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以后,健太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阿姨也因此消沉了不少。
健太想去安慰她,她却总是反过来教导他,“不要紧,前半生我用爱情兑换够了金钱,如今,下半生已经不愁吃穿,又何必苦恋那些早已丧失的东西呢?”
“人要学会知足常乐,不要太过贪心,要是什么都图它修得圆满,那就未免太过贪得无厌了,弄不好,只会把自己害得满身伤痕。”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分明在笑,可他却知道,她的笑容里其实是藏着哭声的。
班里的那个女生也消失不见了,在她离开之后没几天,校长特地把所有学生召集到操场上,面容严肃地站在升旗台上发表演讲,提醒同学一定要洁身自爱,分清楚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目光要放得长远,不要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而自断前程。
努力读书,参加高考,才是你们真正的出路!
古话有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们得好好读书,认真学习,为的不仅仅是你自己,更是我们伟大的国家!
在不久的未来,我们国家欠缺的不再是消耗体力的劳动力,也不是肮脏龌蹉的妓女,而是真真正正的知识和技术,是学有所成的你们!
你们...才是建设我们祖国未来的栋梁之才!
...
面对校长这么一番慷慨激扬,又不失精忠报国的演讲,站在操场上的同学纷纷点头,以此表示自己深以为然,况且,他们也都知道校长说的那个妓女是谁。
不少提前瞻仰完未来的同学们回头来,在校长消停的那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在窃窃私语,议论着混淆不清的是与非。
阳光下,校长的秃头显得尤为的明显,在那红色的旗帜下,折闪着金灿灿的阳光,有那么一刹那,健太会觉得,校长的秃头明亮得就像他口中所说的黄金屋。
一阵措不及防的恍惚。
如果当时那一条他没走过那条街,没经过那家酒店,没看女孩和那个男人从酒店里出来,那么是不是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女孩不会被勒令退学,阿姨就不会发现那个男人的多情,不会在那过后显得那么落寞,不会强颜欢笑地跟他说那么一些认不认命的屁话。
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掩耳盗铃,也不知道这种想法,算不算得上那只被薛定谔关在盒子里的猫,要是真有那么一个没有发生这些破事的时空多好。
在那个时空里,大家都格外遵守规律,大家都不做出轨的事,大家的意见都能达成统一,大家都是幸福。
似乎是为了摆脱悲伤,阿姨决定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事业当中,让自己动起来,用永远做不完的工作填满自己的时间。
酒楼的第二家分店很快就开了起来,资金投入方面完全由她一个人来出,所以,她就变得越来越忙,有时候周末放假回家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疏远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随着健太升上了高三,回家的时候就越发地稀少起来,从每个星期一次缩减到一个月一次,直到高考结束。
在志愿表上,他填到了另外一个城市的大学,并成功考上了。
在夏天的将近的时候,他一个人搭上了在高架桥上疾驰的轻轨列车,一个人拖着行李,去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当其他同学的家长背着大包小包跟在自己孩子后面的时候,他就一个人拖着一只简易的行李箱来到学校的门前报道,一个人去教学楼注册,一个人按照指示去宿舍收拾床位,一个人站在柜子面前整理衣物。
等到黄昏以后,离别时刻随着铺满山野的残阳一同降临。
同学们要不在校门口眼含着热泪目送自己的父母离开,要不就和父母一起,去到学校附近的饭店吃饭,念念叨叨地交代着入学以后要如何如何...
爸妈不在身边,独自一个人生活要怎样怎样。
他站在黄昏的路上,默默地眺望着那些仿佛剪纸般连在一起的人们,忽然觉得有些落寞,有些悲伤,要是有人能陪他一起来上学,那该多好,要是有人会像别人的父母那样,念念叨叨地叮嘱他,教他怎么生活,怎么为人处世,那又该多好。
可惜没有.
就连阿姨也不知道他现在已经读到了大学,高中毕业后,他就把行李搬进了电子厂,在厂里打了将近一个暑假的零工,阿姨在百忙之中偶尔想起他来,会打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他就搪塞过去,说出去外面和朋友玩了,是毕业旅行。
阿姨想也不想地就说了一声,好,并不会怀疑他是不是在撒谎,因为在她的印象里,他就是一个不会撒谎的孩子,从来没有撒过谎,而且也没有撒谎的必要。
然后,她就问他钱够不够花,不能老是吃人家的,用人家的,男孩子得大方一点,请同学朋友吃一两顿饭是应该要做的事。
他一边笑着说,知道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一边拿着手机往车间外面走,似乎是担心让她听到身后的那些吵杂的机器运作声,被她怀疑他在撒谎。
其实她哪里听得到,她那边一样也吵得不行,想来还在酒楼里,还在各个部门之间忙活着,没有时间休息,也没有时间回家,更没时间去管他。
所以,他比很多人都要自由,自由上许多许多。
晚上说不回家就不回家,不用编各种各样蹩脚的理由瞒过父母,不会接到一个又一个像是催命铃一样催促他什么时候回家的电话,因为家里根本没有人。
没有人会在那个房子里等他。
所以,才想出去打工,拼命地往人多的地方那里挤,想要借此排解孤独,尝试学会独立,毕竟过了十八岁就已经算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就应该懂得为自己的负责,而不是还像以前那个蛮不讲理的小孩那样,只会伸出手无条件地索取。
他实在是亏欠太多了,从被收留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亏欠到现在。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会想,如果当初阿姨没有收留他的话,而是把他送到福利院去,或者就狠下心,任由他冷死在街头,那阿姨的人生会不会大不相同?
她会不会比现在要更加幸福?
会趁着年轻赚到更多的钱吧?
然后,等到一定岁数了,钱也攒够了,就离开这个地方。
搬到别的城市去开始新的人生。
用那笔钱开一家咖啡厅啊,茶馆之类的小店,肯定绰绰有余,再养一只猫,一只狗,在小店的门口开辟一个小小的花园,种上一盆盆向阳而开的花儿。
那样就不会麻烦了,不会有那么多笔账要算,不会有那么多的人需要讨好,不会有那么多的安排需要落定,不会有那么多个部分需要应付。
每天只管睡到自然醒,再开门营业,喂一下猫,逗一下狗,再给花儿浇浇水,上午就那样平淡地过去了。
呼吸的是温馨而又淡雅的空气。
下午总是阳光倾斜的时刻,不经不觉地来临,或许,店里会有两三个客人吧,就静静地坐在门口花园的椅子上,点一杯清茶,配一本杂志,一本书,细细地研磨着那一个个平平常常,稀稀松松的午后闲暇。
再然后,就是带着期待,带着安然,在流水般的时间中等待。
不期而遇地走向衰老的界线,又如同等待花开一样,期待着...在那正式衰老到来之前,会在某个不经意拐角里,邂逅到了黄昏未晚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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