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什么选择摄政和垂帘共存,这一种折中的办法,也是在两宫太后和齐王之间的一种平衡。暂时来看,两方对这样的体制,都表示满意。
有了这样一个宗旨,剩下的事情就是召集王公大臣、六部九卿、翰詹科道,集议垂帘的章程。这是需要时日的事情,急也急不来,倒是另外两件事,必须马上处理,拖不得了。*-
一是枢臣的人选,由齐王开了六个人的中枢大臣名单,呈送两宫御览。名单上的人,是齐王,贾旭,徐文缃,林律榛,姚源霖,彭睿孞。其中姚源霖也是反对王彧的健将,得了这个职位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而彭睿孞,超级擢为中枢大臣,自然是为了酬庸他潜伏云河,居中调度,机谋百出,终于打倒王彧的功劳。
第二件事,是议定六位辅政大臣的罪名。既然案子是比照谋逆来办的,那么领头的王彧就绝无活命之理,其余的五人也该各有应得之咎。
杀王彧,在西太后看来,是大快心意之事。王彧当时在云河跋扈不臣,断绝宫禁,逼得两宫俯首认错的情形,她至今想起来,仍然是恨意满盈。但为了表示对齐王的尊重,她还是问道:“照律例的话,,该得个什么罪呢?”
“回太后的话,依大夏律,矫诏窃政是谋反的大罪,不分首从,皆领凌迟之罪。”齐王大声回道。
要活剐?不仅东太后脸色变得刷白,就连西太后自己的手,也抖了一下。
“这……是不是太狠了一点儿?他怎么的也算是勋贵,律例不是有议亲议贵的说法么?”东太后迟疑了一下说道。
“谋反之罪,不在议亲议贵之列!不然……”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两宫太后已经明白了。能矫诏窃政的,本来就非亲即贵,若是一个平头百姓,大约也轮不上他来“谋反”。在这样的情形下,若是还要“议亲议贵”,那就等于说连“谋反”的大罪都可以轻轻放过,何以收震慑之效?
“看怎么能减一点吧。”西太后的本意,是杀掉王彧就可以了,凌迟之刑毕竟太过残忍,她不愿意给人留下一个刻薄寡恩的形象。于是按着“恩自上出”的说法,将王彧定了斩首。
剩下的五个人里面,两位太后和齐王,独恶杜袂。他替王彧他们出了不少坏主意,包括意图劫驾的那一回,若不是秦禝赶到护驾,结局如何就难说了。可见杜袂罪行的程度,实在不下于王彧,照理,也该难逃一死。然而——
“他是杜师的儿子。”齐王轻声说道,两位太后得了这一个提醒,不做声了。
这是明摆着的,先帝能得大位,全靠老师的帮忙,不然眼前的齐王,当年就会成为皇帝,那两宫太后的身份,就不过是四王府的一位王妃和一位侧妃罢了,哪有今日之尊?因此无论如何,不可以把这位杜师傅的儿子一刀杀了。
在两宫太后而言,是不可杀,在齐王而言,则是不能杀。他的心里,虽然把杜袂恨得牙痒痒的,但如果杀了杜袂,必然会被人讥刺,说他将对旧事的不满,发泄到人家儿子身上。“公报私仇”这个名声,倘若为清议所播,担不起。
于是将剩下的五个人分为三等,梁旬以反正的功劳,邀得宽免,不再加罪;杜袂则定了充军,发往极北苦寒的边疆。其余三人,革职永不叙用;
“让他滚得远远儿的,这辈子都别回来。”李念凝,恨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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罚完了过,就轮到赏功了,要对这次政变中立下功劳的主要人员,做第一次封赏,以为激励。这里面,也有个诀窍,就是赏得留有余地——毕竟时间仓促,赏格可能会定得不合适,如果低了,那么下一次可以再加上去,但如果定得高了,那就会尴尬,总不成明发了以后再追夺回来?
第一功自然是齐王,于是在和亲王的名号之上,另赐了一个响亮的名头“议政王”。这是一个极大的殊荣,表明齐王的身份,不是一般的枢臣领袖,不仅地位在诸王之上,而且秉持大政的含义,呼之欲出。
其次是彭睿孞,除了进入中枢之外,还赏了左都御史的头衔。
岐王赏了侍卫内大臣,总掌宫禁宿卫,是个极重要的位置,也让他好武喜兵的夙愿,一得所偿。
沈浼官升一级,另加赏所有武将最为看重的麒麟袍一件。金银之自不必说了。
接下来,终于轮到身为五品将军秦禝了。为了酬谢他的迭立大功,齐王的意思是,在禁军衙门这边,给秦禝腾出一个三品的的位置。
直升三品!迈入勋贵之列,齐王得意的想,当初许给他的诺言,完全兑现,秦禝一定会感激异常。而这个赏格虽然重了些,但两宫太后,想来亦不会反对。
“秦禝立下的大功,我们姐妹俩,可都是亲眼看见的,”听了齐王的话,李念凝先看了东太后一眼,才缓缓对齐王说道:“六爷,我想赏功罚过,总要让人能心服口服才好,这个秦禝的赏格,是不是可以再斟酌一下?”
平素话不多的东太后,也点头说道:“是啊,这个秦禝,真的是忠心耿耿。出生入死的,是该好好赏一赏他。”
原来不但不反对,而且还意犹未足!向来机敏善言的齐王,被弄得瞠目结舌,一时不知所对。秦禝以五品的身份,骤进为三品,已经算是极大的提拔,不知西太后,何以对他格外青眼有加?
“御林军统帅的位置,不是还空着么?这是个要紧的职位,该好好琢磨琢磨,找个合适的人选。”西太后还是用商量的口吻向齐王说。
虽然是商量的口吻,用心却昭然若揭,如果禁军是京畿的常备军,那御林军,就是皇帝真正的近卫亲军,掌握京城的治安。但是回銮以后,齐王已经将这个职位许给了别人。现在西太后开了口,倒让人难办了。
跪在后面的贾旭,看出齐王的尴尬,开口替他解围:“启禀太后,御林军统帅一职,事关京师安危,非得有一个熟稔京师防务,稳重老道的人来主持。臣等商议过,觉得以于正乾来调补,最是合适。秦禝忠勇有加,但是刚刚转调京畿不久,还需历练,但只要稍加历练,自然会有大用之日,求两位太后明鉴。”
李念凝属意秦禝,倒并不全为了自己的那一段私情。秦禝在危难之时屡屡救驾,给她和皇后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因此她和皇后都觉得,如果秦禝能够提督京城,那她们在深宫之中,才足以心安。现在听了贾旭的话,知道自己想左了——正如贾旭所暗示的,秦禝到底还年轻,缺乏历练之下,骤然担当这个职位,恐怕也做不好。
“贾公这一番话,是老成谋国之言,我们姐妹俩是想差了,”西太后坦然认错,“王爷,我们有见识不到的地方,你不要客气,尽管说。”
太后做这样的表示,齐王自然很欣慰,说:“不敢,臣一定尽力。”
“那么,就给秦禝再加个虚衔好了,算是我们姐妹俩,送给他的一份体面。”慈禧太后微笑着说,“你看成不成呢?”
“是,请两位太后示下,加一个什么衔头?”
“我看,御前侍卫就好。”
这夏朝的御前侍卫,与普通人心目中的禁宫侍卫,不是一回事,不可以混为一谈。
所谓禁宫侍卫,亦可以简称为侍卫,归侍卫处统辖,员有定额,人有定级,是真正要站班站岗,动刀动枪的人。
而御前侍卫,也可称为内廷侍卫,品级和名额都不固定,由皇帝亲自指定,虽说也可以起护卫之职,但更多的是作为一种身份和荣衔,赐予臣下。
一言以敝之,侍卫是天子近侍,而御前侍卫,是天子近臣。
“恭喜秦大人!”传旨的太监,读完圣旨之后,笑容满面地扶起秦禝,垂手给他请了一个安,旁边的一个小太监,也将手里所捧的三品官服,小心地摆在了案子上,而官帽旁边摆着的那一块腰牌,银光闪亮,引人瞩目。秦禝知道,这两名太监伺候得如此周全,是有所需索的意思,于是打发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看着他们欢天喜地的去了。
如今我也是“大人”了,秦禝有不可思议的感觉。辛苦了到现在,终于获得丰厚的回报,而每一分回报,都是自己拼了命挣来的吧?
他屈着指头算了算。第一件功劳,是替两宫和齐王牵线搭桥;第二件功劳,是往返千里,搬来沈浼护驾;第三件功劳,阵前诛杀犯驾的骑营;第四件功劳,是回兵协助岐王捕拿王彧。
这四件大功,换回一个三品官爵,大约算得上是理直气壮。然而——
他有些不安地拿起那面腰牌,上面以篆体所铸的“御前侍卫”四个字的阳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天子近臣?他摇摇头,自失地一笑,心说,我多半是太后近臣。
他周围刚才一起跪下听旨的官兵,此刻都探头探脑地望过来,面上满是敬畏之色。
“嗯?”秦禝将眼风一扫。被他盯上的梁熄,不知怎么,又噗通一声跪下了。
“做什么?”秦禝皱起了眉头。
“将军……大人……”梁熄嘴里胡乱嘟囔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什么样子!”秦禝小声喝道,“起来,别给我丢人!”
这里是城北的禁军军营,从云河回来的兵,因为都曾是苏世昶的手下,所以要在这里做五天的整训,再进城。秦禝麾下的兵都被充入御林军听命!
梁熄这才从地上站起来,红着脸说:“也不知怎么,看见这个紫色官服,心里就慌了。”
看来官本位的崇拜,当真是浸透骨髓,连梁熄这样的亡命之徒,见到自己的三品官袍,都会吓成这样。秦禝在心中感慨道,难怪天下的才智之士,勇武之人,都削尖了脑袋往帽子里钻,拼了命地要谋个一官半职。
“不用急,”秦禝笑笑,说道,“你们的袍服,也快换了。”
升了官,要办的事情很多,但第一件,是要去御林军衙门参见自己的主官,新任统领于正乾。到了衙,于正乾是个粗人,说话也不绕弯子,受了他的礼,请起了身,就说正事。因为辅政大臣的倒台,衙门中原来王彧一系的官员,自然要跟着落马,空出了不少要缺肥缺,需要尽快调补,才不致影响到日常的治安。
“秦禝,你是立了大功的人,身份不同。”于正乾直言。御前侍卫,内廷行走,他不能把秦禝当作寻常武官来看待,“你的人,这次随你立了功,当然该好好调剂调剂。不过我的夹袋里,也有几个名字,都是各方面荐来的,不得不稍稍应付一下。”
这话说得很坦率,也表达出了不见外的态度。秦禝是个机警的人,当然没有二话:“全凭大人安排。”
“不能这么说,咱们商量着办,合计好了,再报给上头请旨。”
于是足足花了半天时间,把各个位置上如何升迁转补,做了细细的推究。好在空出来的位置颇为不少,平衡之下,两方面都相当满意。秦禝手下的干将,象梁熄、吴椋等,都得了一到三级不等的升迁,非常实惠。
“秦禝,还有一件事,”于正乾的面色,转为凝重,“王彧已经定了斩首,明天一早,咱们要出红差,送他上市口。”
到底要杀人了,秦禝心想。
杀人是刑部的事,与御林军无关,但京城沿路的警戒弹压,则是御林军份内的职责。王彧上刑场的盛况,
他打心底里不想见到这样的场面,因此抱歉地笑了笑,说道:“小弟新任,这样的大事,一时怕应付不来,明天的差使,我想偏劳别人走这一趟。”
话说得在情理之中,于正乾点点头。
到了第二天晌午,李孝忠却派人来联络了秦禝,说是在京中惠远楼的门口候着他,要请他吃饭。这个约,自然要赴,等秦禝到了酒楼,李孝忠一见他,叫了声“秦大哥”,便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让进里面。
外官结交太监,是大干禁例的事,但秦禝与李孝忠,却是这次政变成功的关键,因此不仅无罪,还变成有功。可是象李孝忠这样,毫不避忌,公然拉着一个三品大员在酒楼中过堂穿厅,就不免引人侧目了。
秦禝心说,我得当心点,将来别被这个不知起倒的家伙给害进去。见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就知道他也受了封赏,于是一进包厢,就抱拳笑道:“李总管,大喜啊!”
宫里的总管太监是六品,但新立了大功的李孝忠,此时是西太后所居的长春宫的首领太监,在整个宫内,已是一等一的红人,连内侍监监正也要让他三分,现在被秦禝这一夸,更是得意非常,笑着说:“我的富贵,虽说是太后赏的,但说到底,还是从秦大哥身上来的。今儿个王彧杀头,主子高兴,我也得了半天假,要请你好好喝一顿。”
等到菜上来,喝到面憨耳热,两个人不免谈起过去在云河的种种往事。说到辅政大臣的跋扈,李孝忠自然是破口大骂。
“秦大哥,有一段儿你大约还不知道。当初在宫内,太后召见议政王,杜袂居然就敢拦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年轻叔嫂,要避避嫌疑”,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他放屁!”秦禝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混账王六蛋!年轻叔嫂,又要避什么嫌疑了?杜袂这人,坏透了,真正该杀!”
西太后对杜袂衔恨极深,李孝忠是知道的。秦禝这样的表态,被李孝忠视作对太后的忠心,于是在第二天西膳后遛弯的时候,添油加醋,说给她听。
西听了,也深自欣慰。只是论起杜袂的原话,说年轻叔嫂之间,要避嫌疑,其实本身并没有错,不可问的是他话外的用心。因此她对秦禝听了这句话之后,何以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大惑不解。
李念凝自然再也想不到,秦禝大怒的原因,乃是因为他自己马上就要回家,而家里正有嫂子,是急着要去抱的。
王彧一死,这一起大案子才告定局。许多云河的轶闻,回銮的秘辛,便逐渐在市井坊间流传开来。不论是酒楼茶肆,还是高宅小院,到处都在谈论这起天字第一号的大官司。除了两宫太后和齐王之外,被人提起最多的,便是秦禝的名字。
这也难怪,百姓们对动武的事情,总是最感兴趣。而这次政变中,不论是劫驾护驾,还是许县城中的惊魂一夜,只要是兵戈相见的时候,都有秦禝的身影,特别是御驾之前阵斩将的一节,迹近传奇,有多少知道一些内情的人便断言,这位新封了御前侍卫的少年新贵,前途不可限量。
满街都传的沸沸扬扬,秦家大宅内的人,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几个男仆,以一名叫做张福的为首,每天都要出门打听,再将听回来的街谈巷议,还有那些传得神乎其神的故事,逐一向太太报告,每当这时候,丫鬟妈子也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围在一起听得入神。而吴伯听说这位少爷已经升了三品的大将,眼见秦家的中兴指日可待,老泪纵横之余,连连感慨,说这必是老爷的在天之灵,暗中佑护。
秦禝在营中整训部队,一直没有回家,但盈门的贺客,已经络绎不绝——军营踏不进去,家宅但来无妨,至少先留下几句话,一份礼,作为日后相见的铺垫。来的人,都由吴伯接待,大多数人不但言语上很客气,而且简直就是执礼甚恭,让原来只伺候过自己老爷的吴伯,受宠若惊。
韩氏知道这样的情形,惊喜之余,又有些犯愁。愁的是等到秦禝回来,不知该拿什么样的礼仪来迎接他。
“他做了那么大的官,是不是得给他跪下啊?”韩氏嘀咕道。
“不能吧?”韩氏心里也没底,惴惴地的些想着,“哪有嫂子给小叔子下跪的道理?”
于是叫了吴伯来,偷偷向他请教。吴伯却也犯了难,心说,你是拿嫂子的身份来接他啊,还是拿妻妾的身份来接他啊?这样的事没遇到过,想来想去,只得让她行个蹲礼,含含糊糊地混过去好了。
在这样亦喜亦忧的心情中,没有等来秦禝,却把吴椋等回来了。身为秦禝亲兵队长的吴椋,已经赏了从六品,,身后跟着三名亲兵,带马进了外院,见到老爹,先跪下磕了一个头,才起来说话。
这一回,吴伯看着身穿六品服色的儿子,不敢打了,讷讷地站在一旁问道:“怎么还带了人回来?”
“下警戒!”吴椋正色说道,“爷晚上回家。”
这一下把宅中弄得大乱。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听到他真要回来了,不但韩氏紧张,就连下人们,也都没来由的惶惶不安,生怕哪里没收拾好,惹这位新任的“大将军”发了脾气。于是鸡飞狗跳地,里里外外都忙了起来,除了准备晚上的酒席,还把整个宅子都再做一遍打扫,几乎到了纤尘不染的地步。
到了薄暮时分,便听到马蹄声响,秦禝到了。他下了马,把缰绳扔给在门口请安的亲兵,由吴伯陪着,大步走进了秦家大宅的院门。先把门内跪地迎接的仆人们叫起来,再抬头张望,见院子里张灯结彩,于是笑着对吴伯说:“弄得跟过大节似的,这么喜庆。”
“爷回来,就是天大的喜事!”吴伯认真地说,陪着他走进正院。
进了正院,亦是灯火通明,几个丫头老妈子跪了一地,但秦禝的眼光,却只落在站在院中的那一位丽人身上。
韩氏为了他的回来,刻意修饰,此时一身盛装,经暮暑的余温一蒸,脸上挂了细细的汗珠,愈发显得粉腻脂香,分外娇艳。
韩氏与秦禝小半年没有见面,此刻这个冤家却忽然已在眼前,身穿一袭绛紫袍服,洁白耀眼。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说好的行礼,全然忘到了脑后,眼眶却先红了。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这个官居三品的“小叔子”,不知说什么好。
“给嫂子请安!”秦禝笑嘻嘻地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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