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廉冲感觉感情都不连贯了。
从廉冲的视角看来,本来嘛,重回阔别已久的战场,将无辜者护在身后,应该是件既高兴又悲壮的事。尤其是当这次畸变的来势越发凶猛,甚至短短数小时已经出现了中阶畸变体,这就更显得阻止这一切来的十分有必要。而当他遭受了这闻所未闻的沉默技能,自多年前神通降临以来头一次又回到了凡人的虚弱状态里的时候,这件事就变得更加惊悚,更加沉重起来。
即便是中阶畸变体,其本质也不应有变化才对。畸变体并非生物,他们没有理性,没有本能,只是遵从某种惯性一般的特性袭击视野中所有活物。而这头中阶畸变体,全程的战斗表现都不像以往廉冲所遇到的那些,它有着很明显的战斗智慧。而甚至,还展现出了沉默神通这样诡异的能力,仿佛对面不是浑浑噩噩的畸变体,而是一个真真正正,有知有识的智慧个体一般。
这颠覆了廉冲对畸变体的认知,而且这样的个体是巧合吗?还是一种进化,畸变的一种新形式?如果是族群性,这又是一场崭新的灾难。
然而,这个畸变体在被自己全力轰击近1分钟,被锤进数百米深的地底的情况下,不但轻飘飘地控制住自己,反转了局势,还跨越数百米深度一跃而出,竟然几乎毫发无损,连那个奇长的附肢都没有丝毫损伤。
这倒是真的,即使李青篱刚刚被廉冲放大招连轰成了肉酱一段时间,一块儿挨锤的衷肠竟然一点变化也欠奉,现在李青篱把他从坑里一块儿提起来,剑身依旧完好如初,锋锐如故。
不过衷肠实在是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的大面积冲击型进攻,毕竟虽然不断不折,但又不减震缓冲,衷肠没事,后面的李青篱被锤成什么样就不一定了。
言归正传,李青篱突然跳起了大神,这实在是让廉冲懵哔了。
如果说前面的战斗表现还是一个比较模糊的表现,这个意义不明甚至有点蠢的舞姿就实在是太现代人了。肖钟对认知和记忆的扭转有着持续性或者说惯性,但是并非某种实时监控,面对这种根本不在料想里的情景,肖钟对廉冲认知扭转的程度有限。
也就是说,廉冲听到李青篱的声音都是嘶吼,但是他对李青篱的动作捕捉是正常的。
李青篱跳了一会儿,发现廉冲明显看着他呆滞住了,不禁大喜过望,有戏啊!
李青篱思考了一会儿,他决定继续施加刺激,看看能不能唤醒廉冲。
于是,李青篱转身过去,挖了一把土,捏了个大致形状之后,又用解离明火给这个土偶烧出细节。
嗯?等等,解离明火?
李青篱又转身面向廉冲,手上托着一团黑火在他眼前晃。既然动作能够骗过肖钟神通的认知扭转,那么抗争者的神通呢?
可惜,廉冲并没有什么反应。在他看来,这个奇形怪状的畸变体伸了个爪子过来晃啊晃的,不知道在干嘛。
这也正常,肖钟在进行认知扭转的时候,肯定考虑过廉冲在杀低阶抗争者的时候,那些人临死挣扎的神通表现要怎么才能不引起廉冲的疑心。
这就没办法了,李青篱一咬牙,看着廉冲露出了怜悯的目光。
李青篱将手中土偶烧好,此刻细节完备,除了颜色只是土,形状上和廉冲当时收藏的刚铎7号一摸一样。就是当时李青篱刚认识廉冲,就不小心拆碎了的那个廉冲的机甲模型。
廉冲一直以极大的毅力试图挣脱这个每半秒一次的沉默周期,同时也非常好奇地关注着李青篱在做什么。但当李青篱背过身去捏了半天,转过来手里却握着一个看起来十分眼熟的土偶的时候,他还是再一次震惊了。
卧槽!这不是刚铎七号机甲手办吗????
而李青篱想了想,叹了口气,最后同情地看了眼廉冲,开始了他的表演。
李青篱一把掰碎了手里的土偶,廉冲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然而没等廉冲出言怒斥,李青篱突然蹲下身,用颤抖的双手捧起了已经再也拼不回去的土偶残骸,模仿当时的廉冲发出了惨绝人寰的悲声:
“呜哦哦哦哦哦!!!!我拼了两个月的刚铎7号啊啊啊啊!!!!“
卧槽!!好烦啊!!!廉冲发出一声羞耻的惨叫在地上打着滚,总感觉这一幕好熟悉啊!!
李青篱还在表演,一把鼻涕一把泪,廉冲已经打着滚试图背过身去了。
总感觉好心痛啊!!而且你个哔不要再演了!!!好丢脸啊!!!!
李青篱嚎了半天,发现廉冲被公开处刑,果然羞耻无比,他想了想,决定继续不当人。
李青篱伸手过去拍了拍打滚的廉冲,正在惨叫的廉冲回过身来,看着李青篱一脸疑惑。
李青篱伸手指指地面,廉冲看过去,然后李青篱在地上划土,写下了一行字:
“呜哦哦哦哦哦!!!!我拼了两个月的刚铎7号啊啊啊啊!!!!(廉冲嚎哭)“
“呜哦噢噢噢噢!!!!不要专门写一遍啊!!!“廉冲恼羞成怒,暴起吐槽:“还括号注明!神经病啊!!!”
“当个人吧!!!!“廉冲要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青篱爆笑,满地打滚。
“真他吗……嗯?“气急败坏的廉冲恨得牙痒痒,但突然反应过来,瞳孔睁大。
“卧槽!臭小子,是你吗?????“廉冲爬近李青篱,仔细瞪着李青篱的脸。
“啧啧,真的蠢,现在才……“
“呜哇!!!!你死的好惨啊呜呜呜呜……”李青篱一句话没写完,廉冲突然扑上来抱着李青篱的头失声痛哭。
“不过,你为什么都畸变了还留着记忆?而且你为啥能保留个体完整性??”廉冲哭着哭着,满头问号,不禁停下来问李青篱。
李青篱被气笑了,把廉冲揪下来,趁着廉冲现在没神通把他一顿暴揍。
“诶呦!别打脸!诶呦诶呦……”廉冲被打的鼻青脸肿,变成猪头躺在地上,呆滞望天。
李青篱自觉出了一口恶气,神情气爽,继续在地上划字:
“那当然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死!是你被人搞了啊!你个沙雕!“
“嗯??啥意思?“廉冲懵哔。
李青篱看着廉冲,深吸一口气,继续写下去。
“根本没有畸变。“
廉冲看着李青篱写的字,神情一片空白。
“我没畸变,双子成星也没有。你看到的畸变,是受了曲率阶心智操纵者的神通操控。”李青篱抹去之前的字,继续写着。
“可是,那我之前,看到的畸变体呢?”廉冲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魁梧的身躯在此刻一缩再缩,似乎缩进某个壳里。
李青篱终究没有写出那个残酷的事实,只是看着廉冲,摇了摇头。
“啊……啊啊……”廉冲陷入了绝望,抱着头蹲了下去。
可能这是很难以形容的,但是廉冲的身旁仿佛一瞬间出现了无数的死者一般。那些漆黑的,哀嚎的身影伸出手,将他一点点往下拽。这是廉冲所犯下的罪,而不知者不罪也已不能简单将其覆盖。一米九的大个子蹲在地上抱着头,使劲缩小着,而在这一刻,廉冲始终回响在脑海里的,反而是那个晚上,他教李青篱,教他去做个英雄。
李青篱已经停止了【关门】的击发,廉冲沉默着,似乎失去呼吸和心跳一般地静默着。这里最吵闹的声音反而是李青篱自己的心跳。他早知道廉冲面对真相的那一刻会如同坠入地狱,而他也无法确定这一点会对廉冲造成什么样的打击。
不是没有屠龙的勇者化身恶龙的说法,但跨越无数战役与坎坷,始终努力坚持着本心,甚至称得上一片赤诚,赤子之心的廉冲,回过神来的这一秒却发现,想要成为英雄的自己,已经犯下滔天大错,成为了刽子手。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在畸变前线,去给无数人带来希望的角色。可是如今,直到刚刚,又有多少人在他手下身亡,而死前,又承受了怎样的绝望呢?
凡人无法反抗廉冲,一如廉冲无法独自面对畸变浪潮。
我到底,杀了多少人?
廉冲甚至恍惚了,他忘了呼吸,忘了自己还活着,他放弃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只因他明白,在他重新清醒的那一刻,所令他不能承受的罪孽将重新找上门来。而他也已无法再像以前那般活着,他所有的信念与坚持,他所执着的拯救与希望都化为乌有,成为笑柄,他已经是浑身的杀孽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哪怕重新回想起此前的生命,此前的生活呢?
可是,若不如此,又要如何活着,如何思考,如何存在呢?
李青篱脸上渗出汗珠,此刻那些被肖钟操控的低阶抗争者和糊里糊涂的地表抗争部队都在不远处,继续着屠杀,但李青篱并不为所动,也没有去救那些苦难民众的意思,他依然在原地,守着廉冲。
还是那句话,如果没有别的事,李青篱肯定会去救他们。但事分轻重缓急,现在来说,李青篱不可能为了自己的怜悯心而把廉冲放着不管。他下场杀肖钟更大的理由也是为了救廉冲。廉冲是他从穿星梭苏醒之后,一直陪着他的唯一一人。从时间上来说,甚至比安捷琳娜更早。安捷琳娜与他的互相吸引几乎是注定的,对安捷琳娜来说世上再没谁会如李青篱一般。
但是廉冲呢?廉冲为何一开始要救自己,为何要试着疏导,教导自己呢?李青篱其实不明白,他逐渐试着以自己的方式和廉冲相处,试着尊重廉冲的隐私,试着让廉冲过的也开心一些。李青篱其实能感觉到,在无明星当个最高监察长的廉冲其实不快乐。这一点在肖钟出现后好了很多,但肖钟却是如此的一个渣滓。
李青篱越是为廉冲担心甚至焦虑,他心中对肖钟的杀意就越深。
就像他一直秉持的信念,事分轻重缓急。他早前就对肖钟表达过,为了救廉冲,他甚至可以连着陈净云和肖钟一块儿杀,李青篱都不介意多杀一个勉强能算作自己朋友的人了,又怎会,以任何原因,放过他肖钟呢?
不过廉冲毕竟是廉冲,那些漆黑的,哀嚎着拖拽的他身影并未消散,但廉冲却惨白着脸,满身大汗地抬起了头。
“现在……是什么情况?”廉冲问。
“禅师用了传说结晶,那个罪魁祸首的曲率阶心智操纵者跑不出去,我们等支援就行。”李青篱稍微松了一口气,只要廉冲的精神一时还撑得住,就不算最坏的状况。
“以及,你应该猜到了,你那个老战友肖钟,就是这个罪魁祸首。”李青篱继续写着,这一点他不管廉冲猜没猜到,都一定要和廉冲讲明白。
“……”廉冲再一次沉默了,他看上去好像衰老了很多。他眼里那种不屈的怒火也熄灭了,现在他仿佛一个无助的老人。可是实际上,廉冲今年也不过三十多岁而已。
“你做的事,我无法安慰你。但事实就是你全程并不知情,这其实不是你的错。”李青篱轻轻拍拍廉冲肩膀,搀扶着他站起来。李青篱早就不再以【关门】沉默廉冲了,力量又回到了他身体里,但此刻,廉冲依然显得无比虚弱。
“我们先去和禅师汇合,在那里你能够暂时摆脱肖钟的心智操控。”李青篱半提着廉冲走着,逐渐加速,轻轻说着。这次他也不写字了,也不管廉冲听不听得懂,好不容易钻了肖钟的空子,得在他反应过来以前把廉冲转移到安全地带。
然而,无论再怎么努力,争取时间,和命运赛跑,命运始终不会放过你,也不会任你逃离应有的宿命。
李青篱依然半背着精神恍惚的廉冲,然而某一个瞬间,却有一股莫大的恐惧降临在他身上。
那是种什么样的恐惧呢?就好像一瞬间自己行在地狱上,而身旁的廉冲是那焰浆里一个火人。又好像自己还在逃窜着,廉冲突然变成了核弹里的铀芯,殉爆是只是下一秒的事。然而更多的,还是仿佛这一瞬间,李青篱感到自己所背着的仿佛不是廉冲,而是一个无法描述般庞然大物的一根胡须,一根指爪,而那庞然的大物已经跨越时间,跨越距离,跨越李青篱的感知,凭空地,突然地贴在了李青篱背后。
低下头,睁着眼,看着李青篱。
那是完全超越了思维,纯粹作为本能的恐惧,在一瞬间接管了李青篱的身体,越过他自身的意志,使得李青篱将廉冲抛了出去,然后以几乎接近音速的速度身形暴退近五十米。
等到做完这一切,李青篱才突然回过神来。他刚想重新变向,去接空中那被他甩飞的廉冲,那在空中无力摆动的身影上,却突然爆发出炽烈的白光,将李青篱彻底炸飞出去。白光形成一道冲天的光束,连天接地,连【无我慈悲之心】的金光链接都被它盖过,而号称绝对不破之防壁的【无我慈悲之心】,在这一刻竟在护城天幕上开了个口子,任由那纯白的光柱穿透,突破大气,甚至伸进宇宙,无限延伸。
星海传说级传说结晶,迦南联邦直属,天启白洞。
于此处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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