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的时刻》第一章：相识“缘于”一场事故

    刚进十一月，深秋的北京竟然一整天的绵绵阴雨，雨虽然不大细如发丝，到了傍晚却还没有打住的意思。整个城市都湿漉漉的，离正式供暖还有几天，到处都感觉象冬天的江南水乡一样的潮湿阴冷。这对于秋冬季一向特别干燥的北京却是难得的天气，好吃的有点小情调的白天就开始蠢蠢欲动呼朋引伴，于是天黑之后各类火锅店的生意格外红火。
    从十号线牡丹园地铁站出来，往北走上几百米街边就有几家知名的火锅店。水蒸汽糊满了玻璃窗，里面人影憧憧，从外面走过就不禁让人想到热水沸腾的锅子，色泽鲜艳的羊肉片，还有麻酱小料葱末香菜现炸的热吱吱的辣椒油，想想都特有食欲。
    其中一家店是两层楼的店面，门面浩大，门口已经挤满了等座的客人，店内的就餐大厅很大，能容纳下上百桌客人，也全都坐满了，热闹喧嚣人声鼎沸。
    陶野是那种不用打卡上班的社会闲散人员，来的早先占了座，等文浩下了班过来，他自己已经喝了两瓶啤酒吃了一盘手切的鲜羊肉。
    陶野留着贴头皮的圆寸，穿着摩托服式的皮夹克，一副桀骜不驯傲娇的文艺范。他今年二十七，文浩跟他年级相仿，但是看起来老成多了。陶野头上冒着汗痛快的吃着，边吃边大口喝着啤酒，文浩只是慢慢的喝着冰红茶，他正专注的看着一叠照片。
    小婷那天是和闺蜜杜然一起去的，杜然是她在老家艺校的同学，一毕业就来北京应聘了一家公司上班，小婷跟家里软磨硬泡了几个月，才得以来到北京投奔杜然。在老家的时候小婷就对这家重庆火锅店倾慕已久，等杜然下了班两人在地铁站汇合后再一起赶过来，前面已经排了有几十桌了。两人闻着店里弥漫着的麻辣香气，强忍着饥肠辘辘，终于等到了座位，兴高采烈的跟在服务员身后进了就餐大厅。
    文浩看的照片是陶野给一个女模特拍的街拍照，女模特相貌惊艳大高个大长腿并且成熟性感。照片很文艺有些矫情，文浩不住的赞叹。
    “不错不错，有腔调，牛逼。”
    “就是人有点艳俗，跟她这人名挺配的，像反特电影里的女特务”
    陶野对自己拍照的艺术手法很自信，文浩反驳陶野，“你丫积点口德行不行啊，人家樊丽娜招你惹你了！”
    “哎，这大模跟你什么关系啊，她又不是你们公司的艺人。”
    文浩被陶野看穿底细，表情有些不自然，赶紧撇清。
    “跟我没关系，我纯帮朋友的忙，人家自己出钱。”
    “瞧你这一口一个‘人家人家’叫的，这叫一个肉麻。”
    “你别想歪了啊，人家樊丽娜可说挺喜欢你的。”
    “别，这‘人家’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没你这种想吃天鹅肉的瘾。哎，她拍这些照片干嘛用啊？”
    “见组用的，她想转型做演员，她本来就是表演系科班毕业的。”
    “啊，是吗？”
    陶野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樊丽娜只是个半吊子的野模，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文化背景。
    文浩这时又说：“因为个子太高，不好搭戏，所以毕业以后就没怎么拍戏，后来就跑去做模特了。”
    “她到底多高，175，176？”陶野好奇的问。
    “她说脱鞋净量177。”文浩的语气就像是在夸自己，颇有些自豪。
    “那当初怎么考上的？”
    “她说入学的时候还没这么高，大学四年又长了五厘米。”
    “嘿，牛逼。”，陶野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发出惊叹。
    “她现在再回头开始演戏是不是岁数大了点，她二十五六了吧……还不如趁年轻赶紧找个大款嫁了。”
    “你丫这张破嘴，不能说点好的！樊丽娜不是那种人，人挺踏实要强的，不作！”
    文浩看不得陶野拿话调侃樊丽娜，陶野假装怂恿文浩。
    “人家是喜欢你，才不跟你作，女孩长的漂亮没有不作的。”
    “真的？”文浩信以为真，爱不释手的看着樊丽娜的照片。
    “你是不是真看上她了，跟我这臭显摆呢吧。”
    文浩被陶野拆穿了，不好意的笑了。他掏出一个信封放到陶野面前，看样子里面装了一叠子钱，陶野也没看，只顾大吃大喝。
    这时候樊丽娜来了，在餐桌之间四处张望，文浩看到，站起身一边招手一边喊，“在这呢”，樊丽娜往他们这桌款款走来，她人高马大又相貌艳丽，引来众食客纷纷侧目。
    直到樊丽娜落座，陶野也没动窝，只是扬起拿着筷子的手摆了摆，算是打了招呼。
    樊丽娜一坐下就开始抱怨：“哎呀，堵死了，你俩怎么约到这儿，这边特别堵，也不好停车。”
    文浩指着陶野说：“你问他啊，我本来想约的离你近一点，他不干啊，这儿离着他近。”
    “你倒合适了，别人就得折腾。”，樊丽娜跟陶野也不见外，立刻开怼。
    “这家店好吃，再说我还提前来占座了呢，不然现在还得跟外边排着呢。”，陶野跟樊丽娜也一点都不谦让。
    文浩招呼服务员加菜，服务员把菜单拿了过来。
    “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文浩的爱心都写在了脸上，樊丽娜却没理他这茬。
    “照片呢，赶紧给我看看。”
    “有那么急不可待吗？”文浩觉得自己的爱心受到了冷落。
    “这才能表现出对摄影师的尊重啊，还不肯直接发给我，非要让我当面看。”
    “矫情呗，非要给你个惊喜。”
    “这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天经地义。”陶野不肯承认自己的小心思。
    “对了对了，多少钱，我刚才特意取的现金，微信转账也行。”樊丽娜拿过皮包准备掏钱。
    “提钱伤感情，以后你要是火了，想给你拍照还得提前排队预约呢，是不是。”文浩把照片递给樊丽娜。
    “那哪行”
    樊丽娜接过照片，急切的看了起来，按捺不住一脸的惊喜。陶野故意只顾吃喝，文浩盯着樊丽娜的表情，有点邀功的口吻问：“怎么样，不错吧！”
    “好好，我都特喜欢，尤其是这几张黑白的我特喜欢，回头都镶镜框里。”樊丽娜心满意足的点点头，一张张反复的看着照片。
    “关键还是人漂亮，又是衣服架子，怎么拍都好看。”文浩的语气有些酸。
    “你要拿这些照片见组啊？”陶野问。
    “啊……”樊丽娜的眼睛还盯着自己的照片，嘴上敷衍着。
    “这都是艺术照，拍的时候特意找的角度，又都精修过的，把脸上的缺点都避开了。”陶野说得特诚恳。
    “你什么意思啊！”樊丽娜却听出了调侃自己的味道，立刻拧眉立目的瞪着陶野问。
    “见组照最好裸妆吧，那才真实，才有参考价值。”陶野更加真诚的解释。
    “你就说我人长的不行，都是你拍出来的不就完了嘛。”樊丽娜横眉冷对陶野。
    “完了完了，伤自尊了，友尽了。”文浩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你看，我也是一片好心，得，我不说话了行了吧。”陶野站起身，端起自己的小料碗要去盛调料，又假装讨好的问樊丽娜，“要不要给你带一碗啊？”
    “不用，哪劳得动你的大驾啊！”
    “没事没事，应该的。”
    “得了吧，你又不知道我想吃什么。”
    樊丽娜终于放下照片，起身和陶野一起往调料台那边走过去。文浩看着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背影，表情有些不自然，在他看来，两人乐此不疲的互怼其实更像是打情骂俏。
    调料台前人挤人，陶野瞅了个空子挤进去，樊丽娜跟在他旁边，陶野吃上不讲究，随便选了几样调料舀进碗里。
    小婷也挤在人堆里盛调料，她每种调料都选的不多，很仔细的搭配着。盛辣椒油的大碗在陶野这边，小婷够不到，她先从人堆里挤出来，走到陶野身后，想等陶野走了自己再过去。
    樊丽娜只选了香油和蒜泥，加了一点盐，陶野看到，就问：“你吃这两样就够了？”
    “重庆火锅就得沾着香油碟吃。”樊丽娜把自己刚盛好的这碗递给陶野，“不信你尝尝。”
    “对了，你是重庆人。”陶野接过碗，看着浸在小半碗香油里的一大坨蒜泥，“这么多蒜？”
    “怎么着，你一会还有约会啊。”
    “没有没有，今儿晚上除了你没约别人。”
    小婷站在两人身后听着两人的废话都有些不耐烦了，陶野这时一手端着一碗调料，转身准备离开，他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动作毛糙猛一转身撞到小婷身上。陶野“哎呀”了一声，手里端着的香油调料碗被撞脱了手，小婷下意识的赶紧躲，但是碗还是扣在了脚上。小婷穿了一双崭新的UGG雪地靴，碗里的香油和蒜泥一点没浪费，都扣在了鞋面上。
    小婷怒向陶野，厉声质问：“你怎么不看着点啊！”
    陶野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女孩，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婉若惊鸿一撇。小婷身形娇俏，面容清纯秀丽明眸皓齿，尤其皮肤特别白皙细腻，甚至隐约能看到青色细细的毛细血管，头发往后高高的挽成马尾再加上领口宽松的圆领毛衣，烘托出修长的天鹅颈。
    “看什么看！”
    小婷看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只顾盯着自己看，气更大了，一着急带出了家乡口音，来自海边的海蛎子味。
    “对不起，对不起，美女，真的不是故意的，都怪我脑后没长眼。”陶野被骂得醒过神来，赶紧道歉。
    小婷看着脚上被弄脏的鞋子，非常委屈，眼泪都快涌了出来，强忍着，一跺脚，气呼呼的跑开。
    陶野目送小婷穿过热闹喧嚣的就餐大厅回到自己的座位，樊丽娜这时凑过来，“哎呀，好好的一碗香油，都让你给糟蹋了。”
    一个服务员拎着扫把过来，飞快的打扫地上的碎碗残渍。
    小婷回到座位上，恨恨的坐下，一脸的气急败坏，狠狠的跺着脚，发泄心中的委屈。
    杜然赶紧问：“你怎么了？”
    “你看呢！新买的，才穿了半天。”
    小婷指着自己的新鞋，驼色的鞋面被香油蒜泥混合的油渍弄脏了一大块，黑乎乎的上面还粘着些蒜末。
    “谁啊？谁弄的啊？”杜然一副立刻要冲过去跟人掐架的语气。
    “谁认识他是谁，二货！瞎子！说对不起就行了，挺大个人怎不长眼。”
    小婷把自己能想到的骂人话都搬了出来，从恶毒程度看还只是小女生的水平。看起来她真的是很心疼自己的这双鞋，越说越觉得委屈，眼泪终于止不住流着出来，不停的抽泣起来。
    “到底是谁啊，坐哪？
    “谁知道！谁知道他是谁。”
    “你是不是只顾着生气了，连这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啊……”
    小婷不说话，一个劲的呜咽抽泣。
    “再说今天下雨，你怎么穿这双鞋出来了。”杜然也替闺蜜感到心疼。
    “我出来那会雨停了……再说我还带了塑料袋了……谁知道！”小婷委屈巴巴的。
    看这张台的服务员大姐过来，手里拿着一块湿抹布，热心的说：“我帮你擦擦吧，没事儿啊。”
    还没等小婷反应过来，大姐已经蹲下，用湿抹布去擦鞋面上的油渍，鞋面是皮毛一体的，擦了几下油渍没有擦掉，着了水反倒浸开了，污渍的面积看起来更大了。
    小婷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脚挪开，心疼的说：“别弄了。”
    服务员大姐站起身，不甘心的看着被自己搞得更糟的鞋面，“你等一下啊……”大姐转身风风火火的走了。
    陶野这会儿的心思完全不在火锅上了，视线越过一桌桌热热闹闹的客人，不时的往刚刚鞋被自己弄脏的女孩那边看过去，看到女孩正在伤心的抹眼泪，觉得女孩很孩子气，有些好笑心里又很不落忍。
    樊丽娜顺着陶野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小婷哭鼻子，服务员帮着擦鞋的那一幕。
    “这点儿事还用得着哭，至于嘛！真是小女生。”樊丽娜有些不屑的说。
    “你俩看谁呢？……呦，那两女孩不错啊，你认识啊？”
    文浩也看过去，看到了小婷和杜然，然后装作色眯眯的问陶野。
    “你要不过去给人家小女生好好道个歉，赔人家点钱，那鞋是半皮半毛的，不能沾水，不然越弄越脏。”
    樊丽娜的语气带着点揶揄的口气，文浩一脸的懵逼，“什么意思你俩？”
    热心的服务员大姐很快回来了，手里竟然拎着一只家居的棉拖鞋，鞋是新的，上面还挂着价签，她把拖鞋扔到小婷脚边。
    小婷不解的问：“干嘛？”
    “把那只鞋脱下来，我给你清洗一下，时间长了油浸到皮子里面就更弄不掉了，拖鞋是我今天刚买的，新的。”
    小婷又看了看棉拖鞋，鞋的样子很土，于是执拗的说：“我不穿，你别再折腾了。”
    “你这鞋要送出去干洗，没一百多下不来。”
    服务员大姐40多岁，慈祥又忧心的看着小婷，象看自己的女儿。
    杜然劝小婷：“你就让她弄弄吧，反正已经这样了。”
    小婷不说话了，算是答应了，弯腰去拖鞋，大姐不厌其烦的蹲下去帮着把鞋脱下来，小婷把拖鞋穿上，大姐拿着被弄脏的鞋子走了。
    杜然看着小婷脚上穿的拖鞋，讪笑着，“嗯，很接地气，我怎么觉得这大姐看你的眼神象看自己闺女呢。”
    小婷假装恼怒的跺了一下脚，也忍不住破涕为笑。
    陶野一边心不在焉的吃着，一边还在不停的往小婷那边看，他看到服务员大姐把那只弄脏的鞋子拿走了，去了后厨。他想了想，放下筷子，突然站起身，拿起桌上装钱的信封，塞进皮夹克口袋里，又拿起放在一旁椅子上的摩托车头盔。
    “你们俩先吃吧，我出去一趟，一会回来。”
    文浩不解的问：“哎，你干嘛去啊。”
    陶野没回答，迅速的离开餐桌，穿过就餐大厅，往后厨走去，樊丽娜和文浩两人疑惑不解的看着陶野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