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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被差役带进来的青衣女子,堂上的众人都是满脸疑惑,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跪在堂下的死者嫂嫂白氏。
她啊一声惊叫,“你……你要干什么?”
珈蓝神情凄楚跪下磕头,“嫂嫂,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干什么?”
她趴在白秀才尸体旁呜呜呜痛哭失声,“白郎啊,都怪我痴心错付瞎了眼,这才害了你的性命啊!”
堂上的众人只从妇人的相貌装扮以及所说的两句话便大致猜到了她的身份。
仵作看了眼段庭,他们谁都没想到此事竟有如此反转。
这个女人不简单啊!
段庭看着那哭得热闹却没多少眼泪的女子,身上的莲青夹袄九成新还很干净,脸上似乎有一层香粉,唇上的口脂嫣红细腻,头上的圆髻显是今日刚梳的……
他记得捕头汇报的天色未大亮便接到了报案,妇人刚醒来便在房内发现了尸首。
所以,见到有往日恩客惨死在自己房中,她还能精心挑出好衣裳,敷粉涂脂梳妆打扮,此时又来衙门上告状,好像都是安排好的,方才是杀猪男,现在是这妇人……
“妇人休得喧闹公堂,你说要认罪,是认何罪?”
沙启烈语声威严,咄咄喝问。
“民妇名叫珈蓝,是文非吾公子的妾室,昨日已被驱逐下堂……”
珈蓝哽咽难言,珠泪滚滚。
悲痛万分无法言说,只得膝行几步将手中一纸状书高高举过头顶呈给沙启烈。
“民妇有罪,良心难安,今日是来认罪的。”
沙启烈接过状书认真地看起来,一旁的段庭勾勾嘴角。
到提刑按察使衙门认罪的民妇,无视他这身穿红袍足蹬朝靴乌纱帽在头上,此时端正坐在堂上的提刑按察使大人,与这文士装扮的沙启烈倒是十分相熟啊。
仵作无声无息看了段庭一眼,这女子知道沙大人比你官儿大啊。
段庭漠然看着堂上唱念做打的整套戏路,心底的凉意逐渐渗透全身。
沙启烈收起状纸,连手都开始颤抖,“段大人……你,你看看这个,这种暴行简直难以想象!”
段庭接过状纸细看,耳旁沙启烈和那女子之间的对话也未停下。
“昨日文非吾在你房中行凶杀害白秀才?”
“正是,他还强迫民妇不要说出去,又逼迫家中的小仆从与他一起行凶。小狼,小狼你快到姐姐这里来!”
段庭抬眼看去,一个站在门外的少年跨步进来,约莫十四五岁,满眼惊惧颤抖不止。
段庭轻轻将状纸放下,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证,恐怕几个差役这次过去,很快就能搜出备好的物证了。
他心里叹了一声,人证物证都在,沙启烈又存心陷害,此次文公子恐怕有口难辩了。
或者,他应该说,给文阁老当头泼的这盆脏水,是洗不掉了吧!
“你来说”,沙启烈指着小狼,“昨夜他是怎么杀了白秀才的?”
“这个枪头是两层的,最外面是一层空心铁皮,里面的实心枪头可以取出。杀人的时候应该是先将两个枪头刺入,随后将里面的实心枪头拿出,往空心枪头注入滚水,伤口被高热一烫也会翻出白色。”
崔捕头手里拿着两个枪头推测着,如果不是亲眼见了那杀猪男人的一番演示,他断然想不到这枪头还有如此妙用。
“头儿,我记得咱们早上过来时,没见这房里有这东西啊。”一个差役问道。
崔捕头瞪他一眼,他能不知道吗。
如果没有杀猪男子的启发,他们今天一早见到这枪头也会当没看见,还不如重新被派过来带着目的搜查呢,这样一看就能知道这制作精妙的凶器的用法了。
他万分同情地看了一眼稳坐在书案后不动如钟的儒雅公子,摊开手里拿着的枪头抱怨道:
“这也不对啊,滚水很容易就凉了,后面温度达不到人又没死的情况下,也做不出那样的伤口吧?”
文非吾嘴角轻扬面露嘲讽,他指了指空枪头一侧特制的如同铜爵杯口一样的凹槽。
“我猜测是这样的”,他笑了笑。
“滚水注入之后,再将实心枪头插进注满水的空心枪头中,让水慢慢从凹槽中流出,之后再不断注入滚水,如此保证空心枪头里的水温一直是高热的滚水。”
崔捕头呆了!
他看看手里的空心枪头,一边的凹槽设计如同铜爵杯口,“文公子你说的很对,但是……”
但是你没有必要说出来吧,难道还不知现在自己已经是最有嫌疑的杀人犯了吗?
“我没有杀人,说来可笑,我甚至没有见过白秀才此人,倒是家中老仆提起过几次。”
“昨日黄昏,家中仆人将珈蓝赶了出去。深夜时她托小狼带消息说要见我,我与小狼一起到了隔壁,给她留了些银两,言明此生不再见。”
“今早在家里听到她叫喊,我带着家人一起过去,青鸾书院里几个学生也在场,那是我第一次见白秀才,也是第一次见你们所说的死者,人不是我杀的。”
文非吾摊摊手,“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她住的草屋还藏着这样的枪头……珈蓝是半年前昏死在山道上被家中仆人所救,之后她便自己留下来,住在草庐后屋中。小狼是珈蓝救下的乞丐,我们一起找大夫治好了他的病,小狼就自愿留下来说要报恩……”
环视四周,只见到泪眼婆娑的德伯和满腔怒火的德婶,珈蓝和小狼同时不见了。
“我没有认清楚他们藏着的这些心思,怪我识人不明”,非吾叹口气,“从你们找到凶器又找上我开始,我就知道珈蓝和小狼大概会串供诬陷我是杀人凶手了。”
“不是我们公子,不是!”德婶喊道。
“我私下跟那女人谈过无数次请她离开,她和我说话时明明是个蛇蝎毒妇,偏偏见了公子又装得贤淑善良,她蒙蔽了公子!”
“小狼竟然也是要害公子的啊!”德伯呜咽道。
文非吾摆摆手,制止他们再说话。
“昨夜把我请过去,现场只有他们两人在,我若想要脱罪需要他们两个作证,但是,他们两个恰恰都想指认我是凶手吧。”
“崔捕头,我想此时珈蓝和小狼已经到衙门里认罪了吧,他们会清清楚楚地说我是杀人凶手,他们被迫协助我,目睹了整个杀人过程。”
崔捕头摇摇头,“这个我还不知道。”
但他心里本能地感到事情是按文非吾所说的在发展。
德婶尖叫一声哭喊道:
“公子是冤枉的啊,我们要给老爷写信,我们要让老爷替我们洗清冤屈!”
“德婶”,文非吾忽地站起身冷声喝道。
“这件事不要告诉父亲”,他闭上眼身子轻颤。
“我一个白衣书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教书匠,哪里需要这些大人物们下这么大的功夫来陷害?他们本就是想要通过我来击垮父亲。”
崔捕头神色黯然,果然是文阁老的儿子,他已经将整件事看得清透,这些人是要害他,而且要拿此事打击文阁老。
文非吾走到他面前伸出双手,“崔捕头可以带我走了,我是嫌疑人,但没有做过的事,我一个字也不会认,至死不认!”
崔捕头按着非吾的手长叹一声,向身后的差役摆摆手,“带走吧。”
又向差役嘱咐道,“枷锁进了衙门再上,路上避着人……这案子还没定下呢!”
几个差役施礼纷纷应是,文非吾向崔捕头拱手做谢,又道德伯德婶保重,便转过身跟随众差役下山。
崔捕头留在最后,眼看前面几人已经在山道上转过弯,他调转身子又回到草庐门口。
“两位叔伯婶子,依在下愚见,还是给京都家里去封信把事情说出来更好。”
崔捕头向德伯德婶躬身行礼后低声劝道:
“即便为着不连累文阁老,也须得提前给他老人家报个信也好让他提前做准备。”
“况且,文公子这个案子也并非全无可转圜的余地,文阁老他见多识广又有人望人脉,哪怕请皇上派个钦差过来呢,对文阁老来说也不难办啊。”
“依我看,他们如此费尽心机暗害公子,最终还是为了打击文阁老的心神。换句话说,在文阁老做出反应之前,文公子暂时并无性命之忧,所以还请两位尽快将消息递往京都家里。”
…………
…………
沙洲提刑按察使司衙门后堂。
段庭的书房外守着几个差役,如同木胎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其内烛火幽微,换上一身青灰便服的段庭坐在书案前,对面站着崔捕头。
“我将文非吾安置在牢里,也关照了几个兄弟,不要太为难他,如果有外人要见,必须先禀报大人允准才能提审。”
“嗯,你有心了老崔”,段庭点点头,“文非吾只是个诱饵,他们的目的是文阁老,日后肯定会把流言民愤声势做大,逼着文阁老请辞致仕甚至做出更极端的事……”
“所以,在此之前不会太过为难文非吾。”
崔捕头道:“这个文公子也都想到了,属下方才让文家的仆人给京都家里去信了,这种事不必要隐瞒,早点放出消息早点做防备。”
段庭皱眉,手指无意敲着书案。
崔捕头看他面色,一时有些拿不准他的想法,又躬身一礼:
“大人,我崔烈如此做不是徇私,不是刻意要与沙启烈作对”,他咬咬牙,攥起双拳,“也与王捕头之死无关。”
王捕头原是他上司,之前不知遭了什么变故家中起火,一家三口都被烧死。
衙门里的差役兄弟们打听之下,王捕头全家之死仿佛与沙启烈手下的一个姓张的吏员有关。
王家的邻居在出事前见过王捕头的妻弟住在家里,他那妻弟富力好似遭遇了惊吓不甚清醒,在王家被焚之后也不知所终。
“有关又怎么样?作对又怎么样?”段庭看着崔捕头说道。
“我已经写信给老师,请他想法子从旁协助。”他道。
崔捕头讶然,“刑部沈尚书?我们的信件不会被沙……他们派人截获吧?”
段庭悠悠道:
“或许,沙启烈更希望我们将信送往京城去,好让更多人知道,更多居心叵测的人参与进来,让事情足够复杂,让文阁老背负的压力更大,让朝局更乱,这样,对他们可能更有利。”
“这孙子”,崔捕头气得涨红了脸,“这帮孙子难道是想造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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