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幕》卷一 莱茵篇 第十九章 丢失的份数

    苏璇盯着那白袍人的身影,敢怒,却不敢言。
    此时,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族长会跟他说,在这种人面前,什么话都不要说,最好当个哑巴。
    白袍人挥了挥袖子,眼看就要扬长而去。
    刚要张嘴破口大骂的苏璇,忽然听到森林周围传来了飘忽的声音,“何人如此嚣张,竟敢伤我族人。”
    白袍人的脚步微微停滞,猛地转身,一拳轰出,正好接住来人迅猛的拳脚。
    他被人一脚踩中,身形带着一股沉劲,倒退数十步后才勉强站稳。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脚印,嘴角流露出一丝痛快的笑意,指着地上七巧流血的少年问道,“你要为他报仇?”
    那个长相粗狂的中年人,当他到躺在地上的少年时,怒气更盛。
    中年人从乌黑的鞘中抽出大环刀,轮臂而砍;中年人笑意更盛,探拳迎上,丝毫不惧。
    拳刀相印,那轮大环弯刀竟被硬生生弹开,嗡嗡直响。
    两人一刀一拳,竟也打的不相上下。
    苏璇看得着急,这个龙门掌门,实力不简单,连族长都在他拳下吃过暗亏。
    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苍老的声音说,“来,这位客人朋友,帮忙搭把手。”
    祖屋内的长者,来到了他身后,他背着一块坚硬的木板,像是块担架。
    苏璇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上前帮忙。
    长者在那少年身边蹲下,看了一眼,说道,“没死,不过也差不多废了。”
    苏璇看着少年那原本英俊不凡的脸,此刻七巧流血,下巴模糊碎烂,惨不忍睹,心中愧疚。他已经完全察觉不到他的气息,好在长者听到了少年微弱的心跳,利用族内珍贵的灵丹妙物,不管少年咽不咽得下,硬生生塞进他嘴里,勉勉强强留住了他一口气。
    “习武之人,跌跌撞撞的事很正常,一点皮肉之痛而已,你也不要过意不去。”
    长者风轻云淡地说,似乎,这个奄奄一息的少年并没有昏睡过去,而他还在和这位少年说话。
    将少年的身体小心挪到门板上,两人一前一后,将少年抬回祖屋那边。
    “去,到中庭的水井那边打些清水回来。”
    长者但凡有命令,苏璇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到那大院的水井边,换了一盆又一盆的清水,倒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脚步以最快的速度行走,绝不耽搁一丝时间。又或者,他心中其实堆积了满腔的怒意,都发泄在了脚下。
    本以为在这个落后的部族中,受这么严重的伤,人多半是没了,不过等到了晚上,趁长者去架炉煮药的时候,苏璇坐在床头,瞧见脖颈脑袋都被固定栓住的少年,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均匀,竟是睡着了过去。
    他感到庆幸,也松了口气。
    这应该就算是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了。
    苏璇长长地吐了口气,生平第一次,心头生出了想要弄死人的冲动。
    哪怕在垃圾场当孤魂野鬼的那些年,以至后来,他懂得了些事情后,他也没有怨恨过那两个将他抛弃的人。
    有些人喜欢冒险,喜欢经历一些事,让自己变得不那么平凡,可苏璇,他所追求的,只不过是能平凡的度日,在尔虞我诈的人际中低三下四,为了能活的长久一点。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麻烦别找上自己。
    再者,就是长寿。
    其实长不长寿都没关系,他这个人主要还怕疼。
    所以,当那位自称来自暗裔的女孩伊琳,说,如果不跟他们走就会死的很惨后,他立马就举白旗了。
    事实证明,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蝼蚁虽然不被人所在乎,可要是偶然遇上了,踩上一脚,也是无所谓的。
    在与不在乎,其实都只是一脚能解决的事......
    天色微明,躺在床上苏璇闻到了屋外飘进来的一股浓郁药香。他猛地坐起身,穿上衣服,跑出门外。
    庭院那边有火光亮起,还能听见清脆的劈柴声,苏璇微微抬头时,看见屋檐之外,漫天星光。
    这幅景色,无论是末城还是西岑那座沙漠边的小镇,都是无法见到的。
    长者站在一颗酸枣树下劈柴,他身后,是用黄土泥块搭建的聚火的炉灶。火烧得正盛。
    苏璇走到长者跟前,提议让自己来打这种力气活。
    长者也没有拒绝,见他满脸愧疚神色,便将一柄斧头交给了他。
    苏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老前辈,昨天另一位前辈回来了没有。”
    他有些话,藏在心里,欲言又止。
    “那个小子是无法胜得过那人的。”长者说,“因为那个人,用你们的话说,就是,不算人类。凡人不可胜之。”
    长者叹了口气,“只能自求多福了。”
    苏璇问,“一个人打不过他,两个人呢?”
    长者说道:“一门的人,管一门内的事,向来都是如此。我们这一门,只有我,昨天你见到的那位,以及躺在床上那位,三人而已。就此作罢也好,要是其他门的力量也破坏了,这座祖屋可就危险了。”
    苏璇还想说什么。
    长者却说,“这是我们作为侍卫的本分。不是专门守护某个人,某件物。至于其余的事情,就要等待族长安排处理,我们也无权过问。”
    “除非,那个人敢踏进祖屋,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联手击毙他。”
    苏璇没有在说什么了,这些规矩,按理来说,他们才更了解,既然昨天救下他们的中年人没有回来,则说明他是有所保留的。
    劈柴烧火,少年每天要更换三次药敷。
    渐渐地,换成每天两次,早晚各一次。
    几天后,少年开始能说话了,只不过咿咿呀呀,听不太清。苏璇看见他躺在床上,满脸笑意,便知道他说:没事,不用担心,等你们把夹板给拆了,我还可以活蹦乱跳,下河摸鱼给你们瞧。
    稍稍清闲的时候,长者就会在那个宽敞的庭院里练拳。
    他练的这拳,苏璇坐在药炉前,一边照顾着火候一边斜眼看长者,没过多久,就看得有些想打瞌睡了。
    几天的时间,他也看出了些门道,这慢腾腾、软绵绵的拳法,所有招式和路数都以画圆为核心,虽不见有什么攻杀,但却自有一副天人合一之势。观者赏心悦目,练者修身养性。
    不过苏璇还是更喜欢他们以前的晨练,群魔乱舞、提神醒脑......闲来无事,练上一练,大有裨益!
    这天早晨,苏璇依旧早早醒来,他来到庭院,发现长者愁眉苦脸地守着火候。
    苏璇问:“发生了什么?”
    长者脸上露出一副茫然之色,“老了老了,记性不好,我明明记得这洗骨果还有两年的份数,可是今天找的时候只剩下这些。”
    他指了指放在一旁桌上的抽屉药盒,苏璇只见那药盒中只有东刮西凑得到的褐色药材碎屑,加起来还不到一小手捧。
    苏璇记得这味药的模样,每次煮药,都要加一小茶匙,虽加的不多,却听长者说,这味药才是生死人肉白骨的关键。
    苏璇问:“这种药材可以在哪里获得?”
    “洗骨果只长在坟地之中,性烈如毒物,寻常药店见不着此物,只能麻烦你去族长的府邸一趟,将此事告诉他即可。”
    得到指示的苏璇迅速出门。
    寻着祖屋长者给他写的地址,苏璇找到了那户有土墙和篱笆围起来的地址。
    院中,七八个少年少女排成两排,两两对立,似在练拳,又似在切磋。
    苏璇朝院深处看去,只见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头坐在凳子上,一会用手抠着脚趾旮旯,一会又用那只手倒水喝茶,一会又去抓碟子中的瓜果核仁吃食,津津有味。
    两人的视线忽然看在了一起,老头于是走过来,直接了当地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看来这个老头也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省得苏璇又一番自我介绍,正要开口说明来意,可看到老头那一副猥琐,阴险小人的尖嘴模样,他就闭上了嘴。
    “我来找族长,族长他老人家在吗?”
    一些事,他还是亲自告诉族长确认好。
    猥琐老头说,“族长不在,有事告诉我就行,等他回来,我自然会转告给他。”
    苏璇答谢道:“既然族长不在,那我下次再来。”
    他急急忙忙离去,生怕待得久了,这个不怀好意的老头会起什么坏心思。
    老头站在院门,望着少年匆匆消失的背影,忽然心中莫名有些恼火。
    回到祖屋,苏璇将此事告诉了长者。
    长者却平淡地说,“你说的是小八,他天生就这幅模样。武道的根骨极好,只是皮囊生的差了点,莫要怕他。”
    苏璇还是不放心。
    “这几天可能是因为有大量外来人进来我族内,族长应该是去处理这些事情了。没关系,下次你直接跟族长说也无妨。这些洗骨果,大概还能用五六天。那小子要是恢复得快些,这些就刚好够用了。”
    “这些人是因为我才到来,还是因为觊觎族内的一些宝物?”
    长者说:“那些人大多是冲我们而来的,他们想要那件东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过大多都是些来送死的家伙。”
    苏璇说:“老前辈,有些话还是当跟您说说,外面的世界,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了,他们已经根本不怕您的弓箭强弩了。”
    他说得相当隐晦,意思只是表明时代变了。
    “任何事,付出代价,都是理所应当的。”
    长者只是笑了笑,感觉他没有把苏璇的话当回事。
    长者知道这孩子的心地不坏,又是预见之人,于是便悄悄告诉了他一个天机,“你要知道,天湖中的那座冰山,最早的时候,是跟随我族一同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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