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的时刻》第二十六章：电影是遗憾的艺术，也是妥协的艺术。

    就像陶野说的，组里备用金用完了，就快揭不开锅了。到了晚饭时间，剧组驻地的宾馆大堂里正在发放午餐盒饭，地上放着三个大的整理箱，箱子里码放着用方便盒装的饭菜，旁边另外有两个大铁桶，一个里面盛着鸡蛋汤，一个装着馒头。
    现场乱哄哄的，秩序混乱，剧组工作人员一哄而上，七手八脚的抢拿着箱子里的盒饭，生活制片杨迪在旁边大声的吆喝着试图维持秩序。
    “都别多拿啊，每人只能拿一份，没有多余的。”
    可是根本没人听他的，灯光组的两个身体健硕的小伙子每人拿了两份盒饭，还用筷子插了一串馒头，正在等着盛汤。
    “你多拿了，别人怎么办？”
    小伙子没理他，端着盒饭走了。很快盒饭和馒头都被拿光了，连汤也剩的不多了，后来的好几个人没有领到，看着空空的箱子发着牢骚。
    杨迪不满的呵斥说：“哎，你俩怎么多拿了？不是说每人只能拿一份嘛。”
    小伙子辩解着，“一份不够吃。”
    几个工作人员围在杨迪身边，七嘴八舌不满的质问杨迪，“你们生活制片怎么管理的。。。这什么组啊，连饭都不管，还拍什么戏啊，散伙算了。”
    杨迪委屈的看着众人，“我也没办法，我也没吃呢。”
    “怎么又没了，昨天就吃的泡面。”
    杨迪无奈的解释着，“有人拿了两份，我说也不听。”
    “不是让你每次都多定十份嘛，灯光组的都是小伙子，一份不够吃。”
    杨迪小声的说：“人家现在不给赊账了，必须现结，我带的钱不够，只能按人数勉强一人一份。”
    这时主任和张宁从外面进来，看到了这个场面，主任把杨迪叫过来问：“怎么回事儿啊？”
    “盒饭不够了，灯光组的人多拿了，说也不听。”
    “不许超支啊，开正式发票。”主任不放心的叮嘱着。
    “知道了，知道了。”
    主任无奈的皱着眉，掏出两百块钱，递给杨迪，“带哥几个出去吃吧。”
    “有这种好事，”杨迪笑着把钱接过来，完全不知道愁，“走走走，主任请客，出去吃了。”杨迪大大咧咧的招呼着没拿到盒饭的几个人。
    陶野进了酒店，看到主任正在前台跟宾馆经理说着话，就走过去，等主任说完话，才问：“主任，您跟小牛打招呼了吗？”
    “说了，他说跟他们老板请示一下，你过去吧，没问题。”
    杨迪敷衍的答应着，被一帮人前呼后拥着出了酒店。陶野正好从外面回来，在酒店门口迎面遇到这些人，杨迪招呼他一起去，陶野婉拒，他心里像是装着什么事儿等着要办。
    。。。
    “呦，睡着呢，把你的桃花梦吵醒了吧。”
    小牛有些烦躁，不客气的嗯了一声。
    陶野开心的谢过主任。
    跟机员的房间跟陶野住的美术组的房间在同一层，陶野走到房间外，敲了敲门，没人应答，陶野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人应声，只得无奈的离开。刚走了没几步，门开了，跟机员小牛睡眼惺忪，一脸烦躁的出现在门口。小牛年龄不大，是个瘦瘦的皮肤黝黑的小伙子。陶野赶紧又走回去，嘴里开着玩笑和小牛套近乎。
    “哥们，你们老板这样不对啊，组里测试一下设备不是很正常嘛，马上要开机了。”
    “没办法，老板说了，现在谁也不让动。”
    陶野问：“主任跟你说了吧？”
    小牛堵在门口，并没有让陶野进房间的意思，不耐烦的说：“我们老板不让别人动机器。”
    小牛也毫不相让，“跟我说得着嘛，你是谁啊！”
    小牛要关门，陶野更搓火了，他把门用力抵住，提高了声调，大声呵斥着。
    小牛说话语气非常生硬，把陶野的火气逗了上来。
    “丫没事儿吧，剧组花钱租的设备，凭什么连看都不让看啊？”
    “你怎么那么横啊，没人管得了你了是吧，这组里你老大！”
    两个人的争吵声惹得旁边房间的人开门出来看，但是没有人过来劝，陶野住的房间离着不远，杰子也出来看，看到是陶野在和小牛在吵架，赶紧走过来劝。
    “嗨，你怎么说话呢？”
    小牛的倔劲也上来了，瞪着陶野，嚷嚷着，“你管我怎么说话呢。”
    小牛还在赌气嘴硬，“我工资又不是剧组给发，再说你也不是摄影。”
    杰子说老家话制止小牛，“你弄啥嘞，不能先把嘴给俺闭上。”
    “好了好了，别吵别吵，都是为了工作。”
    “这孩子说话太冲了，一点商量都没有，主任都打过招呼了也不听。”陶野跟杰子抱怨着。
    小牛气哼哼的把门关上，陶野在杰子的劝说中无奈的离开了。
    陶野和杰子回到房间，美术师老盘在电脑上用手写板画着什么，聚精会神完全置身事外，杰子替小牛跟陶野道歉。
    陶野被小牛气乐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摄影？”
    “好了好了，陶哥，都消消气儿，回头我说他。”
    “那让他先缓缓吧，陶哥，有你的快递，放你床上了。”
    陶野走进里间，在床上看到一个快递邮包，他把邮包打开，是小婷给他寄来的几本摄影方面的书。
    “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岁数小不懂事，回头我骂他。”
    “没事没事，你也别再说他了，这孩子今天有股邪火，把气撒我身上了。”陶野渐渐的平复了心情。
    陶野不咸不淡的说：“开机就好了。”
    “是啊，都盼着呢，可啥时候能开机啊，再不开机蝎子蜈蚣都死光了。”
    陶野一边拆邮包一边问杰子，“明天堪景你俩去不去，山路的景得再找找，找个再宽敞一点的地方。”
    杰子走到里里间的门口，说：“去不了，没车，组里不给配车，主任说没钱加油了，我今天想去镇上看看要买的道具都去不了。”
    “我说呢，你一骂他，他就不敢吱声了。”
    “他爸妈也是让我多说着他一点。这孩子也有梦想，跟我说想要做掌机。”
    “哎，你和小牛是老乡啊？”陶野问。
    “是，他家离我家的村子不远，拐弯抹角的还有点亲戚，论的话他得喊我声老舅。他去这家公司上班，还是我托人给介绍的。”
    杰子是个话痨，一打开话匣子就搂不住，啰里啰嗦的说了一大堆，陶野耐着性子听着，终于等到杰子喘口气的机会，赶紧插话。
    “哎，晚上我请他吃饭吧，赔个礼道个歉，别让小孩再郁闷着了，你跟他好好说说，我就是想熟悉一下摄影机的各种参数。”
    “理解理解，做这行，没个梦想撑着，真的一天也干不下去。尤其象场务一天才100多块钱，还有各部门的小助理，可能还不如上班挣得多呢，还得起早贪黑，时不时的还得熬几个大夜，就这，还不能保证总能有戏开工。”
    “是啊，陶哥，所以今天的事儿你也别往心里去，老板发话了，他也不敢不照办。咱们组里也应该给人家打钱了，他的工资跟绩效挂钩，咱们组要是开不了机，黄了，他也拿不到工资。我估计所以他心里特别烦，也等着挣了钱回家过年呢，他在老家还有个小女朋友，他这岁数的小孩更要面子。”
    杰子又神神秘秘的问：“导演推荐你做摄影了？把原来的摄影老尚给换了？”
    陶野赶紧澄清，“这个你可别瞎猜，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不用出去吃，就买点熟食买点酒，去他房间里吃就行。他看着摄影机，也不敢走远了，好几百万的机器和镜头呢，小孩工作挺认真的。”杰子自作主张的替小牛做了主。
    “行啊，我就在他房间里看，当着他的面摸摸机器，让他也放心。”
    杰子一直想喝陶野带回来的那瓶白酒，陶野之前喝了点，还剩多半瓶，陶野又让宾馆的小卖部送上来一箱啤酒。杰子和小牛大吃大喝，两个人战斗力很强，风卷残云一般。最近几天组里的伙食愈发差劲了，都是二十多岁的精壮小伙子，肚子里更是缺油水。
    陶野坐在床边，对照着说明书研究着摄影机和随机配备的镜头。说明书是英文的，陶野认真的看着，还不时的记笔记，遇到不懂的单词用手机上的翻译软件翻译，有些重要的地方还用手机拍下来。
    。。。
    陶野和杰子出去买了好些熟食，酱牛肉炸鱼猪耳朵一类的，然后一起去找小牛。有杰子这个老舅在，又有这么多好吃的，也可能是杰子跟小牛透露了陶野就要荣升摄影，小牛对陶野客气多了，甚至毕恭毕敬的。
    杰子不好意思的，“够了，这么多都吃不完，还有组里发的盒饭呢，我多抢了两盒。
    。。。
    杰子喝得面红耳赤，想起招呼陶野，“陶哥，你也先吃点吧，再不吃没了。”
    “你俩先吃吧，我还不饿。你俩够不够吃，要不要再叫点外卖。”
    樊丽娜把陶野叫到车旁，小声的说：“孙总说他现在没有现金，想拿他们厂的白酒赞助，让咱们自己把酒卖了，卖多少钱都归组里。”
    孙总拉开面包车的侧门，陶野往里看去，车里塞满了一箱一箱的白酒，码放得整整齐齐。孙总拎下来一箱，放到地上，拆开，里面是单瓶装的白酒，一箱十二瓶。
    两辆面包车开进宾馆大院，并排停好。樊丽娜从一辆车上下来，她打电话给陶野，让陶野赶紧下来，说有急事找他。这时从另外一辆车上下来一个男人，竟然是孙总。
    一会，陶野从宾馆里出来，看到樊丽娜，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陶野算了一下，“那就是200块钱一瓶，不便宜啊。”
    孙总手里举着一瓶白酒，如数家珍的介绍起来。
    陶野问：“这是多少酒？”
    樊丽娜说：“孙总说一共500瓶，最少能卖10万块钱。”
    “别别，这么好的酒，别浪费了，这可都是钱啊。”
    “我这酒市场根本见不到，卖好了能卖三四百一瓶呢。”孙总对自己的酒非常自信。
    “这批酒都是年份酒，20年窖藏的，比上次送你们的那几瓶还好喝，上次的是5年陈的，不信你尝尝。”
    说着孙总就要把酒盖子拧开，陶野赶紧制止。
    “你们把这事儿想的太简单了，赞助的事儿，得经资方的同意，现在咱这电影的资方在哪儿还没谱呢。”
    陶野心有不甘的说：“那能不能先把这事儿给答应下来，酒咱们先留下。”
    “对对，我知道这是好酒，上次五年陈的就已经很好喝了。赞助的事儿我俩也说了不算，我领你去跟我们制片人谈谈。”
    陶野让樊丽娜陪着孙总在宾馆大堂稍坐，自己先去找了制片主任，然后跟主任一起来到制片人张宁的房间。陶野兴冲冲的把赞助的事儿从头讲了一遍，没想到张宁却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樊丽娜也是想帮组里解决点困难，能帮多少是多少，孙总也是挺热心的，可是他也现金紧张，只能实物赞助。”
    “樊丽娜在楼下陪着孙总呢？”
    “这些酒得卖到什么时候去啊，再说了咱们谁会卖酒，卖给谁去啊，等把酒都卖出去了，咱们组可能都解散了。”
    张宁显然对这种赞助不感兴趣，陶野只能硬着头皮说好话。
    制片人终于松口，陶野赶紧答应。
    主任一直没说话，这时补充了一句：“这个酒先不能动，也不能卖，如果导演那边的资金最后不能到位，电影不能开机，就得把酒退给人家，不然就成骗了。”
    “嗯，您要不和主任一起去打个招呼？”
    张宁迅速的想了想，然后说：“酒可以先放组里，但是赞助合同先不能签，得等资方到位了之后再看怎么算。”
    “你明天上午从司机那把车要过来，咱俩去接一下导演。”
    陶野惊喜的，“啊，他回来了，怎么样啊？”
    张宁赞同的点了点头，“那我就先不去见这个酒厂老板了，军晟，你去打个招呼吧。”
    两人准备出去，张宁叫住了陶野。
    面包车停到酒店门口，几个场务把酒从车上搬下来，剧组又开了一个房间，专门存放这些酒。主任陪着孙总，热络的东拉西扯的聊着天。
    陶野把樊丽娜叫到一边，跟她传达刚才和制片人商量的结果，听完，樊丽娜皱起了眉，一腔热情被泼了冷水，显然非常不满。
    “还不知道呢。”
    张宁摇了摇头，看来情况不乐观。
    听说文浩要回来，樊丽娜赶紧问：“找到钱了吗？”
    陶野无奈的反问：“你觉得呢？”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本来人家孙总也是好心，感觉咱们制片人怕被粘包似的，以后我再也不张罗这种事儿了。”
    “明天导演就回来了，先听他怎么说吧。”
    陶野接过文浩的行李箱，顺便问了一句，“怎么样啊？”
    文浩摇了摇头，“没戏！”
    。。。
    第二天上午，陶野和张宁赶到机场去接文浩，飞机竟然早到了，两人刚进到接机大厅，就看见文浩从机场里面走出来，无精打采蔫头耷脑的。
    “操，签！”
    张宁从包里掏出打印好的保证书，又拿出笔，文浩苦笑着摇着头。
    陶野驾车行驶在山路上，文浩和张宁都坐在后面，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凝重。过了好一会，张宁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到底想怎么办，保证书签还是不签，赶紧定吧，组里的情况不能再拖了，要不赶紧开机，要不大家散伙。
    文浩做着最后的思想斗争，犹豫了良久，终于咬着牙下了决心。
    “你知道我毕业作业的演员合同在哪签的吗？”
    张宁没理他，怕文浩尴尬，陶野插嘴问：“在哪？”
    “真实活久见。”
    文浩垫着张宁的提包，在“保证书”上潦草的签上自己的名字，还给张宁。陶野从后视镜里偷偷看，文浩并没有忍辱负重的悲壮情绪，签完字，倒是显得轻松了好多。
    陶野理解文浩的情绪，想让文浩能赶紧振作一点。
    张宁担心的看着文浩，“你说这些什么意思啊？”语气里带着些责备。
    “八宝山地铁站，我带着演员去看景，在地铁站里，垫着大石柱子把演员合同签了。”文浩说这话时语气极其的自嘲。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地儿风水好，所以你毕业作业才能得奖。”
    陶野压抑着心中的兴奋，“真让我上啊？”
    文浩继续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语气跟陶野说：“对啊，你就全当练手了，拍不好还拍不坏啊，慢慢拍，资方有的是钱。”
    文浩没回答张宁，对着前面的陶野说：“摄影就你了啊。”
    文浩说这话的语气大大咧咧的，张宁皱着眉没说话，心里似有反对意见，但是此时不便表达。
    张宁听不下去了，严肃的批评文浩，陶野也赶紧表明自己的态度。
    “宁姐说的对，能有拍片的机会不容易，虽然现在你低头妥协了，可也有胜利的地方，最起码樊丽娜的戏全保住了，就先按照资方的要求改剧本呗，他们想要琪琪的戏份不少于樊丽娜，你就先按他们的意思改呗，不是还有后期呢嘛，到时候资方自己看到琪琪演的惨不忍睹。。。剪辑到一起一看就一目了然啊，多出来看着就是别扭。”
    陶野被文浩说的有些哭笑不得，“你说，你这是让我干，还是不让我干啊？”
    “你这种态度可不对啊，我不反对陶野先暂时代理摄影，但是要拍就好好拍，不能砸自己的牌子，这以后是你文浩的作品，要跟你一辈子的。
    “我没说不好好拍！老尚前两天给我打电话了，他媳妇早产，得等孩子的情况稳定了才能回来。看来这回是我错怪他了，本来他媳妇的预产期是春节，拍完了正好能赶上，所以你真得顶几天，你准备了没有啊？”
    听文浩。。。陶野心里有些小失落，
    “对啊，还有宣发呢，到时候资方也不能自己说了算，这事退一步海阔天空，别总想着一招制敌，有些事儿得慢慢耗着，慢慢磨。”
    陶野和张宁的话显然是打动了文浩，但是文浩强词夺理的
    “行吧，那我就试试，反正没几天老尚就回来了。”
    张宁又赶紧叮嘱了一句，“也不能慢慢拍，不能拖过过年。本来周期就紧，这又拖了好几天。”
    “行行，我知道了，放心吧。”
    “行了，剧本你也别弄了，你这种态度，改也改不好，还是我改吧。先让资方赶紧把钱打过来，赶紧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