之情,那叫一个溢于言表。
    萧明彻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小声解释“你那斛珍珠,还在府库里。”
    那是他初次送给李凤鸣的礼物,意义不同,怎么可能再转手卖给他人。
    李凤鸣傻眼“那你这箱金锭是从哪来的?”
    “我答应了帮福郡王一个忙,又让人另买了一斛珍珠给他。”萧明彻回眸,觑向愣在自己肩头的那张俏脸。
    “这是他给我的谢礼。”
    李凤鸣呆愣了片刻,一拳抡在他肩窝,然后“咚”地倒回了床上。
    府里有现成闲置的珍珠不知取用,另花钱去买一斛白送,还要帮人家一个忙,这做的什么赔本买卖?!
    “萧明彻,你这个榆木脑袋败家子。把我方才亲你的那一下还来!”
    太蠢了。治不好。救不了。拖下去埋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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