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月初八,禁军右翊卫赵思齐正逢不惑年岁,又在前些时日于古间客栈和世子爷有约在先,自然请到一些官场朋友助兴,当晚在京都城南“秋水阁”设宴,款待众同僚。
秋水阁这名字,听起来像是以文会友的茶楼,却不知它乃京都最有格调的一处风月之地,属于皇家产业。
自古以来,上流风月之地的名字多以“院”、“阁”为主,二流青楼以“室”、“楼”、“店”、“下处”命名居多。大洛帝国能以院、阁命名的风月场所,共有三处,这其中最大的一间,正是这“秋水阁”。
秋水阁共有六层,一楼大厅,设有曲院、赏花坊,艺厅和乐舞宫,招呼南北各路宾客,有钱便可来此消遣。
二三楼为宴厅,主要以吃酒会友为主,设有四坊十二雅,以四季十二月为特色布置,只迎接权贵之客。
四五楼为寻欢之所,安置鱼水池、春宵阁、百花馆、玉胴宫四大区域,鱼水池的鸳鸯戏水、春宵阁的醉眼看花、百花馆的龙戏群凤和玉胴宫的胴宫酷刑,广为流传于夜笼长巷风流骚客之间。然多为人云亦云,听闻者多,真正能去感受一番的,却是少之又少,毕竟那可不是寻常老百姓消费得起的。
秋水阁六楼,以环圈交叠重金打造出喜、柳、迎、春,四院,住着秋水阁四大花魁,想进这四院,光有钱财权势可不行,这毕竟是皇家的产业,不缺钱,也没人敢在此放肆,入四院需经历一番考核,或文、或武、或艺,经过考核者,就算是一身无分文落魄书生,也会请君入院。
赵思齐包下了二楼四坊之一的平馨坊,设下酒宴八桌,还请来秋水阁十二梅之一的“屏梅”,为众人弹琴助兴,这派头足以在京都禁军中吹嘘一年。
众所周知世子风流倜傥,乃是这秋水阁的常客,曾砸千金只求与秋水阁六楼四院之一,柳院的柳婉儿同醉一夜的佳话,至今还流传于整个京都烟花之巷。
所谓投其所好,赵思齐今日过生,世子爷要亲临,自然派头要足,既然秦世子喜欢这秋水阁,那就得把这酒宴设在这秋水阁,只是这顿酒宴,花了赵思齐多年来储下的积蓄。
今日可谓赵思齐最风光的日子,平馨坊高朋满座,又临时加了两张大桌,此刻也座无虚席。
只见赵思齐一身红色锦袍,满脸红光,神气十足,旁边小弟魏北望守在坊门招迎宾客,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魏北望初入京都,这些京都的大人物,今日也算让他开了眼长了见识,很多官爷他也是头一次认识,安排座位的时候难免出错。然而这些位高权重的官爷也不恼怒,对赵思齐连声道贺,还送上了红礼,魏北望感觉自己也有颜面,这脊梁骨硬朗了不少。
赵思齐乃禁军右翊卫,下六品官职,可今日首座的右侧,坐的是京都禁军副都统幕献泽,官居上四品,首座左侧坐的是兵部监察御史梁广平,同样官居上四品。
京都门户森严,讲究论资排辈,今日两位上四品官员为一下六品翊卫过生,可谓给足了赵思齐面子。
然赵思齐心中明了,这那里是给自己面子,给的可是大亲王世子爷秦风的颜面,而酒宴首座的位置,也不是给自己留的,而是给世子爷留的,自己的座位,还在副都统幕献泽之后。
吉时已过,来的朋友入座已有半个时辰,秋水阁的老鸨许娘也打了两次招呼是否上菜,可今日这真正的主角世子爷还未到,这菜,怕是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许娘也是精明之人,连忙让屏梅坐于大厅左侧,为众宾客弹琴助兴,免了场面过于尴尬,又小声提点赵思齐道:“听闻世子爷最近被大亲王禁足绝壁崖,今晚,怕是来不了了。”
看着赵思齐一脸尴尬的模样,许娘又提议道:“要不,让你那门口小弟去大亲王府访访?”
赵思齐摇了摇头,一脸为难的说道:“屏姑娘这曲弹完,便先上菜吧。”
赵思齐入了座,坐在幕献泽左侧,而主座的位置,依然空着。
雅阁十二梅之一的屏梅,琴艺高绝,绝非不是浪得虚名,,只见那芊芊玉指在琴弦上轻佻,一曲《夜雨听风》,婉转奏起。
亮丽的琴声徐徐响起,渐渐如潮水般四溢开去,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
这琴声,有洗去尘缘的奇效,带着回肠荡气的雨夜清新,让听者神怡心旷,犹如沐浴春风,让人情不自禁的回忆起最静好的时光,最灿烂的风霜,回到人生最初的模样!
好一曲《夜雨听风》。
掌声响起,屏梅谢礼退下,精致的酒菜也陆续上桌。
可惜主座依旧空缺,这宴席上的气氛,弥漫着失落和淡淡的嘲讽味道。
赵思齐满杯,起身敬酒,朗声说道:“今日小弟虚长四十,感谢各位朋友的捧场,菜管足、酒管饱,大伙敞开吃喝,来,我赵思齐先干为敬。”
说完,赵思齐仰头一饮而尽,全场零零星星传来几声喝彩,显得有些清净,赵思齐也不恼,心知今日理亏在自己,看着主桌上的同僚,大多都是小抿一口意思意思,难免心中升起一股市侩的悲凉。
“菜管足、酒管饱,敞开吃喝,好大的口气,难怪京都近来治安如此混乱,当街杀人惨案层出不穷,原来,负责京都治安的禁军,居然是一群酒囊饭袋。”
就在此刻,厅外传来一阵声色严厉的训斥声,赵思齐心中本有怒气,听到这等话语,哪里还隐忍的下,当即回应喝道:“那个王八羔子,敢污蔑京都禁军,就不怕灭了你满门?”
然这句话一出,赵思齐就后悔了,平馨坊入院门口,鱼贯走出四人,带头的是刑部司隶校尉鲁严,刑部司隶负责监督和检举京师百官以及皇族的不法行为,司隶校尉虽位居下五品,但即便是在场的幕献泽和梁广平,都需与之主动较好,更别说得罪此人。
而紧跟鲁严身后的,更是一位自己惹不起的大人物,军策将军府的大公子,蔡廷大少爷。
最后两位人物,身份同样非同小可,紧跟蔡廷身后的是汪丞相的孙子汪卫海,他可是蔡廷大少的死党。而另一位是今年军策府提名,进奏院新上任的左使,周休。
赵思齐手中的酒杯险些拿捏不稳,连忙起身挤出笑颜,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然而不停跳动的眼角和走路时微微颤抖的裤脚,却表明此刻他的内心是何等的惶恐。
赵思齐迎上,当着蔡公子的面先狠狠的抽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献媚笑道:“原来是蔡公子和各位大人,小人先前口吐狂言,该打,该打,还望两位大人不计小人过,别放在心上。”
鲁严长相极为粗狂,国字脸,络腮胡,颇有绿林盗匪的相貌,但个子却很矮,赵思齐当然不敢以俯视的目光与他对话,自然是曲着腿,弯着腰应答,这模样,多少显得有几分丧家犬的狼狈味道。
只见鲁严平举左手,拍了拍赵思齐的肩膀,语气不急不缓的说道:
“刑部办事,向来公正严明,徇私枉法、公报私仇之事决然不会发生,你如何骂我,都是私人恩怨,不会拿你怎样,如若被我抓到你有作奸犯科之事,也别怪我不念同僚之情。”
“那是那是,鲁大人大人大量,怎会和我一般见识。”赵思齐点头应道,又侧身望向蔡公子,恭敬的说道:“今日赵某包下了这平馨坊,两位大人若是不嫌,何不也坐下喝两杯?”
蔡公子不答,吩咐手下唤来三楼负责的老鸨许娘,责问道:“许娘,今日赵翊卫在秋水阁,消费多少?”
“禀报蔡公子,酒席和屏梅姑娘的出场费,加上包下平馨坊的花费,赵翊卫一共消费三千四百五十洛币。”许娘低着头,小心的应答道。
“呵呵,三千多洛币,来人,给我拿下这贪赃枉法的败类!”蔡公子一双桃花眼狠狠的盯着赵思齐,不怒自威,一声厉喝下,鱼贯走出五位持刀锦卫,迅速将赵思齐押下。
赵思齐正待解释,却被带头的锦卫一掌集中咽喉,赵思齐只感觉呼吸困难,喉管像裂开一般疼痛难忍,一阵猛裂咳喘,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小小的禁军翊卫,一年奉薪不过八百洛币,居然吃一顿饭就花了三千多洛币,哼!”蔡公子一声冷哼,带着几分萧杀气,侧身对鲁严说道:
“鲁大人,你监管文武百官,禁军之中,有人一顿饭,便吃掉近四年奉薪,你不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吗?如今常州大旱,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身位朝廷命官,却在这里大摆宴席,花天酒地,沆瀣一气,成何体统。”
蔡公子虚眼环视在场一周,先是揪出赵思齐的不是,后又含沙射影的指向酒席上众人,在场不凡许多官场老手,自然知道蔡公子的用意,也不知赵思齐这家伙如何得罪了蔡公子,摆明要找他霉头,言语中还暗带着威胁和警告,表明凡是想替赵思齐说话的人,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果然,原本有心为赵思齐开拓的几位禁军同僚,也都纷纷闭上了嘴,唯独一直站在门外招迎客人的魏北望,一见这局势不对,悄然退出秋水阁,朝着大亲王府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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