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第四百零九章 教学相长

    黄知府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已经提前躲开,甚至带着两个随从混入到一旁寻常车马当中了,居然还会被那位传说中京城最嚣张最跋扈的千金大小姐发现。他很想装作不知道对方叫的人是谁,奈何他边两个随从已经犹如听到圣旨一般,立刻把头抬了起来。
    于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抬头,随即强行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却忘了,自己一晚上没睡好,再加上白天赶路的疲惫,那张憔悴的脸如今越发显得形容枯槁,虽说还不至于像骷髅,但在朱莹看来却显得更加可疑了。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了一会儿,朱大小姐就眉头大皱道:“你认识我?”
    黄知府心中一跳,随即慌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认识!”
    “不认识我你却躲我干什么?”朱莹眯了眯眼睛,一时疑心更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看你这是心里有鬼,非即盗!来人哪,把他们三个给我先看起来,等到了京城之后就押去顺天府衙,和那些海捕文书对一对,看看是不是通缉要犯!”
    见这一幕,哭笑不得的张寿不得不站出来阻止道:“莹莹,人家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那是河间黄知府,不是什么可疑人!”
    朱莹听到河间黄知府五个字,不由得眉头紧皱,狐疑地问道:“河间黄知府又是谁?我不认识他,他堂堂知府看到我躲什么?难道我是洪水猛兽?”她越想越不对劲,盯着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可却偏偏是满心茫然。
    见朱莹竟然听到自己的来历也没想起来,黄知府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要是早知道朱莹如此记不好,他躲什么躲,在后头装无关人士不就行了?此时此刻,他只希望张寿也好,葛雍也罢,千万不要多解释,让自己先混过去就行。
    总算他心想事成,就只见张寿呵呵笑道:“莹莹你忘了就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葛雍自然也懒得提醒朱莹,人家儿子被你从山上踹下来这种勾当反正他也是道听途说。他没好气地咳嗽一声,直接岔开了这个话题:“小莹莹,听说你之前胆子天大,在棋盘街天下太平楼上当众骂了还是首辅的江老头,还被你爹给足在了家里?”
    黄知府昨天是到了通州潞河驿才得知首辅江阁老突然变成了前首辅,此时听到葛雍这一言道破关键,他登时倒吸一口凉气。随便欺负他那个傻儿子的千金大小姐已经很可怕了,如今这位凶起来竟然连首辅都敢骂?
    “谁说我被足的?”
    朱莹直接眉头倒竖,不服气地抗议道:“我之前是在天下太平楼和那几个胡言乱语的书生吵了一架,是骂了江老头,就算江老头人在这里我也敢骂他!但葛爷爷你可别污蔑我爹,我之前是被那些家伙气病了,我爹连太医都给我请了,还放话说和江老头势不两立!”
    “我爹可是最护着我和大哥二哥的,江老头先指使人构陷他和大哥,现如今又对大哥和阿寿下黑手,这怎么能忍!再说,那个顽固不化,因循守旧的老东西,早就该下台了!哼,不管怎样,我都把他从现首辅骂成了前首辅!”
    张寿这才知道,赵国公朱泾竟然还在朱莹闹了这么一场后,放了这样的狠话说不定还有相应的其他手段作为后续,真不愧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可是,当他看到那边厢躲躲闪闪的黄知府赫然满脸土色的时候,他就知道,人确确实实是被吓着了。
    就当黄知府心如鹿撞,犹犹豫豫,想走又不敢走的时候,朱莹却突然哎哟一声:“我想起来河间黄知府是谁了!好啊,就是你养出那个口无遮拦,毫无担当,却还心狭隘到在沧州兴风作浪的儿子!”
    张寿见黄知府惊得都快从马背上掉下来了,他就“好心”劝解道:“莹莹,儿子是儿子,父亲是父亲,怎可混为一谈?再说,昨天晚上黄知府已经诚恳谢罪,养出这样的儿子,他也痛心疾首,你就不要苛责他了。”
    朱莹这才有些狐疑地扫过去一眼:“哦,阿寿你是说,他居然还知道悔过?”
    黄知府赶紧点头如捣蒜道:“是是是,下官深切悔过,深切悔过!”
    葛雍挑起窗帘一看,见黄知府赫然因为张寿的说而感动得一塌糊涂,他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他昨天恨不得连一丁点小事都拿出来坦白,也算知错能改,你就不要因为儿子的罪过揪着人家当爹的不放了。那个谁……黄贤,你先进城去吧,这一大堆人,把路都给堵住了!”
    本来就如坐针毡的黄贤巴不得这一句话,此时只觉得葛氏师生实在是宰相肚里好撑船。他慌忙在马上躬行礼,感激涕零地说:“多谢葛太师宽容,多谢张博士大度,下官后一定好生管教儿子,让他洗心革面……下官先行告退了!”
    眼见黄知府犹如吓破了胆似的带着两个随从落荒而逃,张寿见朱莹仍旧盯着人家的背影不放,他就笑道:“老师刚刚说得没错,他昨晚上连自己怎么有那么丰厚的家都当众抖露得一清二楚,倒是个有趣人……”
    听张寿大略说了黄知府昨夜来访时那点言行,朱莹顿时有些意外。她探头看到张寿和葛雍所在的车厢非常宽敞,索策马靠近,看见驾车的阿六非常知机地让出一点位置,她就冲少年一笑,随即轻轻巧巧跃下马背,直接钻进了车。
    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应经过,她就啧啧称奇了:“我道是那个蠢家伙怎么教出来的,原来是被他们父母拿钱堆出来的!自己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却拼命地给儿子塞钱,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我爹和我祖母虽说惯我,可也没苦着他们自己啊!”
    葛雍顿时给气乐了:“你还拿你自己和那个愚蠢的小子相提并论?”
    “我这就是打个比方而已,葛爷爷你就喜欢抓我说话的空子!”朱莹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再说了,就算这姓黄的知府说的话都是真的,他这官做不成,他妻子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挣下的产业也别想保得住!他也不想想,就算官当得再大,儿子没教好,那都是白搭!”
    她说着就傲然说道:“就和江老头养出那么个坑爷的孙子一样,就算再一世英名,也被毁了!更何况那姓黄的知府和江老头一样,都谈不上有多英明!当爹娘的,得学学我家和吴姨,看他们把我大哥和阿寿教导得多好!”嗯,她就不在背后说皇帝坏话了……
    “咳咳……咳咳咳!”这一次,正笑吟吟当旁观者的张寿终于被呛得连连咳嗽了起来。他着实没想到,在针对黄家那家教问题大发感慨之后,朱莹竟然会拿他和朱廷芳出来做正面例子。
    而听到这话,葛雍也忍不住凑闹道:“你大哥不消说,放眼京城文武官员,就没人敢说他不优秀的,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爹说不定也比不上他。至于张寿么?”
    他斜睨一眼张寿,随即有些嫌弃地说,“这小子太妖孽,不作数!”没等朱莹嗔怒,他就语重心长地补充道,“我这可不是骂他,这是夸他!你大哥纵使文武双全,那还是天才的范畴,可你这宝贝未婚夫,他会的东西,全都是人家根本不可能会的!”
    甚至就连我老人家也不会,这像话吗?
    朱莹这才转怒为喜,连连点头道:“葛爷爷你说得也有道理,阿寿在有些地方确实很厉害,就连我祖母和我爹我娘都这么说!所以,我眼光好,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不同凡响!”
    张寿没想到自己不但无辜被牵扯进来,还因为葛雍这三言两语评论而躺枪,无奈地双掌合十道:“老师,我就是个凡夫俗子,求您放过好么?莹莹的大哥那才是别人家的孩子,是别人家教育儿孙时拎出来作为榜样的人,至于我,距离朱大哥那标准还差得远。”
    “呵。”葛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随即就若无其事地说,“总而言之,最幸运的是莹莹她爹,生了个好儿子不说,又捡到一个好女婿,现在连他那个嫌弃得不得了的小儿子,眼瞅着也有扭转的希望。也不知道多少人现如今正在羡慕他。”
    马车之外,刚刚总算是策马转弯跟上马车的陆三郎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连忙笑容可掬地说:“葛祖师说的是,我爹就甭提多羡慕赵国公了,老说只恨自己没个女儿,否则就能有小先生这么个能干的女婿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寿直接一句话给砸得缩回了脑袋:“是啊是啊,你爹有你这么个常常吃里爬外出卖他的儿子,当然想要有个贴心如棉袄一般的女儿!”
    葛雍却喜欢小胖子这么个徒孙,一来他从没想到过,既是纨绔子弟,又是这么个吨位的陆三郎竟然颇有算学天赋,这竟是他那几个出色的徒孙中最年轻的一个,二来陆三郎嘴甜会说话,比他那些或不苟言笑,或忙于做官的门生弟子强多了。
    所以,见陆三郎讪讪的,他就开口打趣道:“陆家小胖子,别尽拍马,你小先生不在这些天,都是你管着九章堂,可还顺遂么?”
    “那还用说,我这个斋长可不是吃素的!”陆三郎昂首,那股得意劲简直是溢于言表,“除却派去王大头那实习,还有一批人被皇上钦点去户部和光禄寺核帐审计,其他那些,都已经把《葛氏算学新编》里的立体几何和三角函数学得差不多了……”
    听到陆三郎神采飞扬地把《葛氏算学新编》几个字挂在嘴边,葛雍那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他侧头看了一眼,却只见张寿一面听陆三郎在那说教学进度其实应该说是自学进度,一面还不时加以提点,他就连嘴角也有些微微抽搐。
    而张寿就仿佛没看见老师那僵硬表似的,语重心长地说:“《葛氏算学新编》是老师多年心血,是汲取《九章算术》等算学典籍的长处,又从西洋算学中提取精髓,从而编撰出来的教材,摒弃了从前那些典籍中拗口的描述,用数字和符号来阐述真理,具有简洁之美……”
    尽管很想忍着,但听到张寿那滔滔不绝地宣扬那教材的重要,甚至还宣称不久之后会有新书印出来其实就是他手头正在研读的两本手稿葛雍终于忍不住了。
    他眉头一挑,没好气地说:“张寿,你好歹是管着九章堂的国子博士,之前出去不务正业了几个月,如今回来之后也该好好带一带那些学生了,哪有成天让学生自学的老师?”
    对于老师的吹毛求疵,张寿早已经习惯了,此时就笑呵呵地说:“老师这话就不对了。如今国子监也好,各家书院也好,不都是讲课的时间少,自学的时间多吗?如九章堂和半山堂,由我从前讲学的形,反而是稀罕事。学生彼此互相补足,这才是最常见的。”
    眼见葛雍立时哑然,张寿当然不会继续穷追猛打,指责这年头其实非常不靠谱的教育模式,而是若无其事地说:“如今半山堂分堂,各堂都有人督导,我一个人也不可能顾得过来,等觐见皇上禀报了沧州事之后,我这重心,自然而然就要转到九章堂上来。”
    说到这,张寿就朝着后头的马车指了指,对陆三郎说:“不出意外,后头我从沧州带回来的这两个学生接下来会进九章堂第二期。到时你就是前辈了,没事可以多指点指点他们。”
    一下子从斋长荣升前辈,陆三郎登时眉飞色舞。他立时摆出了一副前辈范儿,郑重而端庄地说:“小先生放心,我这个前辈一定会好好帮助后辈的!”
    说完这话,陆三郎立刻拨马匆匆往后头去了,这一次姿竟是说不出的灵活。他这一走,朱莹顿时噗嗤笑出声来,忍不住又想到前几陆三郎把她爹朱泾震得目瞪口呆的样子,想到了他那一声出人意料的小师娘。
    作为钦使,按理要在京城外驿站等候,但葛雍早就得了皇帝旨意,回京之后就进宫面圣,自然也就捎带了张寿这个学生,朱莹也索跟着一块。等进了朝阳门,重新回到喧嚣而又闹的京城,一行人便从灯市口胡同直奔东安门,却只见楚宽已经早早亲自等候在了这里。
    一打照面,这位司礼监掌印就笑容可掬地说:“葛老太师和张博士可回来了!皇上正带着三皇子和四皇子在万岁山。请二位移步,葛老太师,皇上特赐了您肩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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