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檀将玉简还给了洛雪,又拿了个杯子重新倒酒。
“若是诚侯谋逆成功,他成了商王,小女子与他的血海深仇可能一辈子都报不了。”
“幸好陛下与小雍大人摧破了他的阴谋诡计,让他身败名裂。”
“小女子只想多谢过小雍大人的恩德,虽然不是亲手宰了这个畜生,但是能眼见他被千刀万剐,也足以慰我爹娘与妹妹的在天之灵。”
洛雪说着站起身,对着雍檀盈盈施了个万福。
雍檀连忙伸手扶起,触到她滑腻如脂的肌肤时,心神猛地一荡,想到初见那晚大胆的一拍,随即连连暗骂自己胡思乱想,正色问道:
“那不知洛小姐以后作何打算?”
洛雪的坐回酒桌旁,一根手指勾着那个小酒壶,酒壶一晃一晃地,她的目光总算从刑场挪开,盯着晃悠着的酒壶,醉眼朦胧说道:
“大仇既然得报,小女子便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了。”
雍檀听后,想要开口说一句:女子在外漂泊多少有些危险,不如就留在朝歌。只是二人非亲非故,今日之前也不过一面之缘,挽留也未免太过牵强。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雍檀叹了口气,举起酒杯对着洛雪说道:“请姑娘珍重。”
洛雪嘴边牵起一抹笑意,都说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说的是男子一身黑衣,女子一袭白衣,都能各自衬托出本身的英俊或是俏丽,今日洛雪虽是出于悲痛穿了一身孝服,可是这一身白衣冲淡了许多她天生带来的魅惑之意,只明艳如同三月暖阳。此时她脸上泪痕未去,梨花带雨过后的展颜一笑,更如出水芙蓉般动人,纵使雍檀在朝歌也是逛惯了青楼的风流子,也被她这一笑晃了眼。
只是不久后就要分别,一向话痨的雍檀也不知开口说些什么,二人一时无话,只默默看着远方的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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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初晴,因为积雪融化,温度不仅不会上升,反而会更加清冷,诚侯周边有着专门用来烤火的暖炉,免得他受冻而死,可是暖融融的火焰温暖了他的血液,也让疼痛的感觉不会变的麻木,而是更加活跃。
大商律令之中,谋逆是第一等的重罪,违者定是个诛九族、受凌迟的下场,当年因大神祝害死帝乙一事,朝歌城就闹得满城风波,刚登基的子受为了立威杀了许多人,使得朝歌城外的淇河都三月可见血色。
但是在如何处置大神祝这个问题上,子受其实有些犹豫,虽然这是杀父之仇,但是那毕竟是大祭司的亲传首徒,如果动用凌迟大刑,祭司一系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权衡利弊了许久,他才只是请巫之祁将大神祝击杀,而不是依照大商刑律将其千刀万剐,这已经是格外的法外开恩,当时子受也被执掌刑律的老邢正飞廉大人埋怨了许久,只不过大祭司虽然闭口不谈大神祝之事,但是心中多少也会承年轻天子的情。
而这次诚侯不但走私精盐犯下重罪,更是勾结各路诸侯明目张胆地造反,仗着手中有一根凤凰翎就胡作非为,如此大罪不凌迟不足以儆效尤。照理说就算是执刑也该等皇后姜颐回朝歌,东伯侯姜桓楚以及大司马殷破败等人回到朝歌后再开始。但是心中恼火的子受不想等下去,于是就在抓住他的第二天便违背租例直接动手,也得亏是魏秋官这等在刑司数十年的老人,经验丰富,不然只有一夜时间,已经二十多年没有执行过凌迟酷刑的大商刑司衙门光是准备凌迟的器具都来不及。
最残忍的凌迟正如洛雪所言,要在人身上剜下三千三百三十七刀。
这是一个细致而漫长的过程,犯人的恐惧、痛苦与绝望会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地被放大,感受到生命中最极致的痛苦,偏偏在最后一刀落下之前,还不得死去,被精通医术的魏秋官强硬而粗暴地吊着命,这个过程会持续数天之长,算上前朝大夏朝,整个人族历史上最漫长的一次凌迟硬是被拖了四天之久,行刑结束之后,当年执刑的秋官直接晕倒在地,此后拿起鬼头刀都很是费力。
这不但是对犯人的残忍刑罚,更是对秋官的严酷考验,这过程中要面对犯人的诅咒与天子高官的观看,百姓的注视,又要随时注意犯人的生命活力,压力无比巨大,身体也会无比疲惫。
魏秋官跟随飞廉老大人多年,专门执掌刑罚一事,在刑司积威深重,本身更是炼虚境的高手,正是因为有他执刑,这场残酷的视觉盛宴硬生生被拖到了第五天,创下了人族历史上的记录。
每一刀割下去,旁边年轻的刑司官员就会报数一声,这是他经历过人生中最漫长的五天,等到他报出那句“第三千三百六十六刀”时,身有法力的他几乎一个跟头就要栽下高台,还好旁边有同伴扶了他一把,不然可就丢光了刑司,也丢光了魏老秋官的脸面了。
就算是炼虚境的武夫,肉身力量足够强悍的魏老秋官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在五天不眠不休的漫长过程之中,精细的规划下一刀的位置与形状,无时无刻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让见惯了风雨的老人也快要撑不住了。十字架上的诚侯已经没了人形,看去恍若一只不曾走入轮回,而是在世间游荡的鬼魂。
终于到了最后一刀了,魏秋官长长的吸了口气,看着诚侯只剩下一层薄膜的胸口与搏动已经极其微弱的心脏,一刀扎了进去。
一股黑稠的液体涌了出来,腥臭味散发在高台之上几乎让双手沾满鲜血的老人呕吐出来,可是他强悍地忍住了,他见到诚侯眼中最后一丝生的光彩终于消失,确定自己总算完成了任务,他干枯的嘴唇喃喃念着:“第三千三百三十七刀。”
年轻人颤抖而强自镇定的声音在高台上响起:“第三千三百三十七刀……请陛下验刑!”
就在看台上枯坐了五天五夜的子受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看着老人扎下最后一刀,看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那个长辈就此死去,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但是更多的是一种轻松,是摆脱了登基以来一直悬在头顶的那片阴影的快意。
子受漠然点了点头,开口说道:“魏秋官与刑司官员们行刑有功,赏!”
说完这话后,年轻的天子站起身,龙骧虎步地走下了看台,乘坐御辇远去,他身边的官员们也纷纷拖着疲惫的身躯散去,他们不像陛下身有玄涡神水的保护,枯坐五天只当做一次小小的闭关修行,这五天里他们已经轮流回家后再来了数次,可是此时他们依旧无比疲倦。看台下的观众们因为见到了如此精彩华丽又残酷血腥的表演心满意足,甚至有些意犹未尽地与同伴们纷纷离去,聊个不停。
小雍大人与一个神秘而美丽的女子在酒楼同饮三千杯的传言这几天已经在朝歌传开,人们歆羡小雍大人的倜傥风流之外,也为这二人的酒量咋舌,子受自然也得到下属报知,只不过他早习惯了雍檀喜欢胡闹的性子,也由得他去,雍檀也没认为陛下会在这事上为难自己,就潇洒地在酒楼上陪雍雪饮了三千多杯酒,到了后来,不但这酒楼二楼盈满酒香,二人更是喝空了掌柜珍藏多年的美酒,掌柜的不得不去其余酒馆借酒来供着二位饮酒,其余酒馆听说是小雍大人要饮酒,一向勾心斗角的他们也难得齐心协力了一回,一共调了三家的藏酒才足够这二位“酒仙”的豪饮。
坊间传言,说这郎才女貌的二人饮酒结束分别之时,那神秘女子飘然远去,是个身有法力的修道者,而据说小雍大人并未即刻离开,居然在这酒楼之上看着神秘女子离去的方向,又独饮了三百杯。
不知朝歌的心系雍檀的官家小姐们知道这个消息后又要怎样的失魂落魄。
半月之后,皇后姜颐回到朱凰宫,再半月之后,镇东军也回归了驻地,姜桓楚与古川、黄飞虎等人各自论功行赏。大司马殷破败亲自护送体内境况一片凄惨的辜季回到了朱凰宫,子受请申公豹亲自出手,又到皇叔比干的云梦府中亲自取来天心水帮辜季疗养经脉,这个喜欢穿一身紫衣的宦官受圣宠之隆,一时无两,几可与雍檀并肩,不过百姓们听说了辜季在面对八岐大蛇的勇敢行为之后,也不禁对这个传闻中吃人肉喝人血的魔头多了几分好感。
朝中出了诚侯谋逆如此大事,征讨东夷也就先搁置了下来,子受在明处,文有亚相比干,守藏官雍檀,武有太师闻仲,大司马殷破败,骠骑将军姚皋,虎贲将军黄衮。他在暗处又有玄仙境界的申公豹统领伏渊阁掌控天下情报,走私精盐这个王朝的大问题已经解除,又与大祭司一脉获得了暂时的和谐相处,一时间大商朝蒸蒸日上,国力迅速发展,当真一派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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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间,十年时间已经过去。
十年后的一日,朱凰宫后的云梦泽中,一大一小两个灵气水球依旧如当年般庞大无比,而其中有着两个身影。
一位是浑身毛色金黄明亮的巨大水猿,一个是体型稍小些的大鼋。
金色水猿闭起的双眼忽然睁开,那眸中仿佛蕴藏了无尽风雷,他的身形缩小,化作一个浑身赤裸,肌肉强劲,身材雄壮的高大男子,正是大商朝那位许久不曾现世的“巫先生”。
巫之祁回头看了眼还未醒来的三徒弟归元儿,知道徒儿已经突破了玄仙境界,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心念一动,一杆黝黑而锋芒冷冽的长枪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巫之祁牢牢握住,双眼一眯,感慨道:
“我已等待了千年之久,小潜,烛子,我一定会找到你们!”
卷末: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
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宋黄庭坚
(第一卷朝歌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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