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华引
因为段庭的刻意关照,被关在在刑房的文非吾仍然衣衫整洁,此时他精神也不错,只是身形明显消瘦了许多,脸上长出短短的黑色胡须,显得有些憔悴寥落。
此时他坐在房中唯一的绣墩上,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坐在书案前一般风轻云淡,面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睛似乎是在看对面的墙角里的珈蓝和小狼,又似乎透过了他们看向更远的方向。
庞立被小图扶着,寻了把半旧的竹凳仍倚靠着墙面斜坐下来。他们两人见到文非吾的神色,相护对视一眼,庞立便向他努努嘴,小图会意,走到文非吾身后悄声问:
“文公子有没有什么要问的话?”
在他看来,被身边的小妾和一个自己救助过的人一起出卖,且对方一出手就是要他性命还要害他父亲的狠毒招数,到了现在心里怎么都会有很多愤恨不平,有许多难以理解的事需要质问。
文非吾听了他的话面上有一瞬恍惚,仿佛不知道他话里要问的是谁,看了小图两秒钟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他笑着摇摇头,“不必了,没什么好问的。”
小图自始至终都看着文非吾,只见他眸中明朗清湛,面色温煦自然,丝毫不像作伪,只得点点头:
“也好,那文公子有什么吩咐尽可叫我,我是北司衙的人,叫我小图就好。”
说完又回到庞立身旁直接坐在了地上,心里无端有些气鼓鼓的,细想之下又不知道是气文非吾这不温不火的态度,还是气那两个作恶的刁仆,心里就这么气着,也懒得去看庞立,自顾自从腰间拔下匕首,一下一下割在地上青砖之间的泥缝里。
庞立见小图面色略红,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不由心里暗自好笑,抬眼只能看到文非吾端坐着的背影,自己也在心里叹了一声,文氏一门的后辈真是代代都有君子之风,此时若不是知道对面那两个人证对他的陷害攀诬背叛,还以为那墙角蜷缩的男女也是他的学生呢,竟然能如此淡然地坐在这里。
他心里难道没有恨意和怨气要发泄?
更好笑的就是抱着一个破蒲团缩在墙角的珈蓝。
这女子方才无论是对着小图还是他庞立,都是一副烟视媚行的丑态。
方才庞立一个人看着她和小狼时,这女子虽然安静缩在墙角,但眼睛一点也不老实。一开始珠泪滚滚一脸凄楚动人,眉尖蹙起得异常妩媚,之后发现自己无动于衷便做出一股弱质纤纤的姿态来,娇娇怯怯地笑着。
庞立只得嘴角一挑,“姐姐,你这样子很难看。”
如此刻毒直白的话,若是放在京都的任何一个女子身上,恐怕都会羞恼甚至哭起来,但眼前这女子却似乎丝毫不感到羞耻。
她此刻下巴脱臼不能说话,便扭动腰身微侧脸颊再度向他看过来,眸中媚意横生,似是在说,我很美,你必定会倾心于我。
庞立嗤笑一声将目光转向别处,他是京都骄奢淫逸的富贵公子,也会跟随一帮人在青楼荒唐,但眼前这女子让人觉得脏,无耻。
他没有再将目光落在珈蓝身上在,直到现在才因为好奇又扫了她一眼。此时她怀里抱着的蒲团已经被丢弃在一旁,看向文非吾的目光怨毒又愤恨,那目光如同一条毒蛇,一直缠在文非吾一人身上。
庞立皱皱眉别过脸去,决心再也不看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唤起他内心深处的杀意,无论是刻意做出媚态引诱他的时候,还是现在一脸恶毒怨恨的时候,他总有一种忍不住要扣动袖箭的欲望。
也正是在此时,背对着庞立一直坐着不动的文非吾陡然轻笑几声,他扭转身子,目光在庞立和小图身上落下,温声道:
“珈蓝有话要说,让她说吧。”
简单一句话说完,也不管庞立和小图瞪圆了满是讶异的双眼,自顾自扭头安坐,仿佛在等着珈蓝张口说话。
小图呼出一口气,将匕首深深扎进被割裂的一片狼藉的泥缝里,这才站起身,不情不愿地晃着身子过去,翻着白眼十分粗鲁地用手在珈蓝下巴上一磕,伴随着极轻的咔哒一声,珈蓝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小图的手并未从她下颌上移开,而是暗暗使力令她吃痛,“现在能说话了,就好好说话,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扬,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说完才收回手,似乎觉得脏,又拍着两手像是要拍落手上沾着的灰尘一般,半途上与文非吾目光相触时微微一笑颔首示意,这样走了回去重新坐在地上。
“我一开始就不喜欢你,文公子。”
珈蓝看向文非吾的眸光透着怨毒,文非吾却并未说话,神情也丝毫没有变化,就像没听到这句话。
原本勾着头的庞立和小图闻言惊得抬起头,只能看到文非吾端坐如松的背影,两人又对视一眼各自摇摇头,真是两人都很奇怪啊。
“最讨厌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无趣,木头人一般无趣,从一开始我就和他们说,若是真要我嫁给你,我恐怕会发疯……”
她说到这里忽然一顿,美目中秋波顾盼,看向文非吾身后的庞立和小图,“少年人啊,好看的有趣的少年人那么多,只有一个人陪着多寂寞。”
呵……
庞立抬眼看天避开珈蓝的目光,即便如此仍然感觉被她看到的皮肤都是脏的。小图则是眼角狠狠抽了抽,握着刀柄的手不住颤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下没有将手里的匕首甩飞刺向她。
与她相隔有些距离的地上,一直趴着被反捆了手脚的小狼也抽搐抖动了几下。
“他们说可以给我银子,很多银子,那时我才同意了。”
珈蓝骚首一笑,“男人和银子我都爱,所以我才答应了。”她拍拍手看向文非吾,“所以你瞧,你从一开始就不了解我,沙启烈他们都懂,因为啊,他们是我的常客。”
不熟悉她的人,都被那外表欺瞒了,以为她是冰清玉洁心性高洁的女子。
但是,文非吾动了动,觉得此刻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他抚着胸口盯着地面上长了青苔的地砖,他应该是一早就知道的吧,知道她并非真心洗尽铅华重新做人的。
那时虽然她就住在草庐隔壁,可是经常主动来草庐,每一次来虽然穿的都是素色衣裙,全身没有首饰只有简单的发饰,但非吾自己毕竟出生于名门世家,对很多细节都会注意到。
那时的她,衣裙虽是一样的素色,其上的暗纹和织锦却有不同的花样。发饰虽然简单,但有时会发现即便是在同一天,两次见面的话就能发现她的发髻和饰品也有不同。这么在意这些外物的女子,怎会是一力给自己赎身,誓要远离风尘之人呢?
但他还是刻意忽略了这些小细节,好像只是因为某天黄昏在书案后提笔写字的时候,鼻端涌上来了一阵陌生的香气,回头正好看到那窗台上沐着山光斜照的淡紫色花朵,在粗陶制成的廉价花瓶里,开得很倔强,这让他有了一种那花开得骄傲肆意的错觉,也因此错看了那每日前来草庐为他插花的女子。
文非吾用力锤了几下胸口,将翻涌而上的呕吐之意重新压回去,大声笑道:
“那就祝姑娘你,余生可以肆意放浪,无拘无束。”
他这话一出,珈蓝倏地站了起来,满脸不可置信地说道:
“你竟要放了我?”
她以为文非吾会杀了她,这才说了那番话,早知道……珈蓝盈盈走向文非吾,抚了抚鬓边的乱发,略有些浮浪地垂目一福,“那就谢谢公子啦。”
“文公子,她与沙启烈密谋陷害忠良,如今仍是戴罪之人。”
庞立和小图一同站起身,小图上前一步拦住房门劝着文非吾,心底暗暗咬牙,这时候了何必对这女人心软。
小狼也努力扭头望向文非吾,神色似歉然,似悲伤,又似有些激愤。
文非吾摆摆手,目色恢复湛然,除非是特别熟悉之人,才能看到他眼底深藏起来的隐痛。
“她方才已经供出来是为了银两栽赃陷害我的,如今我没事,她的这样罪名自然不成立。至于其他的,但请负责刑名的大人重审量刑便可。”
他不会因此杀她,但法理上的惩罚,与他无关,自然应该秉公办理。非吾脊背仍然笔直,目不斜视自珈蓝身旁走过,到了小狼身旁,蹲下身替他解了绳索。
“那人是你杀的对吗?”他问小狼。
“嗯。”
“她那夜叫我进房,其实是为了做出是我在那时进房杀人的假象。所以在我回草庐之后,你便立时出去杀了人,又与她一起布置现场,嫁祸与我。”
“是。”
“从她在城门外的泥土里救出你的时候……不不,是从我遇到珈蓝的时候,这场阴谋就开始了?”
“是。”
“所以小狼,你的罪无可逃避,杀人偿命自古如此。”
“是。”
手脚上的绳索被解开,小狼半跪在地上揉着手腕和脚踝,小图和庞立则已经将匕首长刀紧握在手中,紧紧护着文非吾,以防小狼出手。
“姐姐”,小狼仍然半跪着,斜着眼往上看向珈蓝,“你是不是太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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