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的时刻》第二十三章：你就是在影视圈的边缘混着，不思进取。

    川东南大山里的一座古镇，主街是一条长长的石板路，街两边是古老的木制民居，现在大多改成了各种商铺小吃店和茶馆。这种建筑一层都没有窗户，平时上着高大的门板，现在把门板拆下来，大敞着好做生意。今天是赶集的日子，镇子上赶集的村民熙熙攘攘，茶馆和小吃店也都坐满了人，喝茶吃饭摆龙门阵。
    制片助理带着组里的演员们在老街上闲逛，陶野像是随队的摄影记者，不时的给演员们抓拍照片。演员们其实跟普通的游客没什么区别，就算吴兆和和陈颖已经是熟脸的老演员了，但是在这里也一直没人认出他们。
    “陶老师陶老师，别拍了，坐会吧，后面的日子多着呢，有你拍的。”
    陶野其实早都拍烦了，正好就坡下驴，于是收起了相机，在另外一张桌子坐下。
    “陶老师，你跟导演是哥们，你给透露一下，到底什么时候开机啊，再不开，我台词可快忘光了。”
    一行人走进了一家茶馆，老板娘像是认出了吴兆和，跟旁边的人小声嘀咕着指指点点。柜台前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在跟老板推销白酒，柜台上摆了一溜好几瓶白酒。
    茶馆里热闹喧嚣，演员们围坐在方桌四周，坐在长条板凳上，喝着当地特色的盖碗茶，吃着瓜子花生和各种小零食，看着老街上熙熙攘攘的老乡们从跟前走过。
    几天下来，陶野跟演员们都已经混熟了，吴兆和更是跟陶野已经称兄道弟的了，这会他看陶野还忙着拍照，就招呼着。
    原来吴兆和是担心超期，影响自己后面的安排。
    樊丽娜一直默默的喝着茶不说话。
    陈颖突然说：“我听说导演跟资方吵起来了，因为资方要塞演员进来，导演不同意。”
    吴兆和是想打听剧组的底细，本来今天应该开机的，可是没给理由就推迟了，除了樊丽娜，所有的演员都想知道这其中的内幕。
    “我也不知道，这种国家机密怎么可能泄露给我。”陶野只能瞎开玩笑搪塞过去。
    “这都快过年了，再拖下去，就得跨年了，那可不好玩了。我后面的戏档期都定了，你帮忙跟导演和制片反应一下，别到时候拍不完。”
    女演员向冬插嘴说：“不是加一个角色，我听说是要把现在的某个演员换掉。”
    “啊，不会是想要换我吧，那可太好了，早点回家过年。”
    吴兆和这种熟脸的老演员，虽然演不了主角了，但是不愁戏拍，片酬也都不低，所以很超脱。
    吴兆和手指指着陈颖，假装吓唬她，“你可别造谣啊。”
    “怎么是我造谣，大家那天不都听见了嘛。”
    吴兆和装作无所谓的，“塞就塞吧，多一个人演戏，还热闹。”
    “真是樊丽娜，你一进来我就认出你来了，太巧了，你不认识我了？”
    土豪大声嚷嚷着，在众人的注视下，向樊丽娜走过来，边走边热情的伸出手。樊丽娜非常窘迫，看到土豪走过来，只能站起身，犹犹豫豫跟土豪握了一下手，然后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土豪满脸兴奋，“你说怎么这么巧，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你没机会了，人家要换的是个女的。”
    这时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樊丽娜”，声音很大，茶馆里所有人都被惊了一下，樊丽娜也被喊声吓了一跳，循着声音看过去，看到叫她的是在柜台边一直和老板娘说话的中年男人。男人四十多岁，身材壮实皮肤黝黑，看穿着打扮是个生意人，当地的土豪模样。
    土豪见樊丽娜看自己，知道自己认对了人，更加激动，黝黑的脸上绽放着夸张的笑容，眼神放光。
    吴兆和故意添油加醋的说：“小樊，你这是他乡遇故知啊，人生四大喜之一，我说今儿来的路上有几只喜鹊一直围着咱们车飞呢。”
    “我现在也自己做了，盘了一个酒厂，我们厂的酒销路很好，号称小茅台，这是我的名片。”土豪大哥掏出一叠名片给樊丽娜这桌人发了一圈。
    吴兆和看了看手里的名片，刻意夸张的招呼着，“来来，小孙，孙总孙总，坐坐，好好叙叙旧，摄影老师赶紧给照相啊。”
    樊丽娜实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个人，只能礼貌的问：“您是。。。”
    “我是小孙啊，孙家林。你忘了，前年，在贵阳的订货会上，你在模特队，给我们公司的白酒做宣传，走台来着，我还给过你名片呢。”
    土豪大哥当众揭了樊丽娜的“底”，让樊丽娜更加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其他演员更是看笑话一般的看着，都强忍着差点没笑出来。
    “你们是不是都住鸿运宾馆啊？”
    “对，剧组住那。”
    “原来是你们啊，我昨天还去了一趟，那儿我熟，他们也卖我的酒。”
    樊丽娜不满的瞪了吴兆和一眼，陶野端着相机刚比划了一下，被樊丽娜用眼神制止了
    “不坐不坐。”其实也没有他坐的地方，没人给他让座，“你们是来玩的吗，想去哪我带你们去。”孙总真的有他乡遇故知的兴奋。
    “不用不用，孙总别客气，我们不是来玩的，是来拍电影的，有工作。”樊丽娜赶紧回绝孙总的好意。
    主任嘴里嚼着肉，“嗯，还行。”
    杨迪打开一瓶老干妈，“辣酱要不？”
    “来点。”
    。。。
    剧组生活制片房间，门开着，杨迪在房间里用电饭煲做了米饭蒸排骨，给制片主任王军晟盛了一碗，军晟津津有味的吃着排骨。
    杨迪问：“怎么样啊？”
    “你再拖几天，现在没钱。”
    “那我们的第二笔钱什么时候给打啊？”
    “着什么急，少不了你的。”
    杨迪给主任碗里舀了一大勺老干妈，主任一边吃却一边数落起杨迪。
    “今天是最后一次啊，以后不许再自己偷偷开火，你是生活制片，你定的盒饭你自己都不吃，别人怎么吃，都在自己屋里做，还干不干活了。”
    杨迪嬉皮笑脸的，“人家是吃完了骂厨子，你是一边吃一边骂，我不是嫌盒饭的菜太辣嘛，吃了拉肚子。对了，什么时候给钱啊，送盒饭那家催着结账呢，说好了一个星期一结。”
    主任为难的说：“我也等通知呢，别着急，应该快了吧。”
    老尚看起来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主任看出来，问：“怎么了，尚老师。”
    摄影老尚这时走进来，“呦，在这自己做饭呢，滋润啊。”
    主任命令着杨迪，“给尚老师盛几块排骨。”
    老尚赶紧推辞，“不用不用，我吃了。主任，咱们什么时候开机啊？”
    “哥俩慢慢吃吧。”
    老尚也是老江湖，看问不出什么，就出去了，但是显然是心里有事儿。
    。。。
    老尚没回答，又问：“制片人去哪了，我刚才敲门没在。”
    “没在吗，那可能有事出去了。”
    主任应该知道制片张宁现在正在跟资方派来的人谈判，怕动摇军心，故意瞒着不说。
    “导演，我得请假回北京几天，正好咱们不是还没开机呢嘛。”
    文浩吃惊的问：“为什么？你怎么了？”
    老尚不肯讲，只是说：“家里的事儿。”
    文浩从自己房间里出来，他心事重重，满脸的倦怠。他昨天晚上整夜失眠，天快亮了才昏昏睡去，后来又被制片人张宁的电话吵醒。文浩走到电梯前等电梯，电梯上来了，门打开，老尚从里面出来，看到文浩，赶紧说：“导演，我正找你呢。”
    “啊，怎么了？”
    文浩没上电梯，电梯门又关上。
    “一会就得走，机票我自己定了，麻烦你跟制片说一声，我刚才去找她，她没在。”
    “去几天啊，可能很快就开机了。”
    老尚含糊其辞的，“很快，应该很快就回来。”
    “那你助理他们呢？”
    “他们不走，他们都还在这儿。”
    “你什么时候走啊。”
    “你说这种小作坊自酿的酒靠谱吗，能喝吗？”
    “谁知道，我又不会喝酒。”
    樊丽娜心不在焉的敷衍了陶野一句。
    屋漏偏逢连阴雨，文浩的心情更坏了，脸色也更难看了。老尚没敢再看文浩，电梯来也没上，找个借口溜了。
    。。。
    从古镇回来，陶野和樊丽娜同乘一辆车。自从文浩跟资方大老板吵翻之后，樊丽娜一直闷闷不乐，玩了一圈古镇，也没好多少。孙总大方的给每位演员送了两瓶他们厂自产的白酒，陶野把酒拿在手里，研究着包装盒上的包装标识。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替你尝尝是不是真跟茅台一个味。我前两天刚喝过几口茅台，那味儿在脑子里还没散呢。”
    “情人节喝的？够有档次的啊。”樊丽娜冷笑着讥讽陶野。
    陶野不好意思的笑了，“看你说的，谁过年还不吃顿饺子”
    “他不是吹他这酒是纯粮食酿的嘛，号称小茅台。这儿倒是离茅台镇也不远，这周围好多地方都出好酒。”
    都是陶野在自言自语，其实他是想多跟樊丽娜唠唠闲嗑，给她解解闷。
    “你把酒拿回去吧，谁愿意喝谁喝了吧。”樊丽娜生硬的说。
    “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行不行，吓人！”
    樊丽娜收起眼神中的锋芒，又不搭理陶野了，陶野只能继续自说自话。
    “还是你猛，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大山里都能遇到粉丝，看来你真的要火。。。”
    “是小美女送你的吧，她家挺有钱啊，富二代！”
    “没有没有，绝对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出身。。。”
    樊丽娜故意带着冷笑睥睨着陶野。
    车子快到樊丽娜住的酒店了，樊丽娜突然看到文浩在街边慢慢的走着，满腹的心事。
    “哎，这不是导演吗，他一个人干嘛呢？”
    陶野也看到了，“真是他啊，快停一下。”
    “火烧眉毛吧，先能开机再说吧！”樊丽娜心烦气躁。
    “我预感这事儿应该还有缓，琪琪不是没走呢嘛，而且还让你们接着在五星级酒店住着，我听说酒店的钱都是资方直接付的！”
    “对啊，不知道金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把衣服都打包好了，随时准备被扫地出门。也挺好，不用祸祸我的衣服了。”
    樊丽娜又问：“你要去哪？”
    “去你们酒店。”
    “干嘛？”
    车从文浩身边开了过去，陶野赶紧叫司机停车，司机把车停到路边，陶野和樊丽娜下了车。两人在前面等着文浩，文浩也看见了他俩，还是不紧不慢的走过来。
    “你干嘛呢，一个人跟这瞎溜达，没事儿吧？”陶野关心的问。
    “没事儿，还能有什么事儿。”文浩有点看破红尘的架势。
    “刚才我们俩还说呢，这事儿还有缓，不然他们不会派人来，毕竟前期已经投了这么多钱了。”
    “这是好事儿啊，你干嘛垂头丧气的，精神点。”樊丽娜鼓励着文浩
    “摄影老尚走了。”
    “资方来人了，正跟张宁谈着呢，让我也过去。”
    “怎么着，要我陪你去吗？”陶野跃跃欲试的。
    “不用，又不是去打架。就来了一女的，Eric的助理。”
    “刚才。”
    “为什么？”
    “这不明摆着嘛，咱们一直开不了机，人家去接别的片子了呗，好摄影都很抢手，一部接一部不闲着。”
    樊丽娜惊叫起来，“啊！去哪了？”
    “回北京了！”
    “什么时候走的？”陶野也感到非常诧异。
    文浩一筹莫展，这时电话响了，文浩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没接。
    “喊我了，我得赶紧过去了。”
    “开车送你过去吧。”
    樊丽娜叹了口气。
    文浩问：“演员怎么样？”
    陶野只得实话实说，“也嚷嚷着赶紧开机呢，怕年前拍不完，吴兆和年后接了戏了。”
    文浩现在有一种提线木偶的感觉，好像完全没了脾气，别人怎么说怎么扒拉都行。
    文浩走了，樊丽娜看着文浩消瘦的背影，突然感到非常心酸。
    。。。
    “不用了，我想走走，也快到了。”
    樊丽娜关心的对文浩说：“那我们俩找个地方等着你，你谈完了打电话，晚上一起吃饭吧。”
    文浩点点头，“行。”
    “悬，即使让步了，肯定也会出别的幺蛾子。”
    陶野算是把资方看透了，非常悲观。
    “什么意思，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陶野让司机先回去了，两人找了一家小咖啡厅，边喝咖啡打发时间，边等着文浩。
    “你说资方会让步吗？”
    樊丽娜其实一直心存侥幸，盼着这个戏能起死回生，所以问的话都有倾向性。
    樊丽娜无奈的摇着头，“唉！有钱就是任性啊。”
    “任什么性，根本就是耍鸡贼，其实就是想让大家都陪着琪琪一个人玩。这是在祸害别人的作品，糟蹋别人的心血，然后还不想多付出。要是一开始就暴露这种目的，那就不是这种玩法了，大家可以陪你玩，但是你得把钱给到位了，钱给到位了，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
    “对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跟着瞎折腾了。我看我还是撤吧，也别让文浩为难了，刚才看文浩那样，我都想哭了。”樊丽娜又萌生退意。
    “其实资方挺阴的，我想明白了，他们投文浩这个电影其实就是为了这个琪琪，一开始还藏着掖着不肯说，还高高在上的挑这挑那的。”
    樊丽认真的听着陶野的分析。
    “文浩跟我说，第一次见资方老大Eric，那哥们把文浩的剧本骂的一无是处，当着文浩的面就说‘这算个什么东西。’直接打脸！人家文浩的剧本是电影节创投得过奖的。”
    陶野突然慷慨激昂的发表了一通感慨。
    “听着不像你说的话啊，你没喝酒啊，怎么突然这么亢奋，这碗积极乐观的鸡汤还是留着你和你那个小女友喝吧。”
    陶野被樊丽娜的话噎得哑口无言，“你看你。。。”
    “别啊，得跟他们丫的死磕，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把一锅好汤给坏了。”
    樊丽娜灰心的摇摇头，“这个行业太难了。。。你还想让你的小女友进这圈吗？”
    “马克思说的好，矛盾是普遍存在的，哪个行业都有不正之风，干好了都不容易，但是不能因为有不正之风，就全盘否定。不能妄自菲薄，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中国电影这么多年也出了不少享誉世界的牛逼的作品。”
    陶野无力的狡辩着，“我不是正做着呢嘛。”
    “得了吧，你别跟我这儿狡辩了，是一回事儿吗？你现在就是在影视圈的边缘混着，不思进取。”
    樊丽娜直白坦率的评价，戳到了陶野的痛处，陶野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是面子上还硬撑着。
    “我说的不对吗？劝别人都明白着呢，你这么正能量，干嘛不用在自己身上！”
    “我怎么了？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你不是一直想做摄影吗，那你干嘛不做啊？”
    “这种例子不要太多，都是人，谁也不能免俗！”
    “我不信，哪会都那么世故！”
    陶野嗤之以鼻，“嗤，你又没见过她本人，干嘛这么武断啊。”
    “术业有专攻，是吧，干嘛非得一棵树上吊死啊。”
    “你这是强词夺理，等你家小美女真考上了，以后再有点小名气，你俩的差距就显出来了，到时候有你难受的。”
    樊丽娜冷笑着不再说话了，两人话不投机，默默的喝起了咖啡。
    陶野知道樊丽娜其实一直气不顺，组里的其他演员都看着她呢，能不能开机就取决于她，她心里的压力一定很大，只是面子上不带出来。在古镇又碰上了孙总这么个活宝，被人说是他乡遇故知，又被大家看了笑话。所以樊丽娜跟自己聊天，不知不觉的就把心里的这股火撒到了自己头上，给自己一顿贬损教育，但是自己也没办法跟她多计较，现在这个时候，文浩和樊丽娜的心理其实都很脆弱，两人在这只有自己这么一个朋友了，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听着，还得陪着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