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之下》第二百八十四章 阶前三叩

    霍归生的怒吼声，清晰的传入了少女的耳中，深深的扎在了她的心里。
    楚洛儿粗重的喘息着，手臂和嘴角的血迹染红的洁白的纱裙，她用唯一还有力气的手臂死死按住膝盖，努力地支撑住想要倒下的双腿。
    一步、又一步，慢慢地朝着霍归生走来，站定在原地，她的身体微微晃了晃，但始终没有倒下。
    “师父……我还能……继续！”
    少女面色惨白，但双眸格外的明亮，她声音低沉的呢喃道。
    “师妹……你不可能接下第三招的……不要再继续了……”禹太白眼中充斥着无比的悲伤和纠结。
    “老夫会使出所有的力量，最后这一拳，你要是接不住，可是真的会死！”霍归生语气冰冷的喝道。
    “师父……洛儿，不会退缩！”
    楚洛儿染血的白裙随风飞舞，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汇聚起浑身上下最后的力量，双腿隐隐颤抖着直立在原地，费力的抬起最后还能动弹的手臂，缓缓竖在身前。
    “师父，请赐教……”
    霍归生浑浊的眼眸中氤氲着莫名的神采，他抬起手臂，五指于头顶虚握，背后一轮巨大的太极阴阳鱼图案缓缓浮现，无穷无尽的黑白二气涌来。
    “若是反悔，你便张口！”
    那涌动着恐怖气息的拳头，幻化出一道黑白相融的苍龙缠绕在霍归生的手臂上，他猛然踏步向前，那凝聚的力量陡然爆发开来，那几乎吞噬一切的气势令人窒息。
    一瞬间，死亡的威胁和绝望袭上脑海，这一拳她挡不住！根本不可能挡住！会死的，她真的会死的！
    楚洛儿瞳孔紧缩，开口吗，放弃吗，真的要放弃曙光守护，承认自己的弱小吗？
    脑海中，老爸那每次归来后遍体鳞伤的身躯，克里斯汀事件内的痛苦和惨状，第三次赤月战争中的无力和弱小，苍海市灾难里的固执和坚持……那一幕幕画面转瞬即逝，如果那时，她能拥有足够的力量，像共联中的轩辕漓沫姐姐那样，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放弃的话语徘徊在口中，被淡淡的血腥味冲散，少女死死的咬住牙关，眼神中闪烁着绝美的晶莹。
    我，不会放弃。
    就算是死亡，也绝对不会放弃！
    呼啸肆溢的气流涌动中，楚洛儿飘摇纤细的身躯仿佛扶风而动的垂柳，她举起那瘦弱的手臂，决绝的朝霍归生的拳风主动对去，禹太白神色大变，他不顾一切的吼叫着，冲了上去。这一刻，画面似乎静止了。
    少女黑色的发辫被汹涌的气浪甩得高高向后扬起，披散开来，她紧闭着双眸，想象中的恐怖冲击力和剧痛并没有落在她的手臂和身上，楚洛儿猛然睁开眼，在她身前，老人手臂缠绕着黑白二气的苍龙仅仅离她白嫩的拳头只有半寸，稳稳的顿住。
    “师父？”
    “第三招，你接住了。”霍归生平静的说道。
    汹涌的气流缓缓消散，巨大的太极阴阳鱼化作黑白二气归于虚无，老人面色平静的收回手臂，目光落在了一侧扑到楚洛儿身旁，下一秒就准备出手救人的禹太白身上，看着他呆滞的神色，冷哼了一声：“还不滚去做饭！”
    “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今天院子里倒立一晚上，不准睡觉！”
    禹太白满脸尴尬的挠着头，他看着老人，霍归生却不再搭理他，又望向楚洛儿，看到她安然无恙，嘿嘿地傻笑起来。
    “老爷，太白这就去做饭！”
    望着少年轻快离去的背影，霍归生眼中流露出一丝柔和，他回过头，看着楚洛儿，轻声说道：“这个世界并不缺少有天赋肯努力的人，缺得是……明知死亡，却依然奋不顾身，只为了搏出一线生机的人。”
    “曙光守护，从今以后，就拜托给你了。”
    “洛儿。”
    “希望你能真正读懂它的意义。”
    老人走到少女的面前，手掌轻轻放在她的肩头，闪烁着白色的光芒，楚洛儿感觉到身体的疼痛和疲惫缓缓消失，一股暖意荡漾在心头。
    霍归生转身离去，楚洛儿擦拭掉嘴角的血丝，明亮的双眸内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虽然被伤得很重，虽然被死亡恐吓，但她终于还是得到了师父的认可，虽然还不明白曙光守护究竟意味着什么，然而她却能从师父的心中感受到他煞费苦心的用意，这个失去了一条手臂尚且可以谈笑自若的老人，他值得自己的尊重。
    几人安静的用过饭，霍归生突然起身，走向里屋。
    “楚洛儿随老夫过来。”
    少女起身紧跟着老人的脚步，穿过珠帘，走进入了霍归生的房间内，楚洛儿看到霍归生推开了床下的隔档，从中拖出一个大木箱，木箱没有上锁，他直接打开，取出了一个深棕色的泥塑。
    “老夫的阴阳化生法门，是源自古神州的技艺，今日，老夫允你正式入门，以吾门派弟子而称，须当遵循吾门规定。”
    霍归生将泥塑放在大堂前的供奉桌上，认真的拂去上面的灰尘，神情庄重的点燃了三炷香，冲着泥塑拜了一拜。
    楚洛儿看着那泥塑，那是一位长发及腰的身影，体形不高，却认不出男女，雕刻的是其负手漫步而行的背影。
    “这是吾派祖师，凡入吾门者，须行阶前叩首，一叩向天，怀仁善之心，庇佑天下苍生。”
    “楚氏洛儿，落膝！叩首！”
    禹太白站在了大堂一侧，郑重的垂首行着拱手礼，霍归生带着楚洛儿来到堂外石阶处，楚洛儿缓缓的跪在阶上，面朝大门外，对着庭院，对着外面的世界，深深的叩下了头。
    咚。
    乌黑的秀发披散了一地，略微染红的裙摆铺开，楚洛儿以首触地足足九秒，霍归生才缓缓开口道：“起！”
    少女慢慢的站起身，他紧接着说道：“二叩向祖，怀感恩之心，谢祖授艺传承。”
    “落膝！叩首！”
    楚洛儿转过身，对着大堂内那供奉的背影泥塑，再次跪下，深深叩头。
    咚。
    又是九秒过后，霍归生低喝道：“起！”
    待到少女直起身，他才缓缓说道：“古神州入门拜师，有叩师一说，但吾门不同，师徒之间，只有授业之恩，没有传承之情，当年祖师也仅仅是将其法门传下，方才有了阴阳化生一脉，吾门没有师徒之情桎梏，所以你也无需一定要称老夫为师。”
    “既以达成老夫与你的约定，此番让你正式入门后，老夫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你的了，今后的路，须得靠你自己去走，曙光守护，它的力量，希望你能够将其真正发挥到它该用的地方，老夫也相信你，可以做到。”
    霍归生转过身，走进大堂，淡淡的留下一句话道：“你走吧。”0
    “去你该去的地方。”
    “师父！”
    身后少女突然大叫道，霍归生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楚洛儿眼眶通红，她猛然跪在地上，双膝狠狠触地。
    “洛儿，并非以师门身份而跪，而是以洛儿自己！感谢师父这一年来的教导，洛儿愚笨，多亏师父耐心教导。”
    “师父平日虽然严厉，但是洛儿心里明白，其实师父您不过是面冷心热，洛儿知道师父曾悄悄在洛儿休憩时点上安神香，也知道师父会在洛儿修炼后沐浴时，提前在浴盆里撒好恢复药材，师父，您对洛儿的关心，洛儿全都看在眼里，这一叩，不为其他，只为您对洛儿的这片心意，洛儿永生难忘！”
    禹太白哑然无声，霍归生背对着少女猛然闭住双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听到背后传来沉重的碰撞声，那石阶被叩响，那清脆的声音仿佛敲在了他的心头。
    “你走吧。”
    老人的脚步渐渐远去，楚洛儿缓缓起身，看着老人进屋的背影，眼里闪烁着泪花。
    “洛儿师妹，你真的要离开了吗？”禹太白走上前，神情有些难过。
    楚洛儿沉默了片刻，喃喃的说道：“也确实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还有许多人，都在等着我回去。”
    “谢谢你，小白师兄，你对洛儿的帮助和恩情，洛儿会记住的。”
    禹太白急忙摆了摆手，说道：“没关系，这都是师兄应该做的，师妹不用道谢。”
    “你……还会再回来看我们吗？”
    楚洛儿用力的点了点头，冲着他微笑道：“放心吧小白师兄，你要替我照顾好师父，等北幕洲安稳下来，我一定会回来见你们，到时候，我带你去认识我最重要的伙伴们。”
    禹太白默默点了点头，他别过脑袋，闷声闷气的说道：“师妹，你快去收拾东西吧。”
    “嗯。”楚洛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走进屋里。
    半晌过后，楚洛儿收拾好东西走了出来，禹太白已经站在门口等候她了，看到她走来，急忙把手里的东西拿起来，递到她的面前说道：“这是师兄自己总结出来的，都是老爷教的功夫里的一些经验，师兄手笨，只能勉强写这么多，你要走了，师兄没什么东西可送你的，只能把这个给你，希望你可以早日修炼成功。”
    楚洛儿接过禹太白手里的小本子，那看上去古旧的本子似乎已经用了有些年头，上面是师兄熟悉的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少女轻轻的将本子攥在手心里，目光低垂。
    禹太白还想说些什么，刚刚张口，楚洛儿却一把将他抱住，俏脸埋在他的颈窝内，少年的话卡在喉咙里，脸色变得通红起来，双手伸在半空中，有些无措。
    “师……师妹……”
    “谢谢你，师兄。”
    “我一定会回来的。”
    楚洛儿松开手，看着少年尴尬的红脸，突然噗嗤一笑，俏脸上绽放出绝美的光彩，她转过身，霍归生一直呆在里屋没有出来，隐隐知道老人心思的少女抿了抿唇，她蓦然张开口，对着里面大声喊道。
    “师父，洛儿走啦，您要照顾好自己，洛儿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话音落下，里屋静悄悄的，楚洛儿微微一笑，她跑进庭院内，转身冲着禹太白挥手，旋即毅然离去，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