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余小郎随老夫到书房吧。”
温梅山定定地看着余月亭,张开口缓缓说道,眼神十分犀利。
余月亭被这样的目光逼视难免觉得有些压迫,方鸿只是讲偏过头轻轻笑笑,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
余月亭若无其事移开视线,过了一会儿余月亭又抬头轻声向温梅山说道,“劳烦阿叔将温衍和方鸿也唤来,此事若要成,还真离不了他二人。”
温梅山眉心微拢,心下有些方家的人昨日在自家门口守了一夜,说是要带自家四郎君回家。
可温衍说方鸿喝醉了已经歇下了,死活就是不放人。
自己只当是方鸿因为近日之事心中苦闷,前来找温衍喝酒排解,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将方家的人打发走了。
眼前的少年既然知道方鸿在自己家中,说不准此事背后还有隐情,说不准这主意就是他出的,眼下方家分家产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温梅山微微皱眉,在这节骨眼上,这少年人到底要做什么?
余月亭只轻轻笑笑,跟着温梅山进了书房。
直到方鸿进了书房,她这才缓缓开口,“我希望阿叔与我能率先出面出钱剿匪。”
“出钱剿匪?”
听完余月亭之话,温梅山从软椅之上站起来。
余月亭点点头,“不错。这便是我与阿叔的交换。”
温梅山冷笑出声,“待剿匪完毕,我这买卖都黄了,我可等不了这么长时间,小郎君,你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余月亭也不急,只淡淡笑笑,不紧不慢地说道,“阿叔这桩买卖着急,晚辈自然是知道的。剿匪是为了之后青州城长久的安稳,毕竟阿叔不是只做这一笔买卖吧。
青州不安稳,谁都做不下去,时间久了大家都得耗死,总得有人先出面。
我财力不足,只能前来与阿叔商量,只有有人率先出面,其他商户大族才会一同出力。若不齐心,此事难成。
至于这回买卖,只要阿叔愿意配合出钱剿匪,钱不用多,我只图个名头。我自然有办法能让阿叔今天就启程前去方城将货安全无虞地接回来。”
温梅山心里满是怀疑,却不形于色,半点情绪不外露,伸手捋捋长须不接话。
余月亭见状知道温梅山心中不信,却不急着解释,越是急切他越是不信,须得耐住性子,等待他自己主动开口问。
就好比钓鱼一般,须得耐心等待鱼儿上钩。
鱼儿刚吃第一口时别急着收线,耐心等待它多吃两口,钩子牢牢钩住再慢慢收线。此时任它是什么鱼都跑不掉了。
余月亭觉得有时候人与这鱼也一样,需要耐心地等待他上钩。
温梅山一直不问,余月亭便一直不答,若无其事地端了一杯满脸怀疑,胡须轻动,“方才你也说了,就算我许之重金,如今也没人敢接押货的差事,怎么一扭脸却又有法子了?”
余月亭笑笑,“如今满城买卖都停摆,却只有王启东家的车队进出无虞,阿叔可知为何?”
提及王启东,温梅山眉头又是一紧,心下不快,冷哼出声,“自然是因为那疤脸。”
疤脸就是刘总领,因为他脸上的一条可怖长疤,相比刘总领,青州城中的百姓更愿意叫他“疤脸”。
余月亭点点头,“若这疤脸为阿叔将货从方城押回来呢?”
听得余月亭这话,温梅山一愣,继而笑起来,“余小郎,这法子可不是只有你想过,之前有人试过,哪个不是吃了闭门羹。你可知那疤脸不是用钱就能使得动的?”
“我知道。”余月亭平静地说道,“我知道全安马队同王启东签了契书,全安马队如今已经被王启东买断了,旁人的货绝不能押。”
这回温梅山不说话了,他在等待余月亭开口,既然这少年心中什么都清楚,那么必然有相应的对策,否则怎么敢如此理直气壮地要与自己做交换。
见温梅山看着自己,余月亭知道他在等着自己的答案,于是也不再卖关子,认真地开口,“马队虽是被王启东买断,但可买不断那疤脸的行动自由,我有法子让他为阿叔走一遭。请阿叔相信我。”
温梅山想了想,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不如信一回这小郎君说的话,即便是没成,左不过是自己也不算损失太大。
余月亭突然开口补充道,“此番押货,疤脸一个子儿都不会要。”
见温衍、方鸿也吃惊地看着自己,余月亭笑笑解释道,“他欠我一个人情。”
“疤脸?!欠你人情?”
“你这才到青州两月啊!”
温衍与方鸿吃惊不已,大叫起来。
温梅山倒是淡定得很,眼前的小少年说出什么话自己都不惊讶了。
他捋捋长须,开始认真考虑剿匪的事情,微微皱眉道,“这匪,也不是不是不剿。只是……”
余月亭赶紧说道,“剿匪也是为了青州百姓们的安全,匪贼一除,浔州与青州往来也方便。青州也不会被封在这几座大山后头,消息如此闭塞。整个青州的生意命脉也不会被诸如王启东这样的霸商垄断。
就如上回的粮米之事,若没有浔州的粮商过来,王启东一发狠将整个市面上的粮米购入,那之后百姓就真的只有从他家铺子买米了,到时候就真的是他说卖多少就是多少了。唯有青州活泛起来,买卖才有的做。”
温梅山摇摇头,“余小郎,我是生意人,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
“出钱剿匪也不是不行。”温梅山说着露出怒意,咬紧腮帮,“只是这贺明府是个贪得无厌的,但凡钱过了他的手,必然要让他刮一层下来。我实在是不愿意往这种人手里送钱。”
听得这话余月亭也叹了口气,“阿叔,眼下受他管制,也实在是没办法。事情孰轻孰重想来阿叔也知道,为了剿匪,现下权且让他过些油水吧。”
温衍也劝道,“当官的,哪儿有不贪的。没有好处,谁给你办事?”
方鸿一直在旁边听着,怒气四起,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当官本就应当为民请命,什么时候为民办事非得要银子才使得动了?”
温梅山淡淡笑笑不说话,方鸿还年轻,还有一腔热血,这一腔热血不应当被浇灭。时间长了他就知道现在自己说的话是多么稚嫩。
但这未尝不是一个遗憾,若官场中人都还记得自己的那颗初心,那一腔热血,官场也未必是如今这一派乌烟瘴气了。
温梅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向余月亭道,“你去寻疤脸吧,我愿出资剿匪,助你完成计划。”
他扭头向方鸿说道,“方鸿,若你今后真能步入官场,愿你莫忘了今日之言。”
余月亭起身朝温梅山一拜,“多谢阿叔。”
三人从温府出来,余月亭忽然向温衍问道,“从方城押货回来要多久?”
温衍想了想,“听阿爹说这回货有点多,车队走不快,今天出发去接货,大概三天左右吧。”
余月亭狡黠一笑,“我有个主意。你找几个胆子大的,我们诈王启东一笔去……”
……
三人商量好之后,兵分三路,方鸿直奔茶馆,余月亭直奔全安马队而去。
刘洲英捏着手中的草料脸色一黑,沉着脸斥骂道,“今日谁喂的马?给我滚出来!”
一个年轻男子跑出来,脸色涨红,“刘总领,今日、今日轮到我……”
刘洲英将草料一把扬到他脸上,“这么粗怎么吃?!”
“我……”
年轻男子还来不及解释,就被刘洲英上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刘洲英狠狠骂道,“你这人丧良心!你省这点草料钱能做什么?顶多一顿酒钱。我们马队靠马吃饭,草料钱你都不放过!滚!马队里头容不下你这种人!”
“老周!”刘洲英怒喝道,“将他逐出去!”
老周应声进来,身后跟了个眉目清朗的小郎君,老周微微点头行礼道,“刘总领头,这位小郎君说是要见你。”
余月亭扫了一眼被刘洲英踹倒在地的男子,他三步两步上前跌倒在刘洲英面前哀求道,“总领头,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刘洲英定定看着余月亭,不为所动。
老周默不作声地使了两个身材高大的哨头上前,三两下将那年轻男子拖下来。
年轻男子刚张口想要呼叫,一个哨头麻利地伸手朝他嘴里塞了块黑布,两人毫不犹豫地将男子扔出门外,随即丢了锭银子出去,冷冰冰说道,“滚!”
阍侍将大门啪地关上,将外头的喊叫声隔绝在外。
余月亭转向刘洲英笑笑,“刘总领好厉害的性子。”
刘洲英淡淡看她一眼,不知道今日这小郎君前来寻自己所为何事。
刘洲英一面将草料清出马槽,一面答道,“行船走马三分命,我们吃这碗饭的,马是根本,饿着自己也不能饿着马。这人看不透这一层,我马队里就容不下他。”
余月亭笑着点点头,“是,坏了规矩的人留不得。”
刘洲英放下手中东西,扭脸看着余月亭,依旧是沉着一张脸,冷声说道,“小郎君找我有什么事?”
余月亭笑笑,“的确有事。我今日前来,是讨债的。”
刘洲英定定看着余月亭,余月亭淡淡道,“上回那把火我知非你心中所愿,但我一间铺子没了,这笔账虽应当算在王大掌柜身上,但你多少也欠我些。”
“你想怎么样?”刘洲英抬起眼看着余月亭。
余月亭笑弯了眼,“请刘总领头上方城走一遭。”
“什么事?”刘洲英看了余月亭一眼。
余月亭笑笑,“刘总领头也不必做什么,我请刘总领头到方城玩几天,今日启程,后日回来。”
刘洲英一听方城,心里便清楚是什么事了。
前些日子黑石头山上那群人越发胆大包天,流窜到方城那头去了,劫了两个商队,闹得人心惶惶。这几日城中商队都急得不行,那头的货过来,这头的货过不去。
这小郎君多半也是有东西压在那头了。
他话说得含蓄,只说请自己到方城玩几日,想来也是弄清楚了这全安车队已经被王启东买断之事,自己也不能擅自押别家的货,才找了这么个名头。
上回纵火之事自己做得很隐蔽,不知是怎么被他发觉的。
自己确实不想做这种事,但确实如今受王启东的牵制,许多事不想为而又不得不为。
既然被他戳破,也没什么好怕,火确实是自己放的,他家铺子确实是自己烧的,确实是欠他一回。
到方城走一遭也不是什么难事,权当还这小郎君一回。
刘总领头摸不清这个小郎君的来头,但目前看来,这小郎君似乎并没有什么坏心思,眼下看来只是个无所畏惧的年轻人罢了。
刘总领头已经很久没看见有人公然挑战王启东了,心下对这小郎君并不反感,若不是如今的处境,或许自己会主动结交这么个有勇有谋的朋友。
“走吧。”
听完余月亭说的话,刘总领头毫不犹豫举步便往外头走。
余月亭没想到刘洲英那么爽快,一愣,赶紧大步上前跟上刘洲英。
余月亭没忍住,开口向刘洲英问道,“刘总领头就不好奇?”
刘洲英站住回头看向余月亭,依旧是面无表情,“小郎君邀我去方城玩,衣食住行都有人安排,那还有什么可问的?难得有人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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