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混沌。
没有声音,没有光明。
温静华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可是她的灵魂却像是被人施了咒术,怎么都脱离不了自己的躯体。
她的灵魂在挣扎。
一次次想要闯出去,却一次次碰到无形的结节,徒劳的被反弹回来。
温静华想要大声质问,可是却说不出话、发不出声。
她无望的被困在已经死去的身体里,直到耳畔渐渐传来人语。
“大姐!这里有个人!”
“被人抹了脖子吗?是死人吧?不用管,豺狼会吃掉她。”
“还有气!”
“我们没钱给她请大夫,让她自生自灭吧。”
“可是大姐,她长得好美啊!”
“我看看···,是挺美,扔了可惜,带回去吧,能命大活下来就跟着我们接客。”
“哎!”
温静华悲哀的发现,她的四肢在逐渐回暖。
也就是说,她死不成了。
她又活了。
温静华现在几乎能确定,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存在,并且这存在的鬼神,还以折磨她为乐。
一定是他们想要看自己痛苦的在这世间挣扎,所以才不收自己的命。
否则不能解释,她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能活着。
温静华是用了十足的力气抹了自己的脖子。
可她现在正在恢复。
在无医无药的恶劣条件下逐渐恢复。
不知过了多少天,温静华清醒过来。
只是她的喉管被划伤,不能开口说话了。
这样也好。
温静华淡淡的,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收留她的是一群烟花女子。
她们辗转在各大军营之间充作军妓,有一个飘零而凄美的名字——“流莺”。
前世今生,温静华都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她竟会沦为一只流莺。
一只朝不保夕的、辗转在各色男人身下只为换取一口续命吃食的流莺。
流莺没有自己的名字,因为名字于她们而言就像贞操一般毫无意义。
战乱频仍的国土里,男人活命尚且艰难,更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
所以她们便只能出卖自己的身体,辗转在一个又一个腐烂肮脏的肉体之下,换取卑微苟活的机会。
人命如草芥,卑微却顽强。
即便身处地狱,只有那一点点看不见的光,她们也会顽强的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生长。
将温静华捡回来的两名流莺一个被称作阿七,另一名是流莺们的大姐,被客人们称作阿红。
阿红外冷内热。
那日虽冷心冷情的表示不用在意温静华的死活,但是捡回她来的日子里,阿红日日都会省下一些吃食。
尽管那在温静华看来是难以下咽的糟糠。
这属实有些悲哀。
温静华并不是嫌弃阿红的心意,只是眼前的吃食,即便是在她行军作战最困难的时日里,也是任何人都不愿意下咽的狗彘之食。
缺了一个角的陶碗里,树皮混合着筛糠煮成一碗浆糊,里面还飘着几片令人闻之欲吐的猪大肠。
猪大肠还是阿红觉得温静华需要滋补,特意留给她的。
要知道在最低贱的流莺团里,即便是猪大肠,也是最罕见的肉腥。
温静华盯着眼前灰色与腥气混合的糊糊,哑着嗓子摇摇头。
“你吃啊!”阿七急了,“吃下去才能好得快!这是阿红特意留给你的!”
温静华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摇摇头。
她想说:我不饿。
她是真的不饿。
自打醒来就仿佛成了没有知觉的人偶,温静华是真的不饿。
阿七还当她是舍不得,将贴茬的碗又往她面前送送,“放心吧,你吃你的,我们都吃过了!”
望着阿七一脸安抚的笑意,温静华心里一阵酸涩。
阿七不好看。
常年的朝不保夕早就摧残尽了少女华儿一样的容颜。
阿七皮肤干涩,头发枯黄,身上的衣服也脏的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可即便是活的这样艰难的一个人,也还是在努力挣扎着,为更弱小的人尽量撑起一寸生存的空间。
“骨碌碌——”
阿七的肚子叫了。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
温静华坚定的将碗退给她。
阿七盯着碗里的汤,咽了咽唾沫。
她笑着抬起头,“我真的不饿,你赶紧喝,喝饱了才能好的快!”
温静华推碗的手颤了颤。
“阿七!”
阿红暴烈的声音从窝棚外传来,“有客人!赶紧出来!”
“哎!来了!”
阿七忙不迭的起身,临行前还不忘嘱咐温静华,“赶紧喝掉!凉了的话,咱们这里是没有柴火再给你烧热的!”
说完,她赶紧跑出去。
温静华到底是没有将那碗杂汤喝下。
因为流莺营地里很快乱起来了。
两群来找乐子的士兵为争风打了起来,许多人都出去劝架。
温静华将手中的碗放下,站起身来走到窝棚边,就瞧见两拨士兵正在一起混战。
拳打脚踢,惊起一阵尘土。
在温静华眼里,那些毫无章法的肉搏简直就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简单。
她只需稍稍出手,就能分开这群打架的人。
但温静华却只是远远看着,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她的灵魂就像是死了,打心眼里提不起力气。
士兵们混战许久,直到打的筋疲力尽,这才在流莺的细声软语之下分开。
他们平均分配了这群流莺。
温静华回到草堆里,抱着膝盖继续等。
直到碗里的杂汤表面凝结起一层薄薄的冰,阿红与阿七才回到栖身的窝棚。
阿七憔悴不少,身上带着一股生豆腥。
阿红的脸上多了一个醒目的掌印,不用说,肯定是被那群士兵打的。
温静华朝她咧嘴笑笑,将杂汤捧到她跟前。
阿红也咧咧嘴,“你倒是体贴。”
说着,她接过碗,就着表面的冰碴,将杂汤一饮而尽。
“呼!”
一碗冰凉的杂汤下肚,阿红似乎极为满足。
她拍拍塌下去的肚皮,“什么时候能吃上一顿真正的饱饭呢?”
阿红的表情满是憧憬,仿佛她所说的那个时间就是明天。
温静华神色暗淡下去,默默回到草窝里。
阿七见状凑上来给她盖上一件破衣衫,有些心虚的解释道:“我知道你肯定是大户人家遭难的小姐,这样的环境着实委屈你,但是···但是···,我们也没有更好的条件能来招待你了。”
温静华神色平静,只是目光深处,有彻骨的悲悯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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