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外大雨变小了些,雨水拍打在破烂的山神庙屋顶上,声音也不似雨打芭蕉那般,噼里啪啦,而是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声音清脆。
山间空寂,所以显得落雨及雷鸣格外清晰。
此时已近卯时初,若不是这样的雨天,天都已经蒙蒙亮,然而眼下处在半山腰位置的这座山神庙,因为雨天的关系,又因为四周山林环绕,所以此间依旧显得灰蒙蒙一片。
只是,这样的天气,对于庙中的这些修行者来说,丝毫构不成影响,昨夜环境最恶劣之时,庙中除了那两个小家伙外,每个人的目之所至,庙中视物都是一清二楚,更何况是现在。
秦恒问话,欲了解整件事的始末,抽丝剥茧,原本是要将赞木、乌铁、应刚、展觉四人聚在一起套问。
可是后来想想,又将四人分开单独问话,交代了赫连海与高晖如何套问之后,赫连海便与高晖分别带了乌铁和应刚,一个去往庙外,一个直接带着人去往泥塑神像左侧最边缘地带问话。
秦恒依旧如同闲聊般盘问赞木,赞木是只要不涉及到黄炎八部族内的问题,有问必答。
秦恒问话比较细致,从五波人先后进入山神庙的次序开始,到为何他们会知道想要抓捕的人会在今夜夜宿这座山神庙,中间不漏过任何细枝末节,甚至询问了赞木他们在进入聚牙山前,遇到了什么人,说过了什么话。
或许是赞木看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要分开盘问他四人的用意,所以年轻人但有所问,赞木都没有藏掖,讲述事实,半点不掺假。
三人的盘问,都没有横生枝节,就是乌铁的骨头硬了一些,吃了不少苦头,从庙外被赫连海带进来时,伤上加伤,鼻青脸肿。
三人聚到一起,一一比对赞木三人的陈述,并未出现什么大相径庭的错漏问题,秦恒便开始抽丝剥茧。
对于剩下的那个展觉,问与不问,意义都不大了,所以秦恒就没有去浪费时间,多此一举。
秦恒问话的过程中,会仔细揣摩赞木口中提到,遇到的一些人,他有特别注意,赞木在说到他们一行在入山前,在一处进山关隘口的路边茶肆里面,遇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茶肆摊主,那人很热心,不仅为他们指路,还说这天要下雨了,要是今夜走不出这座聚牙山,遭遇暴雨,需要找个地儿避雨夜宿的话,不妨去往那座山神庙。
赞木说,要不是这位摊主的好心之言,他们一行原本是不准备走这条山道的,那么,也就不会这么快遇上石太行与高雪琴,更不会和秦恒等人发生冲突。
秦恒当作没有听到赞木用“冲突”二字形容这场要见生死,以掩盖秘密的杀人勾当,他细细琢磨了一番赞木的这番话。
假如那位摊主就是别有用心,设下此局的杜阴山,那么一切都说的通了,先以“仙人指路”开局,步步精算,算准了秦恒也会落脚在这座山神庙,再润物细无声的心境种魔,而后杀人被阻,仍然留有后手,牵扯出那位先知秦少梁。这之中,真正的关键所在,是那一遍又一遍的“扪心自问”。
一环扣一环的设局,只是针对他秦恒,秦恒觉得这位神窍存在也太过小题大做。如果杜阴山真的可以卜算天机,算到他之所在,就该知道自己此行不顺,有人挡道,来也白来,就不该有此所为才是,然而他还是来了,那就说明他并未真正卜算出那份不可测的天机。
天机难测,变数不一。
捋清前后始末之后,秦恒开始自查,有几个关键点,他现在回想起来,不说是破绽百出,也是存在着古怪,可他当时却没能发现。
其一,入山之后,冥冥之中有种玄之又玄的虚无牵引,指引他走了这条山道,落宿山神庙。
这应是神窍存在偷偷窃取了一份天地道运,运转一门类似“仙人指路”的神通道法,以气换引,让人无所察地跟随脑海中那份感觉而走。
此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玄妙至极的感觉,看上去极为寻常,却也透着非比寻常,而今秦恒再回想起来,古怪迭出。
其二,乌铁、应刚施展蚀血功,修为攀升,势不可挡,刀斧出击,威胁到苏凝和顾行性命之时,吕雪剑保持的那份淡定,迟迟才出手救下二人的举动,并非是那时已经入主吕雪剑体内的杜阴山,自恃修为的有恃无恐,而是一种漠然态度,对生命的漠视与不屑。
救与补救,对于斩六欲证道的杜阴山来说,激不起他的半点心湖涟漪,这二人死不死的,就像他看待脚下蝼蚁一般,提不起半点兴趣。
最后的出手,也只是因为,针对秦恒的这个局,做戏要全。
当秦恒再去回顾,吕雪剑当时那般的眼神,他见过太多次,在身居高位的朝廷重臣身上,在皇室子弟脸上,在修为高深的修士眼中,如出一辙的冷漠,可他当时就是没去细究这些细微之处。
若能多想想,早就发现了吕雪剑身上的古怪之处。
其三,秦恒当时自以为是,觉得少年找到自己,是为了谈合作。
吕雪剑说了一大堆关于黄炎八部的隐秘,给他透露一个假象,让他偏离根源,只抓住少年是伴生人的这一个点,穷追不放。之后通过追根溯源,这才察觉出一丝端倪,道破玄机。
那时的推倒重来,现在又过一遍脑,好像,整个事情的轨迹,都是杜阴山想要他按照自己布局来走,包括发现他不是一位伴生人的时间把握。
唯一出现的意外,就是一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到此,隐匿通天道法,返璞归真的瞎眼老道,这才使得秦恒破了局。
如今再去看,吕雪剑根本不是找他谈关于拿下赞木这些黄炎八部族人留待活口之后的合作,而是抛出牵扯出黄炎八部那位先知的诱因,挖坑让秦恒往里跳。
秦恒对自己也实在太过自信,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真招惹出了念化三千的先知秦少梁。
这里面,有个最显眼的破绽,或许瞎眼老道老早就看出来了,就是没有去提点他,那便是“我知我是谁,剑高于我”。
通俗来讲,就是指被杜阴山入主的少年,当时表现出来的那份剑意承载太高,高出吕雪剑这个十几岁少年本可承受的范围。
……
一层层抽丝剥茧,秦恒的心里对此越来越明朗,补漏的同时自省,亦是一场心境上的磨砺,大有裨益。
“公子,这几人要不要……”
一旁的赫连海想了又想,问出心中所想,同时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跟着又道:“留着这几个人,将来也是祸害苍生的败类,不如就趁此了结了他们。”
秦恒的思绪被赫连海突兀的话语打断,也没生气,他看向平淡说出这句话的赫连海,说道:“不急着杀。先前你不是问我消失的片刻是怎么回事吗?现在我告诉你,我触发了易浑身上被他族先知设下的禁制印记,招来了意念分化可看作本体的黄炎八部先知降临。”
赫连海与高晖闻言,脸色瞬间大变,两人异口同声,急急问道:“公子,那现在……”
秦恒摆摆手,“我既然能够站在这里,那就说明,此人没能对我造成伤害,你们也不必担心,有位前辈在对付他。”
两人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秦恒停顿了一瞬,随后斜瞥了一眼离他三人不远的赞木四人,接着又道:“不让你杀他们,非是公子我心善,而是我怀疑这几人身上,很有可能还有那位先知留下的禁制印记,万一不小心触发,就会有第二个黄炎八部先知的意念本体降临,到那时,谁都无法预料事情的发展会变成什么样,我们只能做的是谋定而后动,小心再小心。”
两人面面相觑。
秦恒说完这番话,走到两人近前,拍了拍两人肩膀,笑道:“你家公子就是心思多了些,想事情会瞻前顾后,这点,好也不好,你们可以学,但是要去其糟粕。”
说罢,不待二人说什么,秦恒直接转头离开。
秦恒离开之后,赫连海与高晖仔细咀嚼了一番公子的言语,两人最终相视一眼,脸色都由难看变为稍稍流露出些许笑意。
高晖漠然长叹一声,看着赫连海,说道:“得亏这趟北行是跟着少爷同行,否则以我这点道行,行走江湖,估计不出百里,就会被水深给淹死。”
赫连海深以为是地点点头,一本正经道:“现在有这份认识,你的这趟江湖路没白走。”
高晖莞尔一笑。
秦恒离开赫连海二人这边之后,径直去往那对依偎靠在一根堂柱上的石太行“夫妇”身边。
石太行似乎对秦恒先前阻挠他夫妇二人离去,尚存介怀,对于他的到来,依旧怒目而视。
那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则对秦恒的到来,表露善意,微微点头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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