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嬷嬷解释道:“夫人也知道七小姐不缺钱,所以换到后门去看着的,早就被夫人喂了毒了,小姐就是有千金万金,也不可能叫他被小姐你收服。”
林茜檀便问是什么毒药。
这个,毛嬷嬷哪里知道。
“她这回倒是真难住我了。”没有接触过人,她怎么知道对方是被投了什么毒?没有解药,对方又怎么会愿意被自己轻易收买。
想想也是郁闷,难道以后进进出出的,全得爬墙不成?
这毛嬷嬷说的话,诚意十足,林茜檀便叫她暂时顶了苟嬷嬷原来的职务。
还是锦荷一语惊醒梦中人:“主子你就是个猪脑袋,天上不行,咱们就不能走地下,您忘了那条地道了?”
锦荷吃了林茜檀一个爆栗子。
可锦荷也给林茜檀提供了灵感。上面不行,还有下面。
嘴上虽说埋汰锦荷,却是认真思考起了可行性。
她正好想起萧太妃给她答疑解惑,告诉她的一些事。说起来,那条地道本来就是她亲娘楚泠的手笔。
不过这事一天两天的也不能成,倒是不急。
到了夜深人静时,屏浪被留在屋里盯着毛嬷嬷,林茜檀带上了屏风,爬上了银屏阁的墙头。
这对林茜檀来说,也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以往是王家那个二狗子带着她,现在却是她自己一个人。若是被林家的护院捉住,以她现在的模样,会被当成小毛贼。
她平平稳稳在一处漆黑无人的地方落下,夜晚的巷子里,寂静得一个人也没有。
屏风在前面打头,林茜檀跟在后面,等到出了路口,一下子就喧哗起来,夜市还算热闹。
谁也没有注意,两个身穿粗布衣裳的穷丑小子,会是两个大姑娘。
屏风也是第一次看到林茜檀打扮成男装,那惟妙惟肖的丑陋模样,她看了便觉得好笑。
林茜檀却像是对自己这么一副样子并不怎么陌生。从前不止一回跟着阴韧出门,不止她要扮丑,就是阴韧,也做了这个装扮。
前尘往事暂且不提,林茜檀很久没有夜里出来,都有些不太记得这里夜市的模样了。
就连她以前和王元昭经常去的那几家摊子的店,也没把她认出来,她就更放心了。
不过可不包括王元昭。
王元昭早就想念这边这条街的吃食,侯府他可以不进去,但是没人规定他不可以过来胡吃海喝。林茜檀刚刚在面摊座位上面坐下,都还没有开始吃,就看见那边走过来一个她十分眼熟的人,那人除了一身新做的衣裳是他不认识的,还有什么是她没看过的?
那不是王元昭,又是谁?
屏风自然也看见他了。
也许是因为春日回暖,王元昭又穿了个无袖的短襟。下面贴身的裤腿将他身体曲线都给勾勒了出来。
他手捧一件天青色的外套,光洁精壮的手臂,便露在外面。
林茜檀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脸上有些不自在。屏风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那时候两人一起摔下山崖,王元昭发着热,身上又是脏污又是伤痕,又是一身冰水的。林茜檀为了救治,将他扒了个干净。
都说医者父母心,她是救人,当时情况特殊,自然不同。男子躯体,她也见多了,自然没有什么旖念。
可现在再想起来,她反而觉得有些心虚,也有些羞意。
她就没见过身材好成那样的男人。
林茜檀自己做贼心虚,形态举止上便露出了破绽。
王元昭本来还没有留意道路边上一堆人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子”,林茜檀那么一扭捏,反而露出一点破绽来。
王元昭便有些疑惑。
林茜檀的身体线条,他就是闭着眼睛都能想得出来,那边那个麻脸小子,好像就是林茜檀……
王元昭也只是愣了一下,立刻也就反应过来。他还没说什么呢,那边某些人就已经自己急急低下了头,难道不是不打自招吗。
林茜檀自己那一个低头下去,她就暗叫不好。她心虚个什么劲?这么一想,她又理直气壮地抬起了头来,只是气势上已经落后。
果然,眼看着那边王元昭已经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了。
林茜檀暗叹一口气,只期望对方没有把她认出来吧。
林茜檀本来也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碰上王元昭的,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怎么就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他。也许是因为自己婚期已经定下来,又或者是因为对方婚期也已经定下来,又或许,是因为,她刚刚想到了什么令人心虚的事。
如此这般,王元昭来到她跟前,她便先声夺人地装作不认识。
开了口,又后悔得要死,她这不是显得更心虚了?
可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她那句话话音都没有落下去呢。
“这位兄台有何事?”
王元昭听了也是一愣,心里好笑,反应倒是也快。他也不急着把林茜檀身份给说破了。他唇角一勾,嘴唇一动,立刻就知道顺着林茜檀的话接了一句:“噢,小兄弟,不知道这边的位子有没有人坐?”
林茜檀身边的确是有一个空位。
她看了一眼,心道早知道就应该叫屏风坐这个位置了!
她于是像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心虚似的,自然是毫不犹豫请王元昭坐下。
王元昭笑了笑,果真便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他鼻子还算灵敏,不动声色闻了闻身旁人身上的味道。这身子自然而然的体香,不是林茜檀是谁?
他想了想,仍然是选择装作一副和林茜檀并不认识的模样。
林茜檀点了面,王元昭坐下来,也点了面,林茜檀开了一个说谎的头,就不能不接着装下去了。
林茜檀现在心里有好几个疑惑。
王元昭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林茜檀自己否决掉了,他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呢?
想一想,又觉得,他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找她?
林茜檀于是又开始犹豫,要不要干脆现在就自己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林茜檀还在想着,那边摊主就刚好端了他们的面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摊主自然认识王元昭,王元昭出门在外大约一年,最近才刚刚回来京中,林茜檀看王元昭一副和摊主依然熟悉的模样,就知道他回京之后应该是不止过来一次了。
摊主也正和他絮叨说:“你昨天去吃的,是对面那家老张的面吧?今天尝尝我的!给你加了肉,可不输给他。”
“谢谢陈叔!”王元昭露出亲和无比的笑容,看得那姓陈的老板慈爱地一笑。
林茜檀笑,这人,对着不同的人,全是不一样的面孔。偏偏没人觉得他不够真诚,看这些摊子的老板,一个一个的,是不是都把他当自己邻居家的侄儿了。
摊主又看了看林茜檀。
摊主没有认出林茜檀那变装,便理所当然认错了人:“这就是你之前说的赖兄弟吧?”
王元昭笑:“不是他。他今日出去与人拼酒呢,说是晚些时候再过来拜见陈叔了。”
陈摊主刚刚要说什么,那边又有客人招呼,他便“诶”了一声,甩了甩身上的粗布到肩膀后面,就过去了。
赖大麻子来了京城?
林茜檀虽然没有见过,但赖大麻子的名字,她是听过的。
用王元昭自己的话说:“本来以为是个万花丛中过的风月老手,其实就是和我一……就是个连姑娘的大腿也没见过的童子鸡,尽是吹牛皮。”
林茜檀当时听他说这话的时候倒是没有留意到王元昭说着说着中间那可疑的断句。
这会儿,居然会从摊主的嘴里听见这么一个人的名字,林茜檀不免有些惊讶。
王元昭回过头来,留意到林茜檀的神色,偷偷一笑。她是不是想问一问赖大麻子?
他要做掉脑袋的事,林茜檀已经自己卷进来便罢了,本来他是不想拖累在老家的那些最多打打渔的兄弟们,赖大麻子去年听说他在北边打仗带着村里几个弟兄自个儿北上支援,这才无意之中发现了他暗地里的秘密。他私下囤起来的兵马,被几个兄弟给瞧见了。
赖大麻子是自己人,可以信赖。
王元昭看了看像是有些呆愣的林茜檀出声轻笑:“小兄弟,再不吃,你的面就要凉了。”算了,今日暂且不提,等下一次见她再说。
林茜檀才像是反应过来。
两人吃完了面,王元昭配合着林茜檀站了起来。莫说他本来不是来这里看林茜檀的,就算是,林茜檀人就在这里,他也不用进去东山侯府了。
林茜檀也在看王元昭。
见他并没有往侯府去,便知道并不是来找她的。林茜檀也说不来,自己心里究竟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对于王元昭来说,她应该就只是一个凑巧坐在一起吃面的人,是不会再同路的。
王元昭还知道演戏呢,他站了起来就没有和林茜檀一起走,只当做不认识。
林茜檀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和王元昭说她身份。她带着屏风,往街道外面的方向去了。
王元昭看她并不是往侯府去,反而更惊讶一些。本来都已经转身要走的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于是,跟了上去。
*
林茜檀是往城外去,又是特地地乔装打扮过。只是夜晚毕竟不太安全,她当然要走在人越多的地方更好一些。所以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正被人的王元昭跟着。
农夫家在城外,林茜檀想出城去,不能够走正门。不过她知道城门哪里有狗洞可钻。说起来,这洞还是王元昭告诉她的。
林茜檀出了城,到农夫家的时候,农夫家还没有睡下。
风光已经醒来,身子也有所恢复,看见林茜檀,自然很高兴。
林茜檀留在屋子里和她们姐妹说话,屏风则是和农夫那位医术厉害得不得了的夫人站在屋檐下闲说一些家长里短。
却也不是一味地闲说。
屏风记得林茜檀交代她的事:“由我来问她来历,并不合适。你是丫头,可以顺其自然地和她聊这些。她应该不会有防备”
那妇人也没觉得眼前跟自己聊天的小丫头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动机,也的确是放松了警惕,让屏风知道了一点自己的事。
王元昭就蹲在树上。
春天到了,夜里也已经有了蚊子,王元昭心想,这天晚上又要喂蚊子了。
正说着,王元昭伸手就在黑暗里一拍,一只正吸血吸得高的蚊子便归了西,他笑。
话说回来,眼前正和林茜檀的丫头说话的那人,还是他见过的人。
虽说,只是个很小的时候见过两三次的熟人。
世界还真是小。
千石村的人都知道,他王家宅邸很大,除了做些客运生意,也常年总有形形色色的人入住,算是半个客栈。
王元昭虽然不太记得眼前的人姓甚名谁的,但是并不影响他记得这个人。
原本听说霁月和风光受伤在哪儿养着,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问一问这两个丫头在哪儿,只听说没有性命大碍,他便放心。
这会儿倒是正好。
这个地方刚好就在白马寺的下游,风光和霁月当日两个人跳进小溪流顺流而下,到了这儿已经是一条大河了。
四通八达……
出于职业素养,王元昭觉得,这白马寺山下,就是一处适合兵马转的交通枢纽……
不多时,林茜檀从农夫家里出来,王元昭也收回了神,只见林茜檀并没有马上回去。
反而是朝着农夫家的后面去了。
那后头就是山上。
她似乎是和他想到一个地方去了?
王元昭眉头一皱。
出城来就算了,怎么还往山里去,万一碰到危险怎么办?
王元昭犹豫着要不要现身,刚说着,前面山里便有一个什么活物嗷了一声。
林茜檀却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
王元昭待不住了,只能跳了出来,一把拉住了她。
林茜檀吓了一跳,屏风也吓了一跳,屏风刚要洒毒粉,就被林茜檀制止了下来。
王元昭没好气:“是我!”屏风见是他,赶紧就收了自己的手。
林茜檀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王元昭声音冷硬,而且还有几分怒气:“这话应该我说才是。”
出城看望受伤的风光和霁月也就罢了,这后山靠近白马寺的地方到了夜里是有危险的。也就一个武艺半吊子的屏风在旁边护着,万一碰上什么事怎么办。
王元昭凶巴巴说完一句,又像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好像太重了一些,自己补了一句:“前面林子里,说不定有什么豺狼虎豹的。”
林茜檀不是什么不知好歹的人,王元昭话中好意她不会听不出来。可她这时却没工夫和王元昭说话。
“你赶紧让开,”林茜檀很尴尬,农夫家的恭桶脏了,一时没法用,她哪里是往后山去干别的:“我尿急!”
说完,一巴掌拍开听见她的话,愣住了的少年。
这电光火石之间,林茜檀也忘了自己出来,画了麻子妆,只在想,这二狗子长的鼻子也太灵敏了一些,怎么就跟着她,来了城外了!
千急万急的,也不如自己的尿急,林茜檀这时候也实在没有心思管那些尴尬不尴尬的,赶紧跑了过去一处草丛后面,酣畅淋漓了一回。
林茜檀出来的时候,王元昭已经不在了。
她虽说尴尬,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屏风:“人呢。”
屏风也尴尬,可还是给林茜檀指了指,那边树上,隐隐约约像是有一条腿在那里摇晃,不知道那人在那里干嘛。
算了,她现在有点不想看到这人,不去喊他了。
排泄干净,林茜檀的冷静也回来了。她要是还弄不清楚王元昭就是跟着她出来的,也白活了。
想想,她还有点恼意。自己这是早在摊子上就被认出来了。
说了一句“走了”,林茜檀就往城里去,王元昭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盯着,直到确认对方安然进去城里,方才转身往后面去了。
皇帝没在京城,京城的城防反而严厉了一些,林茜檀熟门熟路地踩着各处的小巷子返回侯府,到落地在院子里,才算松了一口气出来。
锦荷说得不错,若是有一条地道连通,她进进出出的也更方便。虽说在林家也许待不了几个月,可这条道如果弄起来,也更方便她掌控林家动向。来日就算嫁出去,她也能随时随地借着地道自由进出。
想着事,那些个尴尬自然而然地也就过去了。
到了第二天,她就拿来东山侯府的地图仔细观看,选择了一处地点,又把楚家的地图拿来对此,之后修筑的事……找谁好呢?
那个有能耐帮忙监工的人,自己凑上了前来。
马老七又男扮女装混了进来。林茜檀看到他,问他有没有认识懂得挖掘隧道的高手。
马老七嘿嘿笑:“七小姐何必费劲去外面找,我可以毛遂自荐的。”
马家兄弟两个,马老六力气大,学了一身好气力。马老七文不成武不就的,这才钻研一些偏门的技能。这不,男扮女装的模样不也是惟妙惟肖的。
不过马老七也不是工匠,她挖这地道可是准备长期使用的。
马老七又笑道:“嗐,这有啥?有钱还怕没人?”
马老七觊觎林茜檀神色,并不确定林茜檀知道不知道当年楚泠修建地道通往皇宫的事。楚泠会死,正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从那之后,他们几个知情的人便都对当年真相闭口不言了。
不过,若是并不涉及旧事,他们兄弟几个还是可以重出江湖的。
马老七接了这活,这才记得说自己过来林家找上林茜檀的目的。
“六哥说,待梅姑娘的死,有眉目了。”
林茜檀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林茜檀叫马老六详细跟他说。
马老七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措辞,仔仔细细地说了:“本来,待梅姑娘怎么死的,是没人看到的。可昨日却忽然有人趁着我六哥与人赌钱的时候,往他兜里塞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说,哪些哪些的人在待梅死的那天,有出现在过案发现场。
马老六在业内还算有些威望,这是林茜檀千叮咛万嘱咐的事,他很是上心地办了,一有了消息,就叫马老七来告知了。
“怎么说?”
马老七又道:“六哥的人杀了过去,两边刚打了一个照面,就打了起来,对方武艺高强,不过咱们用了阴招,捉是捉住了,可当场就咬舌自尽了七个,只一个动作慢些,被六哥活捉回来,正拷问着呢。”
林茜檀眉头皱紧。
若是按照马老七所说,不过是一般的“上门寻仇”,会有几个江湖人士被捉住了就全部自尽的?
“那一个活的,可别叫他死了?”林茜檀想了想,从柜子里取出一瓶物件来:“这东西,弄不死人,却能叫人全身巨痒生不如死,你带回去,也许有用。”
马老七领了瓶子和解药,回去了。
毛嬷嬷在那儿张头张脑的,林茜檀看见了,便叫她进来,毛嬷嬷也不废话,进来便说:“小姐,夫人正往这边过来呢。”
林茜檀应了一句“知道了”,便叫她出去了。
“锦荷。”林茜檀道:“你说,这毛嬷嬷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一上来就这么献殷勤?”
锦荷就无所谓道:“还能为什么?要么是有求于人,要么就是非奸即盗。”至于贪财,当然也有,可毛嬷嬷表现得太过急切了。
毛嬷嬷说的没错,阴薇果真是领着一群人过来了。林茜檀“快要出嫁”,她“做母亲的一直没有怎么尽过责任”,这是要过来告诉她,明日开始,她要跟她待在一起。跟着学习管家呢。
阴薇这只黄鼠狼,摆明了是在给鸡拜年。又没有外人在,何必做戏:“楚家可比林家大得多了,你又没有做过理账本的事,可得恶补恶补。”
林茜檀笑,也不知道是谁,从她小的时候开始,就蛊惑她专心做些女红,直到十五六岁还不识字?
不过林茜檀还是答应了。
阴薇达到目的,也不多留,随即带着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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