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皇帝一宿没睡,一个人盘坐在蒲团之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关于后续的手尾如何处理,期间李芳进来请了三次旨,嘉靖也只是点头说自己知道了,并不下具体的旨意。这让李芳好生为难,对于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主子,他是越发看不透了。
李芳小心翼翼地关上玉熙宫的门,摇头叹气不止。何宇和王老太君逃了,何若虚死了。陛下说过走脱一只苍蝇,要刘丰提头来见的,那现在到底要不要惩处刘丰?还有那个方泽,到底是奖是罚,也要给句准话呀!
“李公公何事愁眉苦脸?”来人一袭青衫,三缕长髯,约莫半百年纪。只是李芳知道,这个岳先生已经六十出头了,不过是修练有道,驻颜有术罢了。前几次见他都是满腹心事,今日倒是春风满面,只不过声音却略显沙哑。
李芳知道他是陛下看重的人,不敢怠慢,赶忙躬身行了一礼,口称:“岳先生!”
“不敢当公公之礼!公公有何烦心事,不妨与岳某分说一二?正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说不定岳某能够为公公解忧呢?”岳不群赶忙扶起李芳。
李芳长叹一声,便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又道:“岳先生何以教我?”
岳不群爽朗笑道:“李公公且放宽心,待岳某去问问陛下!”
李芳好意提醒道:“岳先生可别触怒了陛下。”
“无妨的,无妨的。”岳不群笑着说完紧走两步,在玉熙宫前站定,整理了一下衣摆,朗声说道:“草民岳不群,求见陛下!”
宫门大开,岳不群昂首而入,对着嘉靖皇帝躬身行了一礼。然后缓缓问道:“陛下何事不决?”
嘉靖示意岳不群坐下,手中把玩着一个敲击玉磬的小木棰,沉思良久之后叹道:“人人都道朕刻薄寡恩,连身边的宫女都不能容朕。朝堂之上,那群大臣们还不知道把朕编排成什么样子。朕不在乎身后之名,可大明江山险些断送在朕的手里,叫朕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岳先生朕真是那无道昏君?”
“就草民看来,陛下聪慧,无人能及,只是……”岳不群顿了顿,又道:“只是陛下所忧的应该不是这身后虚名之事吧?”
嘉靖正了正身子,正色道:“何若虚已死,西厂也就不足为虑了。可是朝堂之上,文官一家独大,他们虽然不会武功,可是那股子腐臭酸气……唉,杀也杀不净,打也打不怕……当真叫朕为难……先不说这个,江湖上五岳派一家独大,你那弟子武功盖世,又是江湖共主,若他当真想要对朕不利,朕如何抵挡?”
岳不群呵呵一笑,拱手道:“草民正为此事而来!”
嘉靖身子前倾,喜道:“岳先生何以教朕?”
岳不群清清嗓子,从容不迫地回道:“正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文官独大根本不足为虑。陛下只需找一个底子不怎么干净的首辅即可。用得着的时候他是陛下的一把刀,用不着的时候,将他的把柄丢出来,平息众怒就是。”
嘉靖眼睛一亮,起身扶住岳不群,大声说道:“岳先生此计甚妙!你接着说。”
“至于我那徒儿,陛下更加不用担忧。他连这个华山掌门都是我逼着他做的,直到现在为止,他还心心念念的想着我回去,好让他卸下重担,他好带着娇妻美妾悠游山水呢。若是陛下担心侠以武犯禁,草民也有两个提议……”
嘉靖道:“甚么提议?且说来听听!”
一个九五至尊,一个山野草民,一直商议了半个时辰。直说得嘉靖从面无表情一直到龙颜大悦。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他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畅快过。他一把扶起岳不群,朗声说道:“如此就有劳岳先生替朕去传旨吧!万万不可薄待了功臣!”
岳不群恭恭敬敬地向嘉靖行了一礼,说道:“草民恭敬不如从命!”
…………
郑陆离得救之后如同乳燕投林,一头就扑进了方泽的怀抱,难得没有讥讽几句。
方泽领着莺莺燕燕一大帮人,回到真君府上。甫一进门,曲非烟等四人就叽叽喳喳的各自去找自己的卧房。管家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地禀告道:“大人有天使在客厅等候。”
方泽也没有多少意外,如今大势已定,不管嘉靖是论功行赏还是秋后算账,总要说个清楚明白的。
方泽叫了令狐冲、岳灵珊、袁英、袁雄四个,一齐到了客厅。待到看清楚来人,几人脚步顿了一顿,不觉失声叫了出来:“师傅?爹爹?”
岳灵珊哪里还顾得那许多,眼眶盈泪,抱住岳不群失声痛哭。
“爹爹,你去哪里了?娘给左冷禅害死了!”
岳不群饶是铁石心肠,此刻也化为了绕指柔。他拍了拍岳灵珊的肩膀,用沙哑地声音说道:“珊儿,苦了你了……”
岳灵珊猛地抬头,满脸关切地问道:“爹,你的声音怎么啦?”
“不碍的!不碍的!爹还有事与你大师兄、二师兄谈,其余的我们稍候再说。”岳不群连连摆手,好不容易让岳灵珊止住了哀啼,他方才冲着令狐冲与方泽点点头道:“泽儿,冲儿,为师还有些事情要交待,我们坐下再说。”
方泽与令狐冲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师傅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待众人坐下之后,岳不群从怀里掏出一份黄娟写就的圣旨,递给方泽,然后缓缓开口说道:“这是圣旨,你们几个先看过再说。”
方泽看过之后,只觉得不可思议,然后又将圣旨递给令狐冲。令狐冲展开圣旨,岳灵珊急忙凑过去看,看完亦是震惊得捂住了嘴。
方泽略微思索片刻,开口问道:“师傅,本来莫名其妙得了一个真君的封号,不少江湖中的英雄便把弟子看做侫幸之人……如今……这如何使得?”
岳不群抚须笑道:“如何使不得?陛下金口将华山周围二十里都赐给了华山派,又拨银五十万两在华山上修建宫观,加封你做一品护国真人,与国同戚的好事全被华山派得了,你还要如何?”
方泽皱着眉头说道:“弟子倒不是介意外人的说法,只是这是将华山派架在火上烤啊!如此封赏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红了眼珠子。况且如此一来,华山派少不得要受朝廷的调遣,行事怕会有诸多掣肘!”
方泽话一说完,令狐冲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岳不群见状,正色说道:“泽儿、冲儿,凡事有得有失,如果只想占尽诸般好处,却不想付出一点什么,世间安有如此好事?此事是为师苦心孤诣,一力促成,也是我华山派真正发扬光大的最好机会。你们难道真的一点都不体谅为师的苦心?”
方泽默然良久,他对于些封赏倒说不上十分抵触。大明朝也不是什么异族政权,为国家出一份力,他反而乐见其成。只是他不想为了一家一姓,就轻易将自己卖了。
令狐冲则是巴不得套在身上的枷锁越少越好,只是碍于师傅的情面,他也不好反对太甚。
方泽道:“师傅,如今五岳并派,世间已经再无华山派了,只有五岳派华山堂而已,您老光大华山的念头何以如此根深蒂固呢?”
岳不群站起身来,沉声说道:“华山派也好,五岳派也罢,不过是一个名称的区别罢了。泽儿,你这个掌门做得很好,为师不如你。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之后五岳派又该何去何从?为师思虑再三,只有如山东孔家一般,方能保证五岳派千秋万代长盛不衰!所以这一次你以后务必要和朝廷打好关系。”
方泽从未想过岳不群会想得如此长远,他对着岳不群拱手说道:“师傅放心,弟子从命便是!”
岳不群大喜,用力地拍了拍方泽的肩膀以示嘉勉,然后转头对令狐冲说道:“冲儿,以后好好对待灵珊,为师这便去了。”
三人闻言大惊,方泽忙道:“如今大敌已除,师傅还要去何处?”岳灵珊更是抓起岳不群的衣袖,生怕一松手,他便不知所踪了。
岳不群神态萧索,低声说道:“泽儿,冲儿,珊儿,你们好自为之,华山有你们在,我很放心。从今往后这世上便当没有我岳不群这个人……”说完他转身便走。
方泽大吃一惊,拦住岳不群道:“师傅,你是不是和陛下达成了什么交易?”
岳不群脚步顿了一顿,又点了点头,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为师是自愿的,并没有什么人逼迫于我,你们不要胡思乱想。”岳不群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岳灵珊怅然若失,低声啜泣。令狐冲在旁不住地安慰。
方泽怎么也撩不到,事情最后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五岳派武林独尊,声势隐隐盖过少林武当。这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岳不群又要追求五岳派的千秋万代。方泽不知道怎么去劝他师傅放下执念,在华山安享天伦,只能在心里默默祷告,祝师傅以后的人生万事顺遂,莫要再生什么波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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