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九宫正在用新弄到手的好茶摆弄茶道,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之后,将装着茶水的茶盅递给林堇。
林堇接过来,一口干掉。
看到她的动作,邬九宫眼角抽搐了几下,忍耐再三,终究还是忍不住数落道:“哪有像你这样喝茶的?接过茶盅之后,要先放到鼻子下面轻嗅一下茶香,然后浅尝一口,仔细品味一下茶的滋味,然后再慢慢的喝。亏你还是很有底蕴的大家子出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从哪个山旮旯冒出来的山野村夫呢!真真有辱斯文!”
林堇不以为然的笑笑,“对我来说,茶就是解渴的,至于什么茶艺,我也会,不过那只是装风雅的一项工具。咱俩都这么熟了,谁还不知道谁,何必那么装呢。”
将茶盅放下,伸手拎起茶壶,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好奇的问:“你今天邀我来,不会就是为了请我喝茶吧?”
“今天这茶,你难道没喝出和我们平时喝的有什么不同?”不等林堇答话,邬九宫颇有些无奈的说:“算了,问你等于‘对牛弹琴’,还是我告诉你吧。我们现在喝的是商会从云南贩来的白茶。”
闻言林堇一怔,有些意外的说:“商会只做海贸,云南那边是内陆,和海并不连接,而且那边的‘茶马古道’被其它势力把控得很紧,云南出产的茶叶百分之九十都在他们的手里。商会这么做等于是在人家的手里抢食,那边的势力愿意?别看把控茶马古道的势力名声不显,但实力不容小觑,真要斗起来,我们未必能够占到便宜。”
邬九宫斜了她一眼,“亏你还整天和我说什么‘双赢’呢,我们干嘛要和他们斗,和他们联合起来不就行了?安南和广西的码头都有我们的船,云南的茶运到那里,走水路,不仅远比他们走茶马古道安全得多,而且路上花费的时间变短了,成本也降下来了不少。”
林堇了然的点了点头,转移话题,“对了,春天京畿之地粮荒,商会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往那边运粮,之前我让商会帮着我捎些东西,赶在二月十花朝节时送到荣国府,应该没问题吧?”
“正要和你说这事呢。原本是没问题的,谁知帮你捎带东西的那船在中途,天不凑巧,碰到前面有两船相撞,耽误了一点行程,可能要晚几天才能送到,不过我已经传信让他们尽快了,只是他们回话说得十五才能送到。”
之所以定下二月十二这个日子,是因为这天时黛玉的生日,如今不凑巧,晚了几天,林堇虽然有些不悦,但她也知道,船行中途碰到两船相撞,属于不可控因素,乃是无可奈何之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算了,晚几天就晚几天吧。下次再送礼,我有经验了,赶早不赶迟。”
“我记得你这次送京城给你姐姐的东西,好多都是吃食,晚上几天,应该不会坏吧?”
“应该没问题,好多东西都如罐头一般,能放好多时日。不耐放的鲜花果品这类东西,我就算要送,会专门找船,哪敢随便让其捎带。”
邬九宫好心劝道:“其实你真没必要总送东西过去。你算算,你姐姐才离开家多久,你就左一趟,右一趟的,送东西上门。
她在国公府,在她亲外祖母家,有什么吃不到用不到的,哪用得着你千里迢迢的送呀?实在是多此一举。那贾家人也未必会觉得是你们姊弟情深,说不定会觉得你打着关心姐姐的旗号,巴结他们。”
嘁!林堇冷笑道:“我巴结他们?开什么玩笑?在市井升斗小民眼中,荣国府确实是一个庞然大物,但在明眼人当中,谁不知道那府里,自从我姐姐的外祖父过世之后,就走下坡路。如今盐商到京城找路子,都不会找上他们家。就算没有商会的存在,只要我父亲在,我有巴结他们的必要吗?”
她叹了一口气,露出一个一言难近的表情,“至于说我总送东西过去,那是因为别看贾家是我姐姐的亲外祖母家,但我真的不放心。
作为女孩,我姐姐和两位亲舅舅打交道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是和两位舅母以及其他女眷走动来往。
我大舅母,是继室,出身不高,为人和行事都拿不出去手,家中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故甚不得人心。不说让她雪中送炭,就算是锦上添花这种事,她都做不出。
至于二舅母,她昔年和母亲有些嫌隙,虽说不至于记仇一直记到现在,但她这心里终究和母亲这边的人亲密不起来。
而且这个世道,儿媳和婆婆关系好的,是少数,反正我二舅母和老太太并不在那个少数里。虽然不能说只要是婆婆抬举的,她就看着不顺眼,但贾家老太太借着对我姐姐好做筏子,婆媳之间打擂台,这种情况下,哪怕我姐姐是无辜的,可你觉得她能不迁怒到我姐姐身上吗?
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并不希望她心爱的儿子和我姐姐关系亲近,偏偏事与愿违,他俩就是玩得很好,如此一来,你觉得她对我姐姐能有多少好感?”
邬九宫一脸的不可思议,“你想多了吧?你母亲和你二舅母之间的嫌隙,应该是在闺中留下的。小姑娘家家,在闺中,拌几句嘴,吵几次架,在当时看来,都是很了不得的事,但两人都成家这么多年,孩子都老大了,也就是你家子孙缘比较晚,不然孙子都该差不多和你一般大了,哪还会将当年闺中的那点不快放在心上?”
他从自身的角度出发,“甚至我觉得,她们可能还会觉得少时闺中的那些磕磕绊绊,蛮有意思的。更何况,如今你嫡母已经去世,人死债消,你二舅母不会那么没品,还和一个死人计较,然后去为难你嫡母留下的女儿吧?再说,她和她婆婆,她和她儿子之间的事,怎么可能会牵连到你姐姐头上?”
林堇看着他,摇头,笑道:“你这话大谬。你不能用你的思维去度量女人,要知道,女子的想法和男子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这世间的女子,在一起时,常常会互相攀比。未出嫁时,比才貌,比家世,比兄弟,比父母的疼爱,……出嫁之后,比婆家的权势,比丈夫,比儿女,比姬妾数量,……反正所有能拿来比的,都会拿来去比。”
摊开手,耸了一下肩,她做出一副无奈的姿态,笑道:“除了最开始在儿女缘上,我家先太太输给了二舅母之外,其它方面全都全方面碾压她。就算后面,她生的瑁哥儿去世,可是后脚我二舅母的长子娶妻不久,就一病去了,两人半斤八两,差不多。
据我所知,我这个二舅母,气量狭小,这么些年一直输,一直输,心里不知道多憋屈呢,所以,往我家先太太留下的女儿身上发泄一二,很正常。
从古至今,‘孝道’一直都被推崇,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不孝’是大罪,属于‘十恶’范畴,所以我这位二舅母面上是不敢对婆婆不孝的,但并不代表她不能从别的地方表露出她并非对婆婆百依百顺,所以婆婆喜欢的,她不喜欢,即能展现出她的不顺从,而且还能让人挑不出不是来,毕竟个人爱好不同,很正常,不是吗?
至于她和她儿子之间的事,自从她的长子死了之后,她膝下只剩下这一子,可以说她把她所有的期盼都放在了我这位表兄身上。
她即希望他将来长大之后能荣耀门楣,又担心给他的压力太太,从而重蹈其长兄的覆辙。所以,对这个儿子,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此对他身边的人,都是严格过滤,生怕有人带坏了他。偏偏我姐姐是她无法挑拣的,而且我姐姐和我这个表兄要好,对他又不小的影响,因此我这个二舅母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上我姐姐。”
邬九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冒昧问个问题,据我所知,你和你姐姐乃是异母的,但从你的言行来看,你和她的感情似乎很要好,好到别人挑你姐姐的毛病,在你看来,那都不是你姐姐的错,而是别人的问题。你们的感情就深到了让你这么偏袒她呀?”
“我护短不行啊?再说,我姐姐本身就优秀,而且她是一个女子,将来出嫁,不过是一副嫁妆的事,又碍不到我什么,且不说我林家,这么些年下来,因为子嗣不盛,所以家财不缺,根本不把那点钱放在眼里,单太太的嫁妆就足够了。她和我没有竞争,我自然要护着她了。”
其实真正的原因,林堇并没有说。她之所以待黛玉这么好,除了“黛玉情节”和天长日久相处下来积累的感情之外,还因为黛玉是她的半个知己。有的时候,她言语不密,说了一些在这个世界看来是“离经叛道”,但在后世则很平常的话,黛玉不仅都能理解,有些还颇认同。知音难求,特别是这个封建时代,所以她才会对黛玉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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