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匍匐下来,方始看清站在人圈中间的共有六人,其中四人站作了一排,另外二人又并肩而站,双方各持兵刃,相向而立,显是分作了敌我两派。
那并肩而立的二人,正好面向着白衣雪,他伏在杂草丛里凝神瞧去,雨幕之中,依稀可见站在东首的,是一名干瘦的黑衣老者,手持一把青钢剑;西首的乃是一名身形魁岸的大汉,兵刃是一对沉甸甸的方棱锏,显是膂力过人。
背对着白衣雪的四人之中,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大声说道:“曲兄、元兄,大伙儿好兄弟一场,怎么连个招呼不打就走?”大雨如注,雨声哗啦哗啦甚响,但那老者中气沛然浑厚,字字清晰地送到每个人的耳中。
黑衣老者怒道:“乌夜凄,你又何必如此假惺惺的?时至今日,我们何谈‘兄弟’二字?”
白衣雪和申螭听了,心中皆是一惊:“原来这个老者便是情教的绝情使乌夜凄。不知又是何人得罪了他们,追杀至此。”
只听乌夜凄哈哈大笑,说道:“曲兄,你这是什么话?兄弟们个个重情重义,都大老远特意来为你们送行。”
姓曲的黑衣老者只是“嘿嘿”冷笑。乌夜凄道:“曲兄、元兄,你们这般急匆匆离去,欲往何处?”
姓曲的黑衣老者嘴角带着冷笑,说道:“老夫和元兄弟去往何处,难道还需等你乌兄示下么?”
乌夜凄笑道:“那倒不必,兄弟只是好奇,二位这是要去临安城搬请救兵么?是去找金杵悲兄弟呢,还是朱明护教?”
白衣雪听得清晰,寻思:“情教中的伤情使金杵悲先前在临安打过照面,不想他们的朱明护教,原来也在临安城中,却不知又是何人。”
姓曲的黑衣老者心道:“这厮消息倒很灵通。”脸上不动声色,淡淡地道:“教主他老人家寿诞将至,元兄弟和我私下商量,都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拜寿礼,我们正要赶往临安城去置办。”
白衣雪和申螭均想:“原来双方皆是劳牧哀的属下,看得出都很有敌意。”
乌夜凄扭头向着身旁一名锦袍秃头老者笑道:“哦?正巧车兄弟和我多备了一些寿礼,二位拿去孝敬教主便是。车兄弟,你不会舍不得吧?”
那姓车的秃头老者笑道:“乌兄这么说,车某岂不成了小气之人?曲兄和元兄只要不嫌车某的礼轻物薄,尽管拿去便是。”
白衣雪听到他自报姓氏,顿时想起此人正是那日闯入浮碧山庄的情教“恣情使”车萤凉。
姓曲的黑衣老者哈哈一笑,说道:“车兄和乌兄备的礼品,自是稀世之珍,哪有不好的?只是君子不掠人之美,曲某怎好意思拿去?此为一也;我等对教主皆忠诚不渝,教主他老人家七十岁大寿,筹备寿礼自当亲力亲为,方显对教主的一片诚心,此为二也。”
车萤凉笑道:“曲兄对教主果然忠心耿耿,难怪教主这些年虽深居简出,对你却是厚爱有加。”
姓曲的黑衣老者大声说道:“恣情使,教主他老人家宽厚仁慈,这些年未曾亏待过我们这群老兄弟,你此话未免有些言不由衷吧。”
车萤凉冷笑道:“曲兄是教主面前的大红人,我等可不敢与你相提并论。”
姓曲的黑衣老者对他怒目而视,道:“老车,你身居教中要位,教主哪一点对不起你?你敢怀有二心?”
乌夜凄忽道:“教主他老人家虽英明神武,可惜人老了之后,脑子难免糊涂……”
姓曲的黑衣老者脸色一变,喝道:“乌夜凄,你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该当自戕谢罪!”
乌夜凄笑道:“我说的不对么?唐玄宗李隆基在位前期重用姚崇、宋璟,励精图治,国家景气融朗,有了开元之治,何其盛也!年老后他却沉湎酒色,倦勤失德,从一位明君变成了昏聩老翁,以致国家大乱,泱泱大唐也由此转衰。为我圣教百年大业计,兄弟们另立新主,何错之有?苏教主英武睿智,乃武林百年难遇之……”
姓曲的黑衣老者遽然变色,插口喝道:“乌夜凄,你妖言惑众,犯上作乱,难道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你还是自行了断了吧!”
白衣雪和申螭听了,忍不住互望了一眼,均想:“情教教中似是出了大乱,乌夜凄等人欲推举苏眠愁为新的教主,他们为了在新教主面前邀功希宠,不惜对老兄弟痛下杀手?”二人对视之下,却又忍不住窃笑起来。原来一场大雨将二人的妆容洗涮得干干净净,脸上原有的膏粉等物,早已荡然无存,流淌下来,将颈脖处的衣领也都染得又黑又黄。
乌夜凄哈哈大笑,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昧先几者非明哲。’曲窗叹、元坞恨,老夫劝你们及早回头,免得死到临头才后悔莫及。”
白衣雪和申螭心下均是一震:“曲窗叹、元坞恨,原来此二人就是情教中的痴情使和至情使。”申螭又想:“妙哉!妙哉!情教起了内讧,教中的高手互相残杀,正好趁乱救出主公和两位兄弟,真是天助我也。”想到这里,不禁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盯视着场中,只盼着双方越说越僵,两败俱伤才好。
痴情使曲窗叹一摆手中的青钢剑,冷笑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再说了,为了荡除尔等叛教的逆贼,曲某虽死无憾!”
乌夜凄脸色一沉,森然道:“曲窗叹,你硬充好汉不怕死,你的老婆、儿子、女儿,还有几个小妾,难道也都不怕死吗?”
大雨滂沱,曲窗叹浑身凉透,心下也被凉透,怔了片刻,瞪视着乌夜凄,喝道:“乌夜凄,你……你若是害死我的家人,我……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乌夜凄悠然笑道:“曲兄,这可怨不得我,我也是遵令行事。说实话,曲兄那几位娇滴滴的小妾,细皮嫩肉的,嘿嘿,乌某还真舍不得下手。”语声中充满了淫邪之意,围观的人群顿时有人忍不住哄笑起来。
使方棱锏的魁梧大汉扭头向着哄笑之人怒目而视,众人被他犀利的眼神一扫,均是心下一寒,纷纷敛起笑容。曲窗叹双眼直欲冒出火来,持剑的右手不住地颤动,恨不得一口吞了乌夜凄。
与乌夜凄并排而立的一名矮胖汉子说道:“二位兄弟,我看你们已是穷途末路,还不束手就擒?随我们一同回去,在苏教主面前认个错,苏教主大人有大量,说不定不计前嫌,免除一死。等到教中大事已定,兄弟们再跟着苏教主,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岂不是好?”
白衣雪听他声音颇为熟悉,再瞧他手中把玩的一对流星锤,霎时想起此人正是离情使周岸孤。大雨之中,他和申螭紧紧贴在杂草丛中,不敢稍动,二人的脑中却都在电转:“他们口口声声‘苏教主’,难道苏眠愁不肯屈居人下,觊觎劳牧哀的教主宝座,竟欲取而代之?”
曲窗叹冷冷地道:“大事已定?你们果真是起了叛心。嘿嘿,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尽管走你们的阳关道,曲某自走独木桥便是。”
周岸孤道:“既知是独木桥,二位又何必要一条道走到黑?只要你们回心转意,苏教主……”
曲窗叹大声道:“苏眠愁掌管教中的儆戒堂,手握生杀大权,本应秉公执法,然而这些年,他为了剪除异己,有多少兄弟死于非命?周兄,你让我们回去,那不是回去送死的么?反正都是一个死,还不如今日一决生死来得痛快!”
乌夜凄笑道:“元兄,曲兄,即便各为其主,好歹我们几十年的兄弟,你们也当吃顿散伙饭,喝杯分手酒再走。”
曲窗叹喝道:“乌夜凄,你又何必假惺惺的?你们以下犯上,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兄弟之情可言?”
乌夜凄道:“以下犯上?非也,非也。教主年老昏聩,多年不理教务,早当退位让贤了。”用手一指身边的周岸孤等人,说道:“兄弟们另择英主,也都是为了我情教日新月著、扬威武林着想。曲兄、元兄本非识见短浅之人,何以如此冥顽不化?”
曲窗叹怒极而笑,骂道:“巧言令色!无耻之尤!”
周岸孤向着那名手持方棱锏的魁梧大汉说道:“元家兄弟,你怎么不说话?”
那魁梧大汉元坞恨屏气凝神,全神戒备,竟是不敢分心讲话,显是对他极为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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