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莎莎。”
步伐一顿,随即恢复正常,只是不好的气氛已经开始弥漫。
显然,对精汉的二五仔们来说,来自南边的坏消息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什么嘛,抄家杀头是贵人这般大人物要关心的,他一个小卒子担心这个干什么。”
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二五仔顾不得继续和人闲聊,他连忙接过话茬,嗓门提到最大:
“总不能,还有人专门盯着小卒子过不去吧。”
你我就是小人物,即便跟着一百长投了汉,到时候能不能见汉人天(划掉),典属国一面都是说不准的事情,担心这个做什么。
“谁知道呢,也许……算了,此事和吾等无关,啪啪。”
摇摇头,中止了关于三辅士的闲聊,他拍了拍小鼎,吸引来自己几个去沟通的家伙,以及留在原地等待消息的二五仔们的注意力。
“哗啦哗啦。”
听着粟米在小鼎中流淌,摩挲鼎壁的特殊莎莎声,二五仔高高举起小鼎,颇为兴奋地说道:
“既然已经得到了粟米,那就快些生火煮饭吧,俺长这么大,还没尝过粟米的味呢。”
“是啊是啊,嘶溜,俺也没尝过呢。”X25
嘶溜着口水,一众二五仔就好像屁股上安了弹簧一样,biu的一下从地上跳起,急吼吼地去做饭前准备。
“嘭,嘭嘭。”
充当营墙的木头被拆下,一根又一根地堆放好,作为燃烧的材料。
“哗,哗哗。”
距离营地不远的一条小河边,避过浮沉的冰凌,小心翼翼地舀起一袋水。
“咔咔,嘭~”
简陋的火石在摩擦的作用下,溅起一颗颗火星,点燃事先准备好的木柴。
也许是出于展示能力的目的,也许是因为心中那么一丢丢(比划)的愧疚在发挥作用,二五仔们并没有去大火堆前,抽出一根沾有族人尸油、骨灰的柴木。
“咕嘟咕嘟,噗。”
在鼎里的水被加热,开始翻滚的时候,几块相对来说,不是那么黑的肉干被扔了进去:
“别光煮米,也扔点肉干,让汤更香一点。”
“有道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一些人缓缓点头,还有人懊恼地拍着脑门,抓着头顶的小辫子。
“有什么道理,简直就是胡闹!”
一些人并不赞同,他们试图伸手抓出水中翻滚的黑色肉干,却不得不停在高温的蒸气前,只好一脸温怒地呵斥:
“汉人给的粟米是白的,和刚刚踹的糙米不一样,你扔进去的肉是黑的,加上它,好好的汤只会变臭。”
嗯,虽说在好好的军粮中掺沙掺石子掺各类异物,这已经成了历朝历代军粮官们的惯例。
更恶劣一点,他们还会把理论上的新米给你换成压仓的陈米,是没舂过,还带着壳的那种,这种东西还真不一定比黑不溜秋的肉干好多少。
但是……
李陵他不是没背景,挨欺负都没处说理的普通将率,这次军事行动也不是需要钻大司马大将军府邸的故纸堆,才能知晓的小透明出征。
相反,将率是帝国冉冉升起的新一代将星,行动是皇帝亲自制定,也是自元狩四年漠北战后,出塞汉军和匈奴的第一次战斗。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哪个军粮官敢动什么手脚,军粮都是足数发放,说是新米,就只会是少府十几万隶臣妾们一粒粒舂过的精米,绝不是施粥棚里糊弄流民的旧米、烂米。
“呀,这居然是精米,吸溜吸溜!”
“后方的大老爷们总算是看到了俺们小卒子的难处,发了善心?!”
拿去掉皮的木棍搅着米粥,浓郁的香气钻进口鼻,从未见识过这等军粮的士卒们大呼小叫起来,不相信能有这种美事轮到自己。
“小点声,都小点声。”
上官安皱了皱眉,抬手压下士卒的喊叫,低沉着声音说道:
“不过是一些‘平常’吃的精米罢了,你们居然咋呼成这个样子,还怎么让我们的‘友人’看大汉?都给我拿出我大汉军士宠辱不惊的样子来。”
“吸溜,什长,这可不是平常吃……”
有憨憨士卒两眼发直地盯着面前的食物,吞咽着唾沫,含糊不清地说道。
“闭嘴,不就是让你饿了一上午的肚子吗,至于露出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吗。”
大声呵斥并打断士卒嘀咕,又腾地一下站起。
隐隐意识到李陵拿出精米心意的上官安,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他咬了咬牙,右脚抬起,对着冒着食物香气的兜鍪用力一踹。
“哐,哗啦,轱辘轱辘。”
在所有人惊愕和上官安痛苦的目光中,装满香喷喷粟米的兜鍪被一脚踹翻,里面的粟米连带汤水被洒得精光。
最后,那个只剩下一些米粒,还在冒着热气的兜鍪翻滚了一阵,才“当”的一声,侧躺在地上。
“什长,你这是?”X8
难以置信,脸上满是愕然,甚至带着一缕对浪费食物之人的厌恶,士卒们从地上跳起,站在自己的兜鍪前下意识地保护粟饭,向暴起的上官安投以警惕的目光。
“我什么?”
冷笑一声,抱着“既然做了,那就索性做到底”的想法,上官安抬起腿,对着一旁放着的米袋子又是一脚。
“啪,哗啦。”
因为口粮袋本身的重量,它并没有像兜鍪那样被踹得轱辘轱辘翻滚,只是也被成功踹翻,大量的,和刚才那十几袋撒出来的糙米差别很大的精米从口袋中滑出。
“嘶溜。”
看着一口袋十天半个月才能吃一回的精米被自己浪费,上官安强忍住扑上去舔干净的冲动,冷哼一声,甩了下罩袍,故作高深道:
“我说了,不过是一些‘平常’吃的精米,有什么值得吸口水的。”
“咕噜。”X35
看着香甜的米粒和泥土渐渐混在一起,在场的众人没由来地一阵心痛。
“汉人真是富裕,这么精贵的粮食,说不要就不要了。”
二五仔们多是对浪费的可惜和对大汉富足的羡慕,而知道大汉是什么鸟样的汉军士卒是真的心痛,却又不得不说出骗人的假话。
“呜呜,不过是一些精米,不吸口水,不吸口水。”
一名三辅士揉着发红眼角,强忍着不去看浪费的精米,声音哽咽。
“滴答,我们平常吃的不光是精米,还有梁肉呢。”
两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的同伴死死盯着精米,做出一副随时要扑上去舔干净的姿态,嘴里却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假话。
“你为什么不看?”
“我激动,你又为什么流眼泪?”
“呜呜,一想到那么多米被扔掉,我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呜呜,俺也一样。”X7
全靠着“浪费的是什长那份,自己那份还好好的”信念来支撑,一众从小就帮家里乡里耕种的汉军士卒才没有当场摸眼泪。
……
“汉人难道已经富足到可以为兵士提供这般米粮的程度了?”
洁白,冒着香气的米粒和脏兮兮的地面形成了强烈反差,以至于让二五仔们的嗓音都变得尖锐起来。
“啊,是这样吗?”
“不对劲,你们看那边,那几袋被踹散的粮袋露出来的是糙米。”
一人刚刚出声附和,冷静二五仔就摇头反驳,并抬手指向那处先前为了展示富足,故意踹翻的十几袋军粮,有理有据地说道:
“如果汉人的精米真的多到用不完,那给我们展示的粮食就应该全是精米,而不是现在的一半糙一半精。”
“这些精米应该是汉人特意挑拣出来,甚至故意当着我们的面浪费的,目的就是为了震慑,让我们在被武力征服一次后,又被富足征服一次。”
“……可是,我们就算知道了汉人不是那般富庶又如何?
是你能一批拿出干净的,可以供人食用的肉干充当军粮,还是我能?”
一众二五仔缓缓垂下头,干涩的声音从一百长那张开合的嘴巴里传出:
“既然已经下了决心投靠,那就不要再盯着细枝末节来挑刺了。”
“作为投降者,我们应该且唯一能做的只有卖命,用远超匈奴时的伤亡和牺牲去赢得汉人的认可不,是接纳。”
“呼,我明白了,是我没有摆正心态。”
长出一口气,冷静二五仔深深躬身,主动从靠前的位置站起,放弃即将进嘴的米粥,抽出一根燃烧的柴木就朝着还在大眼瞪小眼,不敢上前的起义士卒们走去:
“你们吃吧,我要去为其他的五百名同伴煮饭,向他们说明我们接下来必须要走的道路,让他们提前做好死战的准备。”
“死战可不是靠说就能说通的,你得有一只听话的督战队,靠着这只队伍逼着他们……”
“啪,这粥不吃也罢,我去帮你。”
先前被他拉住,没有冲出帐外送死的二五仔用力一拍大腿,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表示自己不吃粥了,弯腰从一旁的空地上抱起一小捆柴木,朝着冷静二五仔追去。
“当当,吃粥吃粥,他们要去就去,不用管他们。”
用解手刀敲了敲鼎壁,一百长及时打断了这股“这粥,不吃也罢”的风,并以身作则,从身后掏出一个大大的瓦罐,探到鼎里一下舀了一多半,鼎内一下子就只剩下稀稀拉拉的米汤和那块被特意扔下的肉。
也许是一百长数次强调汉人如何如何,让二五仔们在面对这种司空常见的吃独食行为时,久违地产生一缕怒火,一齐声讨道:
“百长,咱们已经不为单于庭卖命了,您作为将校,要学着汉人将率,和俺们这些小卒子吃一样多的饭食,不能再用匈奴那套老大包圆了!”
“就是就是,汉人讲究的是士未坐,勿坐;士未食,勿食;要同寒暑,等劳逸,齐甘苦,均危患,你看看你,做到了几点?”
“……好吧,我倒回去一点,哗啦哗啦。”
捧起大瓦罐放到嘴边喝的动作一顿,一百长抽了抽嘴角,重新把瓦罐倾倒一半水米回小鼎。
他端着大瓦罐看着一个个双眼放光,掏出小瓦罐舀粥,眨眼的功夫,小鼎就见底的二五仔捧起小瓦罐小口小口喝着,脸上露出满足笑容,发出赞叹:
“汉人的粟米,就是香。”
“香。”X5
“嘿,我这就能喝了吧。”
嘟囔了一句,一百长赌气般地端起大瓦罐,吭哧吭哧喝了起来。
“吨吨吨,舒服。”
擦了擦嘴角溢出的汤水,一股远超热汤的热量从肚肠扩散,一百长那因二五仔声讨而僵硬的表情也缓和下来,发出满足的哼唧声。
“你这是要去哪啊?”
眼角的余光扫过周遭,突然,一百长瞪大眼睛,直起身看向站起身的二五仔首领,警惕地问道。
“蹬蹬,五百人就他们两人在安排,我有些放心不下,想自己走一趟,你也要去吗?”
停住脚步,没有计策被叫破的尴尬,二五仔首领很是平淡地回答。
“同去同去,正好喝完了粥,去消消食。”
想也没想,一百长驱散掉暖洋洋不想动弹的想法,拍着身上的泥土站起。
他可不想在“千人将”一职十拿九稳之时,因为轻视了某个前首领,而狼狈地丢掉它。
“好,那就一起去吧。”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