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下琼闺》第三十一章 作壁上观

    次日一早,一众管家媳妇诸内壸近人在窗外听候,采苓进里间儿禀报时,采萍、采薇并芳芷、香蕙几人正服侍着主子穿戴。
    采苓传话道:“小姐,院外诸位管事妈妈都来了。”
    “叫她们进来罢。”嘉月淡淡道。
    采萍正上下拾掇,闻言也嘟囔了一句:“这些个老货!”
    在得知那些个管事买办们不仅从中贪墨,采买东西时还以次充好后,采萍气恼的不行,按她的话来说,就该挑两只蹦跶欢的肥鸡杀给猴子看!
    “采萍急了。”嘉月忍俊不禁,笑向众人道。屋内丫鬟禁不住都笑了,嘉月好整以暇地整整衣衫,道:“你可是觉得我该立个威儿?”
    采萍想了想,谨慎的答道:“小姐先前说得那番道理,奴婢不明白,不过奴婢知道,这样背主忘恩、欺上瞒下的下人,是万万留不得的,不是撵出去,便是直接打死。”
    嘉月又说:“此话不错,那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凭她是谁!偌大的宅子,怎能没规矩,奴婢犯错受责是天经地义的事!”
    “话是不错。”嘉月嘴角微弯,“可若我真由着性子发作,传出去便成了苛待下人,任意责打积年的老仆——这才是真正合了那个人的心意!”
    采萍到底不是愚鲁之人,这回是听明白了。她下意识看了眼主子,颇有些担心地问:“那、那她这是在挖坑给您跳?”
    此时已一应打扮妥当了,嘉月不紧不慢地抚了抚鬓边的金钗,眼神沉凝:“该罚的当然得罚,并要一齐罚过才好,既然要做,咱们就做足了全套!”
    由一群丫鬟引着,嘉月走至外间大椅上坐下,碧桃、玉枝已端着茶盘在一旁等着,底下人乌压压站了一群,重的呼吸声也听不见,暗道王府规矩严谨。玉枝眼角瞥了下头一眼,从茶盘中端起茶盏,恭敬地递到嘉月面前:“王妃请用茶。”嘉月赞许的瞧她一眼,接下茶盏,轻呷了一口。
    一众人见她来了,垂首朝主母齐齐恭敬磕头行礼,齐声呼道:“给王妃请安了。”
    嘉月搁下手中茶盏,微微颔首叫起:“都起来罢!”
    众人起身,她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梭巡过去,在几个衣着光鲜的妇人身上停留了一下,芳芷、香蕙她们已将府中如今管事的媳妇妈妈们的来历背景打听的一清二楚,哪几个是府里经年的管事老妈子们,哪几个又是苏氏管家后才提拔上来的。
    一位衣着光鲜的圆脸妇人上前说道:“给王妃请安。今日王妃头回训示,大伙儿都早早起了等着呢!”
    嘉月转而看向采苓:“这位妈妈是?”
    还没等采苓张口,那妇人兀自答道:“回王妃的话,老婆子姓凤!”
    嘉月着意看看凤妈妈,略一笑,道:“那就请凤妈妈给我介绍一下各位妈妈们罢!”
    “欸!”似是得了鼓励,凤妈妈喜上眉梢,趾高气昂地指着那几排人,一一点道:“……这是潘妈妈,葛妈妈,花妈妈,我们四个管厨房采买,衣料脂粉头油采买的差事……奚妈妈是内院值夜管事,范妈妈是管浆洗洒扫的……哦,还有后头那几个负责后院林子看管和管教新买进的小丫头们!”嘉月一边听,一边命采薇研墨铺纸,将各人各负责差事一一记了下来。
    嘉月坐在大高椅上,一派富贵显要的举止,她掠过众人面上流露出的些微意味,面上半点不显,微笑着点点头道:“这么大一所府邸,都是你们照看,想必你们是办事半老了的老妈妈,最是循规蹈矩的,既以前能叫人满意,想来不会欺负我年轻,以后也能叫我满意的。日后大家合该齐心,把这园里周全得谨谨慎慎的。”
    凤妈妈又十分殷勤讨好的笑了问:“这是自然的!如今王妃刚接管府内大小事宜,自然得找个几个合心意的人手使唤,老婆子手底下啊,正好有几个堪用的,又知根知底的,王妃觉得如何?”
    嘉月敛去笑容,微抬起头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子,目光冷冽清明:“管家之事,我心中自有权衡,凤妈妈何故要自作主张?莫不是妈妈见我年幼,威势薄,经不得事,理不清账,管不得这一大家子人?”
    凤妈妈一下给镇住了,她看着嘉月的面庞,无端生出一股敬畏,勉强一笑:“王妃这话很是,倒是我误了。”她脸色转了好几圈,见事不可违,只好熄了心思,低头退回人群中去。
    厅堂上下一片默然,见凤婆子碰了个软钉子,众人神色变化起来,有的互相看了几眼。这位新王妃沉静温婉,讲话缓慢斯文,微笑的弧度也保持在最符合礼仪的规范内,颇有大家闺秀的气质,现却连话也不多说半句,就镇住了场面,不由得让人收了小觑轻视之心。
    嘉月又笑了笑,口气和缓了些:“各位妈妈且把事宜打点妥当了,等寻个空闲的时日,我亲自带了人去库房交接。”
    闻听此言,一干管事媳妇似有微松口气,有几个活络的忙上前拍胸脯狠狠一顿保证,一番尽忠职守的言辞说的是冠冕堂皇,稳稳当当的。众人听着面色各异,更有几个管家媳妇看着凤婆子自作聪明想揽事揽权,另有上赶着讨巧的,目露鄙夷。
    该了解的也都了解了,嘉月不欲再多言,懒洋洋的摆了摆手,径自起身道:“这一日辛苦了,这会子也不早了,大家且回去罢!”
    众仆妇散去后,不多时,望汀阁也得了消息,苏氏心中早有算计,她已布好了局,只待新王妃入府接管了家事,便要闹得她灰头土脸的,若能因此丢了管家之权就更好了,这样日后在她面前,必得倒退一射之地!她颇为自得的笑了笑,立即派人去了仆妇院落。
    院内,玉烟看着凤妈妈那一众媳妇婆子,沉声道:“我来传苏姨娘的话——如今新王妃要查账盘库,你们可都打点着精神,仔细应对妥当!真要被人拿住了把柄,姨娘也难保住你们!”
    众管家媳妇听了这话,不觉微微色变,有人心下暗暗担忧,也有人不以为然。
    其后几日,嘉月依旧按耐不动,熟悉着府上规矩,共同参议管家事宜。
    在王府,奴大欺主的事还真不怎么有,没哪个下人敢做耗,听丫头们打听来的消息,府中好些有体面的管事仆妇也不满苏氏一个妾室当家,惹了不少人厌,如今新王妃一来,抱着烧热灶主意的妈妈们忙不迭地利落听命从事,倒省了不少功夫。嘉月看在眼中,也不多说。
    只是,仍有几只秋后的草虫。
    在这期间异常满足的莫过于采萍了,她早就想在那起子奴才小人面前立一番威势,是以日日高高兴兴地勤快指挥着小丫鬟和粗使婆子搬搬抬抬洗洗刷刷。
    天色渐晚,待王爷落了座,嘉月便唤人上菜,须臾,丫鬟们端着道道菜肴鱼贯而入,一时桌上碗盘森列,摆好了晚饭。
    辰王挟了一筷鲈鱼脍放入嘉月碗中,随口问道:“这两日掌理家务可费精神?”
    松江鲈鱼巨口细鳞,其肉嫩而肥,鲜而无腥,滋味鲜美绝伦。嘉月挪开黏在鱼肉上的目光,微笑道:“无妨,多是一些繁琐累赘的事,只费些功夫就是了。”
    辰王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徐徐图之便可。”
    嘉月咽下了嘴里的鱼,斟酌着语气:“前几日收了账本,查出有些个奴才上下其手,从中贪墨,我见有些是府里的老人了,也该顾着些情分脸面……”
    辰王眉头一皱,放下碗筷:“竟有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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