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盈袖》第一百八十七章 梅花尽

    好在这时老爹来报,厨房准备好了午饭,因着小姐住得远,已经先行着人去请。庄主约莫是怕心绪不佳,误了待客,便叫他们哥儿俩带探子下去歇一阵,先陪着小姐用了饭,才传人进书房慢慢问话。
    是梅姑娘的下落。人牙得了候府的好处,拿钱办事,口风严实,可架不住州来山庄的探子上天入地,一点一点发掘,还真就寻到了一些枝节。
    山庄未来的女主人究竟是谁家姑娘,作为下人并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消是庄主自己中意的,大抵不会差。老方管家是尹老庄主乳母的儿子,方家弟兄俩和尹淮安一个院里长大,比他还要年长几岁,对温家那点挑三拣四的事一清二楚。私下里絮叨几句时,父子三个都认为,这样见利忘义人家的女子没有进山庄,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
    听到是温梅的事儿,弟兄俩都没了兴趣,脑海中浮现的只有那日在奴隶市场上,梅姑娘满身脏污、匍匐翻滚的狼狈模样,还有她令人大跌眼镜的经历。
    果然……这样心术不正的女子,还是离州来山庄越远越好的罢!
    即便厚道如老方管家,听完儿子原封不动的描述后,也如此拍腿咋舌道。
    两个方管事虽不想听,却不能当着主人的面扯几个棉花团出来堵上耳朵,是以呆呆地任由探子来报灌进耳中:那日州来山庄的人离开后,不过半个时辰,梅姑娘就被一个男人高价买走了。
    那个男人的话不多,身量高瘦,面目尤其阴鸷,印堂发黑,锁着一团化不开的孽杀浊气,饶是胡老八那般做惯了缺德生意的,对上也要软了三分。
    探子追查得艰难,明里暗里还几次差点吃了亏。换成别的人,早就该犯起嘀咕:一个朝三暮四的草席丫头罢了,遭了报应,庄主不拍手称快,还这般费力去找,何苦来哉?
    终归州来山庄的耳目清明,探子寻到一点踪迹,却是与那“北岱”有千丝万缕的瓜葛。
    尹淮安当场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他是毫不畏惧与什么江湖势力斗一斗的,也自信能够保全整个山庄,可……这只是在外敌来犯之下的果断还击。
    北岱究竟是个什么组织,尹淮安心里早已有数,他,甚至整个州来山庄,犯不上主动去招惹。
    除非是……事涉沈家吧。
    温梅是少时一抹朱砂红,热烈灿烂,活色生香。温家和尹家生意有往来,可如何算得上生死相许、风雨同舟呢?
    沈尹两家的祖上,才是刀林剑雨里闯出来的兄弟,沈家的父兄也不曾假意许婚,得陇望蜀。
    尹淮安并非执意要做比较,事实摆在跟前的,他从不否认自己想要退缩,不愿意冒险施救。他非圣人,安能无过,又安能在这个岁数上,再做一些毛头小子才有的意气举动。
    若是探子回来再早些,他仍然会犹豫,却很大可能会决定搏一搏,将温梅救出来,远远送去平静的地方重新开始。可惜啊,沈渊匆匆造访,拖家带口似的阵仗进山来,让他意识到自己要负责的不止尹家一座山庄。
    沈涵远在西北,每每将唯一的妹子托付给自己,百般不舍,万般叮咛。那帮乌合之众,连天家子嗣都敢下手的,若是冲动之下惹出祸事,难保不会被他们盯上沈渊,到时候覆水难收,一着不慎可就是终身抱憾。
    老父亲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婚事,如今沈家姑娘心有所属,尹淮安不强求,只消守住问心无愧就成了。
    他清楚利弊,却还是迈不过一道坎。垂髫总角时候的情谊,就算后来变了模样,染了尘埃,仍然能够在人心底留下一个美好的倒影,时不时冒出来,回荡在脑海中,嘴角也会不经意勾起一个笑。
    阿梅落至这般田地,安知是命途多舛,还是咎由自取呢?
    书房里并无熏香,尹淮安的思路由凌乱逐渐沉淀,对温梅的怜悯本就漂浮不定,随着负面情绪的愈加浓厚而消弭殆尽。
    “庄主……请恕老奴直言。”
    一道老迈的声音响起,无奈之中透着不易察觉的妥协:“州来山庄屹立数十年,靠的是上上下下几百口子的良心,那温家的虽然生意上有点往来,到底人心隔肚皮,已经背信弃义过一次,就当是为了对老东家的孝道,您可万万不能为了那梅姐儿,以身犯险去呀!”
    方老管家老泪纵横,尹淮安听着这番肺腑之言,也即刻要捱不下去,拳头攥得关节苍白,牙齿咬得太紧,额头两侧隐隐爆出青筋。都说老奴半父,从尹老庄主起,这位老管家的一辈子都投在了州来,若论忠心,当真是无出其右的。
    “头回庄主见着她,也知道了她是个什么路数,万万不配进尹家大门的。温家姐儿没福气,等着咱们再去,已经遍寻不着人,这就是命里该着!”说到激动处,方老管家上前几步,直直立在书案前,“庄主顾念旧情,觉着没能及时救她出苦海,可反过来想一想,若温家姐儿没做那些对不起您的事儿,以庄主的情深义重,如何会对她袖手旁观?”
    一言直接击中要害,旁边候着的弟兄俩也为之一震。尹淮安心中本就是极清楚的,是非黑白摆在这儿,只缺少了一个助力、一个推手,将窗户纸挑破也就成了。
    是的吧……温梅若没有错处,只是无辜受到连累,尹淮安一定会救她,且怜惜她艰难波折,终此一生善待于她。
    方家父子三个从书房出来时,日头已经西垂,回去路上隔着一道月亮门,看见薛妈妈往厨房送食盒。灶里的柴禾始终没断,煨着的是金银蹄,早就闷透油亮软烂,萦绕的是红尘五味烟火气,充斥的是人间柴米酱醋茶。
    州来山庄的日子就是如此,平淡,寻常,周而复始,无论有多少意料之外的插曲,都不能影响它的日月更迭。书房里的谈话似乎波澜跌宕,却甚至没能波及同在前院的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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