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侯》第三百三十四章 目光聚集舞台

    就在李羡去追击陈虎的时候。
    城南另一端的长街上，忽地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略显沉闷杂乱。
    俄而。
    便见视线的尽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只是粗略一看至少在数百开外，令人讶异的是奔袭过来的人群服饰各不相同，分了好几拨人群。
    冲刺在最前面的是一些伤痕累累的兵卒，手里拿着战刀，身上的甲胄沾满着血迹，裸露在外的皮肤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势。
    可尽管如此，他们眼神的光彩依旧夺目，那是愤怒、仇恨夹杂着些许信念的光芒，这种信念叫做保家卫国。
    跟在这些兵卒后面的……是衣裳颜色各异的几批人，这些人分别是几个商会驻扎在南阳县的护卫，其余是本土的豪族、世家专门派出来的供奉、高手。
    而在人群前面的是一身白袍染血、手持钢刀的江儒，江大人！他的袖子往上撸起，脸庞菱角分明，神情果断坚毅，乍一看倒有几分战士的风采。
    路途上，城南这块地界呈现了两极分化的严重情况。
    一边是鳞次栉比的房屋楼舍，门窗的缝隙里不知多少惊慌失措的眼睛偷偷往外面瞄，更有甚者直接在宅院的墙壁上搭了个梯子，踮起脚尖、仰着脖子往战斗爆发的地方看去，眸子里充斥着不安。
    “踏……踏……踏……”
    略显杂乱且沉闷的脚步声传来，吓得那些搭在梯子上的富贵公子惊叫着倒了下去。
    江儒不予理睬，只是不停地催促道：
    “快点，快点，马上就到了。”
    一群人的速度很快，全力奔跑在不过短短一分钟的时间，便跨越了数千米的距离来到了城南战斗爆发的边缘处。
    “这……”
    跑在前头的一名老兵跑着跑着，眼前拥挤的房屋蓦然消失，视线豁然开朗起来，只是他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他这一停，后面乌泱泱数百人也全都停了下来，瞳孔里先是疑惑，紧接着化为了震惊，还夹杂着些许恐惧与茫然。
    眼前的场面堪称可怖。
    几有半块城南的地界化为了废墟，如同被天灾席卷过一般，覆盖左右数千米的距离、房屋、高楼崩塌、分崩离析，掩埋着是无数人的尸骸，血液汇聚成河流，漫无边际地四处蔓延。
    浸泡无数鲜血的黑褐色泥土，战靴踩上去就有种软绵绵的触感，在他们的前面，这一条残破不堪的小街上布满了残肢断骸，他们的尸体像是被某种猛兽毒虫啃食一般，伤口参差不齐，且些许完好的尸体上充斥着紫黑色的斑点。
    可，
    眼前的这些远不是让他们感觉到最震惊的，而是远处那长达近千米的深坑沟渠，哪怕距离相差甚远，但依旧能感受到萦绕不去的炙热温度。
    这是何等的威力方能打出这般犹如天灾的场景。
    此时看到这般骇人的厮杀场面，就连江儒的内心都有些许的紧张、不安，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往四周看了两眼，并没有发现李羡的身影。
    ‘接下来的这一步该怎么办呢？’他心里想到。
    这是计划里变数最大的地方。
    李昭和他都各有任务在身，可就算当时他处在城东的地界也能一直感受到城南这里传出来的剧烈震感，就算江儒心里很相信李羡的能耐，可真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提起了心。
    “江大人，您看前面有两个人！”
    旁边的兵卒忽地看见远处有两个模糊的人影，直接大喊了起来。
    “对呀，是敌是友？”
    “他们是来帮助我们的！”
    这一刻，当江儒眯着眸子看见岳缘和岳清水这舅甥俩的时候，那提在心口的巨石总算放了下来，心思转了转，立即调整好状态，看着身后一群商队的护卫，急促喊道：
    “赶紧来救治伤患。”
    “喏！”
    “喏！”
    那群商会的护卫一愣，旋即拱手应是。
    显然还没有适应过来，不过在出发前，掌柜们已经讲得很清楚了，现在南阳城正处于危难时刻，必须无条件地听从江大人的命令。
    就在这些众多护卫应诺的时候，远处轰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紧接着，一道金戈铁马中带着浓郁的狂猛霸道的气势，从天而降！
    轰隆！
    几乎在场所有人连江儒也不例外，只觉得双脚不由一软，脸上的冷汗如瀑布般落下，神情蓦然蓦然变得紧张、肃穆起来。
    这股压力实在是太大了，那些由商会、世家、豪族派出来的护卫表现得更为不堪，拿着兵器的手颤抖个不停，瞳孔里的恐惧彷如要溢出来了一般。
    数百人当中，只有这几近百人的兵卒们，表现堪称可圈可点，这得归功于一路奔袭的过程当中他们都保持着【气机相连】的状态，因此这份威压分摊下来倒没有显得不堪。
    反而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让本就愤怒的薪材彻底点上了怒火，紧握着手里长矛、战刀等待着敌人的出现。
    至于那几名由世家、豪族派出来的合一境武者，虽身体上的表现好上许多，可是他们的心里恐惧仿佛要比那些护卫们要深刻许多。
    因为实力强，更明白这股气势的主人到底有多么强悍。
    打不过，
    会死的！
    倏然。
    “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
    紧跟着，便是四溢的狂风如排山倒海般往四面八方呼啸着，凛冽的风流如刀子般割得人脸颊生疼。隐见一道圆形的白色气浪在后面经久不散。
    地龙翻身间，一道高壮魁梧的身型出现在众人面前，足有两米五的身高，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虎目顾盼间，极具威势。手里提着一把环绕黑龙雕刻的长刀，光着上半身，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虬结的肌肉彰显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感，有着万夫难敌之威风。
    尤其是胸膛处那一道栩栩如生的黑龙纹身，更添了几分狂放的气势。
    当真如同天上降魔主，真乃人间太岁神。
    此人方一出现，盖压群雄的气势便从那人的身上蔓延出来。
    ‘是敌，是友？’
    当众人看见那人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同样壮硕的身影时，心里越加忐忑不安，手里的刀剑颤颤巍巍地举向来人，可谓是恐惧到了极致。
    羊，
    哪怕是一群羊，在一头猛虎面前依旧是软弱无力的一方。
    就好比陈虎在南阳县大肆杀戮一般，人数在这个境界的武者面前毫无意义，只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空气中彷如陷入极短暂的凝固，充斥着压抑和肃穆。
    当所有人心里都在提高警惕的时候，唯有江儒内心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喜意涌了起来，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
    “儒见过将军！”
    来人正是李羡。
    将军？
    自己人？
    江大人口中所说的山字营二五百主李羡？
    难不成方才就是他与贼子进行厮杀搏斗的？
    还真是厉害啊！
    不过短短刹那间的工夫，众人的心中接连不断地响起疑惑，不过随之而来的便是气氛稍稍缓解，没有那么紧绷。
    李羡瞥去一眼江儒后面乌泱泱的人群，心里大概明白了计划进行到了哪一步，微微颔首，声音雄浑且郑重：
    “此地的贼人已经被我拿下！”
    “将军，印章……”
    江儒伸手从怀里掏出山字营二五百主印章时，微不可查地朝着身边王家商会的护卫使了个眼色，后者早在李羡出现的时候，心里就在准备着这一刻，伸手取下肩膀的包裹直接递给了江儒。
    江大人连同包裹和印章一同交给了李羡。
    李羡伸手接过后，直接将包裹打开，里面躺着是一副崭新的山字营二五百主甲胄，泛着冰冷的金属质感，大手稍稍摩擦着上面的坚硬的纹理，虎目里一股虚幻的火焰燃烧地越加旺盛。
    野心，如燎原之火般熊熊燃烧。
    他没有丝毫的迟疑，轻车熟路地将甲胄套在身上，不过片刻的工夫，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位身型魁梧的将军。
    虎目顾盼间，缓缓道了一声：“好——”。
    李羡随手将提在手中的陈虎扔在地上，他身上的气息比方才的时候还要虚弱许多倍，若是光看外表和气息的话，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要死去的错觉。
    时不时能够看见他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有黑色的火焰倏然冒了出来，萦绕在周身。
    雄浑的声音终于将陷入呆愣的众人惊醒，可算是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眼前这一位才是正主，不知是哪个先行开口，而后数百人的声音连成一片，响彻废墟的上空。
    “拜见将军！”
    “拜见将军！”
    李羡微微颔首，朝着众人一抱拳，郑重道：
    “在下山字营二五百主李羡，见过各位。
    “诸位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南阳县在白家那群贼子的阴谋下正发生叛乱，眼下这般危难时刻，羡身为大晋的将士，不能再看着有一个百姓在因此而失去生命！
    “希望大家都够助我一臂之力，平息这场错误的叛乱，还百姓们一个安宁的南阳。”
    李羡此言方一出口，便是接连不断地应和声。
    “将军，我们就是特意来帮您的。”
    “身为南阳的一份子，我们就应该站出来！”
    “就是……就是……”
    “敢为将军效死！”
    “敢为将军效死！”
    李羡用力地点了点头，眼前数百人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
    毕竟江儒眼前与他们通过口风里，本来就是出来帮忙的，因此倒是像排演好的一般，他这话刚说出口，那些由家族和商会派出的人马纷纷应和。
    不过，
    李羡这番话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是说给这眼前数百兵卒听的。
    眸底倒映出这些数百老兵泛红的眼眶，神情里有愤怒和仇恨，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背叛，刚从地狱的深渊里被拉了上来，在他们看来，同为军人的李羡，天生就带着好感。
    尤其是在眼下这个时刻，山字营的二五百主，正义的化身！
    而他要的就是：“敢为将军效死……”这句话。
    军心可用！
    旋即李羡看向身前的江儒，吩咐道：
    “这里还有不少的伤患，能救的一定要全部救下来！”
    江儒拱手道：
    “儒听命！”
    紧接着。
    江大人微微低头，沉声道：“城南的叛军已全部往府衙那里汇聚，要是儒所料不差，其余两个城门也是这般的情况。
    “将军一路小心，儒会将这里安排妥当的！”
    李羡伸出大手，重重拍了拍江儒的肩膀，沉声道：
    “辛苦你了。”
    江儒没有说话，只是拱着手垂了垂。
    而后。
    李羡看着眼前百名兵卒，攥紧了手里的长刀，雄浑的嗓音掷地有声：
    “众将士，随我来！”
    “喏！”
    “喏！”
    “喏！”
    紧接着，便见一股旺盛到庞大的血色狼烟冲天而起，竟将晦暗的天色染成一片绯红。
    【气机相连】！
    以李羡如今的体魄，蕴含的气血简直超乎人类想象的极限，分摊到这些堪堪百人的兵卒们身上去，给其带来的增益可想而知。
    几乎一瞬间，这些糙汉子的脸上忽地升起一股诡异的潮红，精神不由一振，只觉得无穷无尽的力量从身体的深处涌了出来，连翻厮杀后的疲惫一扫而空。
    李羡见此不由微微颔首。
    不得不说，数百年前大晋太祖皇帝联合全天下的能人异士，顶级大派的掌教共同创造出来的【太祖长拳】是何等的逆天。
    这并非是单方面的增幅，事实上就连李羡自己都能感受到微弱的气血从【气机】上传递过来，只不过相对而来，对他的增强微乎其微。
    可是……当这军队的人数达到千人、万人、数十万人的时候，那么到时候的增幅有多恐怖不言而喻。
    “我们走！”
    “喏！”
    百人的兵卒跟在李羡的身后快速往衙门的方向奔袭而出，速度相当之快，短短两息的时间，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了。
    直到再也看不到将军的身影，江儒才扭头看着这几位还矗立在原地的世家、豪族供奉，一拱手轻声道：
    “还要麻烦诸位了。”
    此言一出，这几名在家族中也算颇有地位的供奉，连忙恭敬地弯腰抱拳道：
    “这些本就是分内的事情，岂会麻烦，我等现在就去救治伤患。”
    江儒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目送这几个人远去。有这几个合一境的武人帮忙搜寻伤患，相信这边进程可以快很多。
    舞台差不多搭建好了，接下来就看昭少爷和将军的了。
    他们一进城最先做的一件事，便是找到王家（王敬麟）驻扎在南阳县的负责人，这一点对李昭两人来说并不是无头苍蝇。
    昨天来南阳县的时候，李昭就问过店里的伙计【麒麟商会】的位置，现在王敬麟掌控的商会生意做的很大，特别是在武骏府有李昭专门给开后门的帮助下，资本膨胀得越发恐怖。
    如今在南阳县【麒麟商会】的名头很大，特别是今年后半年的发展趋势更为恐怖，王家作为原野数百年的豪门，生意本就遍布幽州，但一直以来的生意经都比较低调。
    可自从在武骏府这个商业重府打开了局面之后，在有官方背景、加上资本哺育的情况下，数百年豪门整体的硬实力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里面缘由很简单。
    因为有李羡和李昭的存在，王敬麟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赚银子，拼命地赚钱！不需要在去花钱去打通人脉，不需要再为商会没有合一境武者坐镇的事情而发愁。
    这些问题统统都会由李昭解决。
    王敬麟要做的事情就是提供充足的资金！
    另一方面。
    那店里的掌柜虽不认识李昭，但他认识李昭手里的信物，驻扎在幽州各个县城的商会掌柜，都是王敬麟身边的心腹、亲信，是跟随他王家多年的老伙计。
    对于王家这一年能够呈火箭式的膨胀成长，他们心里都有数，家主已经明确地跟他们表示现在王家跟在李羡的后头，对这位将军要比对自己还要恭敬、尊重。
    这信物……就是为了防止有一天李昭需要用到商会手底下人办事的时候，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可以派上用场。
    因此，两人顺利地联系到南阳县的掌柜，直接将要办的事情吩咐下去。
    随后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江儒亲自带人联系南阳县各大豪门世家，而这期间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充斥着怀疑和不信任。
    相反只是简单的通报了来意之后，紧接着将白家联合王禀言谋反的，以及其中白家为何造反的消息付之于口后，这些堪称老狐狸的人精第一时间就启动了秘密的联系方式，将这个消息层层传递下去。
    这里面【麒麟商会】的信誉加上货真价实的二五百主印章起到了绝大的效用。
    而后。
    也就一盏茶的时间，第一批由这些世家、豪族组成的“军队”率先出炉，按照原定的计划先是以雷霆手段将城东这块叛军率先平息。
    然后便是江儒带着“军队”来驰援李羡这边。
    事实上，关于城里的变动……每个人都在暗中观察，特别是这些顶级的豪族、世家，虽然他们早就收到王禀言的消息，到时候动静一起，只要安静地呆在家里等候消息即可。
    可是自【战钟】敲响之后越来越不对味，这里面有个略微致命的漏洞，那就是动静闹得太大，太久了。
    王禀言向各大家族通知消息的时候，可是说的很明白，明镜司、司天监联手对隐匿在城中的恶犯出手。
    这里面透露出两个很重要的信息。
    一，那就是官府早就知道此人，并且知道实力，那么以大晋官府历来对付武人的严谨和手段，必定是以雷霆手段将其灭杀。
    二，眼下这个时期太过敏感，如果王禀言想要脑袋上这个官帽，他就必须要用雷霆手段来解决掉这个事情。
    九幽教骄虫前段时间刚在上党郡闹过一次，【倒夜香】那里可是死了不少百姓，虽然这里面有老卢的政治手笔，借此铲除一些毒瘤、老鼠屎，但不能否认这次事件中……人是死了不少！
    有这个典型在前面，其他的府尊面对这些合一境，乃是造化境的凶犯，岂会怠慢。
    最后一点，那就是姬明武到幽州的消息，早就不是秘密了，眼下正是关乎幽州未来的关键时刻，现在南阳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算真的铲除了恶犯，王禀言的位置估计也是坐不稳的。
    原因很简单。
    不管幽州有多少派系，有多少将门世家，他们的脑袋上都有一个头衔，那就是幽州军方，这是触动所有人利益的事情。
    种种因素下，这才造就了这次合作的共识。
    另一方面。
    当江儒亲自带人去联系这些世家、豪族的时候，李昭的任务就很简单了，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把王禀言困在县衙里，那就足够了。
    当然这并不是一切很简单的事情，能当上南阳县尊，王禀言的实力必定不会差，加上他身边的一些手下，他要是铁了心要跑的话，单靠李昭一人还有些力有未逮。
    因此，第二批“军队”就出炉了，全部是由合一境武人组成，数量也不多，也就刚好十人。
    事实上，要不是第一批在城东的护卫秘密传递消息回去，真正确认了这件事情的真伪，要不然这早已准备好的合一境武者小队也不会出动。
    毕竟……
    不管那些百姓们到底死了多少，只要不触犯到他们切身的利益，这些世家、豪族也不会抬眼去瞧一瞧的。
    有利可图对他们来说才是正道。
    而后的计划发展就很简单了，在王禀言意识到不妙之前，打一个信息差，李昭在等到那十名合一境武者到来后，立即潜入府衙对王禀言发动了攻击。
    直到现在，
    四个城门的白家私军，已灭其二，剩下的两处城门的白家军队在蛇爷大发神威且有意驱赶的情况下，统统往府衙的方向前进。
    毕竟对他们而言，眼下王禀言是跟他们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风云际会下。
    所有人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了南阳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