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之掬水月在手》第七十二章 患得患失间(二)

    夜浓得似乎化不开了。站在高处,看得到城市里的灯光,却无法看清灯光下的人。我这么安静地看了一会,知道时间已经晚了。总有人该离开了。
    陆思城有点迟疑,章韵晗忙说:“晚上我陪她,你回去休息。”陆思城看了看我,我忙露出笑脸,愉快地点头。于是,他便再看了一眼轩逸,点头同意了。我看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居然有说不出的酸。原来人的占有欲真的是与生俱来的,哪怕不是爱人,哪怕只是朋友,原来也会有失落感的。
    一时间,便觉得病房里窒息得令人难受。这么多天,我就没有离开过这方寸之地,于是,我便求着章韵晗出去走走。她无奈之下,只能同意,我拉着她走消防楼梯,爬到了顶楼。章韵晗皱了皱眉头,转身回去买了两杯咖啡,拿了厚厚的毯子给我披上。于是我们俩找个块干净的地,坐得高高的,喝着热乎乎的咖啡,像小时候聊天那样。
    我长舒一口气,说:“好久没有这么肆意了。”看着黑色的天空,虽然没有月亮,没有星星,黑得让人紧张,让人喘不过气一般,但是我还是获得了片刻的放松。
    “你妈妈怎么了?”章韵晗跟我虽然亲密无间,但是对于苏晓月的事情也不是完全知晓,其实哪怕是我自己,至今也是无法搞清楚。记得那天,鲁大明来看我,带了一包杨柳村的麻滋,还有一个铁盒子,里面除了零散的东西,还有本发旧的日记本和几张照片。
    鲁大明不好意思地说:“那天你要回洛城,我想把这个盒子给你,可一想你跟你爸爸一起,我就没敢交给你。之后,我也求着我妈让我去洛城看你,可是他们就是不同意,就这样一拖再拖。等我高中毕业,我又出门打工,找不到时间过来找你。终于我能有时间到了你们家,说你在这个大学读书,我便又过来了。”
    鲁大明一直憨憨的,这么多年不变,看到我居然有点紧张,让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我们似乎回到了杨柳村,鲁大明就像是绷着的弦突然就松了,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的生活这么悲惨,搞不懂为什么我这么爱笑。可能因为他们总给了我最大的爱护和善意,让我向阳而生。就如鲁大明,他一直珍藏着这个铁盒子,连外出打工都带着,帮我封了胶带,一层层地封着,从未私自看过。
    “那天看你爸爸打开箱子,又没马上看,我忙过去一看,里面有个铁盒子,我看过你妈妈经常拿出来,很宝贝地放回去,我记得还因为你想要打开而打过你。所以,我留意了下,趁你爸爸不注意把它偷出来了。你会怪我吗?”
    我忙摇头,接过铁盒子护在胸前,摸了摸上面是铁锈,这里装着苏晓月的灵魂。
    里面有我们的全家福,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沈从军年轻时候,对我来说更像是陌生人。苏晓月美得让我热泪盈眶,久久无法平息自己的情绪,我一个人躲在操场的角落里狠狠地哭了一次。三个露出幸福笑容的人,如今呢?彼此怨恨,阴阳相隔。
    苏晓月的日记,一开始记录我的成长,后来有一段时间没有写,再接着的一面写着大大的两字“舍弃”。翻下来我看到她到杨柳村的所见所闻,倒没有看出什么不对。直到后面,她写到:“我不该回去,可是,我没忍住。看望了爸爸妈妈后,我还是忍不住去了苏宅。虽然我知道,那里已经跟我无关,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那是我成长的地方,是若水出生的地方,也是我结婚的地方。我没想到赵玉兰发现了我。她跟我说了很很多,她居然跟我说,所有的一切从军都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接下来断断续续地写了一些,可是语句混乱,根本无从知晓发生了什么。之后,从文字中可以看出,苏晓月的精神开始崩溃,经常一面写着“BIAO子”,“我是人尽可夫的BIAO子”,还会写“如果”,“为什么”。只有最后一面思路清晰,写着“若水,我最宝贝的女儿,妈妈对不起你,只能留你一人在这个灰暗的丑恶的世界。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真的没有办法坚持活着,原谅我,让我离开。你要好好的,好好地活着,妈妈爱你。”这是苏晓月的绝笔,依然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不过,有这些够了,起码让我知道她的死跟赵玉兰有关,跟沈从军有关。从那时候起,我有了重新回到沈宅、进入沈氏的想法。不管发生什么,把外公的“永兴”夺回来,让沈氏能姓苏,是我的愿望。可是,愿望那么高远,我这么渺小。我利欲熏心,爱钱如命,我努力卖产品,一路厮杀到销售总监,终于得以接触公司的核心领域。可是,却一直无法接近更多。直到出现了陆思城,成为他的未婚妻。做了实权紧握的区域总经理,上任就断了赵宗辉一家的财路,甚至把他的爸爸踢出了沈氏。可是,也引起了赵正明和赵玉兰的敌意。就在我想再来一次攻击的时候,川市产品出现问题,我中计差点失真身丧命。但是,令我激动的事,我也得知妈妈苏晓月从未有人提起的过往,她来过川市。
    我把黄可心跟陆思城说的关于我妈妈为了业务陪人睡觉的话,再说了胡耀扬侮辱我时,说我妈妈陪了他父亲的话,串联起来告诉了她。只不过,我把胡耀扬说话的地点改在了酒桌上,只字未提其他。章韵晗似乎被这个信息深深地震撼到,并没有对我的说辞有怀疑。
    “你这次有假期吗?帮我去下川市,查一下胡耀扬的父亲现在的情况。询问下当时是怎么回事。”
    “好。我这次出来办案时间很自由,我替你去。你放心。阿姨的事,现在可能就是一个突破口。”
    “韵晗,其实我很怕。”我微微有点发抖,她忙过来搂住我。
    “我怕妈妈真的为了爸爸不顾一切,最后却被爸爸嫌弃。”我并不是傻子,如今从这些蛛丝马迹里,我忍不住猜想出父母离异的原因。从小,我感觉到爸爸对妈妈展示出的厌恶,赵玉兰他们对她的唾弃,不得不让我想到苏晓月可能真的做了不该的事。虽然,我坚信这一切不是她的本意。但从她自愿让出沈氏和之前的生活,可以猜测应该是她理亏。
    “那她也不该为此受到谴责。”章韵晗握住我的手,眼神灼灼,似乎有一种力量重新激励了我。
    我点点头,她对我鼓励地笑笑。
    “你是她的女儿,有去寻找真相的义务。如果是她对不起你爸爸,那沈氏也是她的,也是你的。凭什么让赵家人分去。你上次不是说你爸爸重新分股,你都没有份。”
    我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
    “若水,你的人生一直以来只有两件事,妈妈当你怎么了,进入沈氏夺回沈氏。”章韵晗的话里满是心疼,我倒没有觉得可怜,这有什么不好吗?于是我拍拍她的手本背,反而安慰她一般。
    “你有没有想过其他?”
    “其他什么?”
    “自己的生活。你想要的生活。”
    “有,等把所有姓赵的赶出沈氏,我成为大股东,我就去杨柳村搞一个民宿酒店,跟乌镇里的那些一样,但要比任何一家酒店品牌都好。我……”我还想描绘我的蓝图,章韵晗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我,喊了一句:“我指男人,婚姻。”
    我愣了一下,顺着她的意思想了想。“等我回洛城就跟陆思城注册登记,年底我们就举办一个简单点婚礼。”
    “真心的。”
    我忙点头。
    章韵晗看了我一会,对我的答案好像并不满意,思索了一下,又问:“我说的真心是你爱他,想跟他共度一生。就是很正常的那种相爱结婚。”
    章韵晗傻了吧。陆思城是何许人也?且不说他的问题,哪怕他真的取向正常,那种正常的相爱结婚,估计是轮不到我的。
    “我们俩像家人一般,也是有真心的。你看他对我真的很好。”我跟章韵晗解释,我知道她担心我做同期辛苦。
    “可是,若水,你难道从来不期待爱吗?”章韵晗靠近我,她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和激动:“你有喜欢陆思城吗?有没有男女那种的爱情?”
    我原本想笑话章韵晗脑子搭错线,问我这些问题。可是她那么认真,这么郑重其事,我不敢再敷衍她了。
    “我不知道。我很想他靠近,又害怕他靠近,患得患失。总觉得他对我好的,但又觉得这些好只是他觉得应该而不是他真心想做的。”
    章韵晗一脸疑惑,我一时间无从解释。
    “就是像我们对家人那样,有时候不喜欢也要去做。我觉得陆思城应该就是那样。他不喜欢跟我在一起,可是既然要娶我,他对我便有了责任。他确实是一个很有担当,很有责任心的人。”我忍不住赞叹了他,这是我发自肺腑都心里话。
    “可是,他对我不可能是爱情。他的取向决定了……”
    “你呢?你管你自己,你有没有,不用一副很了解他的样子。”
    “我?”我被章韵晗粗暴打断,一时语塞。不得不又一次正视自己,可是,很快我就发现犹如我们在哲学课上都讨论,有些命题本身就不存在的讨论的必要。
    “我从来没有往那个方面想过。”我转过脸,不再看章韵晗:“我们俩根本就没有男女感情这个可能。”
    命题没有存在意义,讨论也就没有任何必要了。
    章韵晗长叹了口气,好像她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若水,我觉得陆思城不是GAY。”
    “别说傻话了。如果不是,何必欺骗我,他又不是需要骗婚的人。”
    “如果不是,你还会嫁给他吗?”
    “不会。”我回答得非常干脆,章韵晗又用那无比心疼的眼神看着我,我原本想告诉她,我的病可能加重了,但是我怕她猜想到跟我这次的受伤有关。我还怕她担心我,只能笑笑,说:“喜欢陆思城的女人多得不得了,轮不上我,我也没这个本事拔得头筹。”
    我努力缓和着气氛,不让这个话题太沉重。
    章韵晗不再说陆思城的话题了,我们聊聊衣服、包包,她怕我头被风吹坏了,拉着我回病房了。
    她在我旁边的加床睡下了,呼吸均匀,我听这很心安。我闭上眼睛,在黑暗里一直走一直走,我心神不定,总觉得会有什么事要发生的。胡耀扬那晚并不只是喝醉一时兴起想睡我,他早已布好局,步步为营,只等我掉入陷阱。如今,被我伤了眼睛就这么算了?我若死了,可能很多事情就永远入表面都那样,如今我醒了,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我心里微微一惊,轻轻唤了声:“韵晗。”
    “嗯?”
    “监控损坏了,能修复的吗?”
    “这对业内人士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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