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毕后,丰淳亲自送元秀登车,先前被赶出殿的东平与云州却是王子节知道事情始末后,派杏娘追了出去,引她们到一处水阁用了膳,如今因丰淳亲来相送,都没有提前登车,而是站在了车边等待。
丰淳看了看她们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去罢。”东平与云州闻言,复行一礼,各自登车。
元秀抿了抿嘴:“五哥保重!”
丰淳默然点头,元秀又认真看了看他,方转身登车,上车之时丰淳又从旁扶了她一把,低声道:“今后为人之妇,与帝女不同,当戒之慎之,夙夜无违!”
这番话俨然送嫁,元秀知道他这是晓得无法出现在自己出阁时,特特提前说了,只是她心底一酸,想来丰淳还不晓得,今日兄妹之聚,归根到底是为了引出魏州的刺客,如今回宫去的途上也不知道会有何等样的经历?
丰淳方才在龙池之畔让自己此后不必再来……如今这一别若成永诀,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元秀恍惚的坐好了,旁边的李十娘正要跟着上车,却被丰淳摆手阻止,他掀起车帘低声道:“有一事我险些忘记了,你附耳过来。”
元秀茫然问:“是什么?”
丰淳靠着她极近,几乎是用微不可察的声音道:“仔细邱逢祥!”
元秀没想到他是要说这个,怔了一怔之后,却觉得凉意遍体,她不知道丰淳此话之意究竟是什么?是已经知道了邱逢祥与杜青棠打算以自己为诱饵之事,而邱逢祥曾提前告知与暗示自己设法拖上了杜拂日垫背,但这里面邱逢祥也不安好心?还是……邱逢祥明面上同意善待丰淳,但私下里却另有所为?
“如何仔细?”元秀不觉下意识的问道。
丰淳这一回却没有附耳回答,而是一字一字,极为缓慢道:“永、远、不、要、相、信、他!”
这一句话几乎是从齿缝之中挤出一般,语气之中的怨毒与伤痛让元秀吃了一惊,然而不待她仔细思索,丰淳已经挥手道:“时辰差不多了,你们走罢。”话语未毕,早已等得急了的李十娘干脆利落了应了一个是字,飞快的钻进车来,不必看她脸色,元秀也知道,李十娘是迫不及待想要送自己回了大明宫便脱身去。
她心中冷笑了一声,放下车帘,淡淡重复了一遍:“五哥保重!”
兴庆宫在永嘉坊之南,安兴、胜业两坊之东,其西南便是东市,元秀一行入宫时走的是正门兴庆门,出宫的时候,若是按着近,该是金花门,只是先前元秀等人下车后,仪车却停到了明光门附近,如今便也就从明光门出去,元秀心知这定然是因为若走金花门,则出去之后先有一段窄巷不利伏兵的缘故,走明光门也可从兴庆宫南的道政坊旁略为绕路,如此也等于是给予刺客多些选择。
元秀对这样的安排毫无异议,她思忖着贺之方若是当真照杜青棠筹划的那样打算为贺夷简杀了自己,那么被派过来的刺客多半还是夏侯浮白,一则夏侯浮白见过自己,由于贺夷简当时百般纠缠的缘故,夏侯浮白还不止见了自己一次,如此可以避免杀错,二则贺之方畏惧杜青棠如虎,对于长安更是心怀警惕,这一回不但要在杜青棠的眼皮底下动手,刺杀的还是一位公主,等闲之人贺之方是定然不放心的。
对于夏侯浮白的身手,元秀虽然见过几回,但对此人深浅到底不知,不过料想李十娘在长安女郎里面身手再好,比之当初的薛娘子都有所不及,而薛娘子当初因贺夷简出言干涉自己教导元秀箭技,愤怒之下连珠十箭射向了贺夷简,却被夏侯浮白在旁轻松拦下,可见夏侯浮白比薛娘子又要高明许多。
再者薛娘子若在此处定然愿意以身相代自己,而李十娘可未必会这么做!
不过虽然河北的刺客当众在长安城内刺杀了一位公主,足以让杜、邱两人大做文章,又可以顺势抹黑河北,甚至趁机否认诏书之真假——前面才将血诏明示天下,又推出了徐王为证说要匡扶正统,后面居然就派人刺杀皇室公主,长安自然有理由说河北手中诏书乃是伪诏!
甚至还可以连徐王也不认了,原本宪宗皇帝的这个爱子,虽然因着其生母盛才人在宪宗皇帝去世时自愿随殉的缘故在当时颇引了许多人注意,但那时候徐王李佑不过六岁光景,年纪尚小,除了皇室中人外,外臣认识他的都不多,长安这边借着河北行刺公主之事一口咬定了真正的徐王早已死在了宫变当晚——哦,是在宫变中受了重伤,因宫变之后长安事务繁多,所以一时间宫里没传出这个消息来,后来死了,因年纪小,又赶着新君人选定了下来,为免冲撞都已经悄悄敛完了——魏州哪里又出来了一个徐王?
是元秀公主所托连同血诏一起送到了魏州?那么河北的刺客又怎么跑了过来行刺元秀公主?这分明是因为血诏与徐王都是假的,为了杀人灭口!
至于这个说法天下有多少人会相信,而魏州会不会逐条反驳……以杜、邱的为人,自然会将其逐渐润色完善,至少完善到了让绝大多数人都信的地步——假如杜青棠不是还想借此事试探长生子与魏州的关系的话,这一场做饵的局里,元秀的生死并不重要。
但如今既然要借贺夷简对元秀的恋慕,试探长生子与魏州的关系,那么,元秀必须活着——至少刺杀发生后旁观者与河北安插在长安的探子都认为她还活着,还有救治的指望,如此消息传到了贺夷简耳中,方有试探的效果。
否则人都死了,贺夷简对元秀再怎么喜欢,总还不至于发疯到了为了一具尸体与贺之方反目,继夏侯浮白之后,再送一个高手到长安送死!
元秀对杜青棠与邱逢祥本不信任,方才听了丰淳意味深长的警告后,对此行更是不抱太大指望,她不由瞥了一眼旁边的李十娘,猜测杜拂日让她代替采蓝和采绿过来陪伴自己乘坐一车到底是为了什么?李十娘和她长的并不像,可凭心而论她也算是一个美人,况且赵郡李家的嫡出女郎,论气度论仪态,比之宫中的金枝玉叶却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邱逢祥宫变,赵郡李氏其他人且不去说,但李复是绝对脱不了关系的。李复年少有为,还有家族作为后盾,杜青棠不至于转头就坑了他的胞妹一把,所以叫李十娘与自己同车,应不至于是李代桃僵,那么是什么呢?
是做好了自己一旦身死后,让李十娘以公主的姿态蒙混路人吗?
这也不太对,河北这些年来陆续安插到了长安的探子可不少,他们或许没有直接见过元秀,但贺家父子出于不同的目的对元秀定然是留意过的,这些探子纵然有人连元秀的画像也未曾见过,可是李十娘在长安却是风头极劲,本城居住数年而不认识这位女郎的人还真不多。
要她来冒充元秀,放到了京畿之外的地方或许是可以的,在长安,此计可不通。
元秀飞快的思索着,却见宫车辘轳之间,绕过了道政坊的坊墙,前面,已是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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