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世决》第291章 铸造师与剑士

    圣朗德尔城以东，林中小屋。
    每年春天，森林里的植物开始旺盛生长时，奎恩长老都会在小屋后面的空地上垒起一个小炉子，叫上占星族的几个工匠帮忙打铁。
    每年开炉，都是奎恩长老最开心的时候。
    这次开炉所用的武器，是大灵使格温德林的锁链，奎恩有心保留下了一些边角料。
    第一样进炉子的器物，绝对不能是毫无灵力的下等材料。
    以往，他们总是将一块生铁烧红烧热，然后反复锻打，再次回炉烧红，再次锻打，反复个十几次。
    期间，锻造者的灵力会顺着打铁用的锻锤汩汩流入生铁之中，直到那烧红的铁被锻铸成他们想要的样子，灵力攫取才算完成。
    铿铿锵锵的，本是有节奏、有韵律的交响乐，若是人多了，就会变得嘈杂聒噪。奎恩平时就不喜欢被别人打扰，这次也只是唤了几个灵力最强的学徒。
    叮叮当当的响了许久，几个徒弟交工了。
    “师父，您瞧这斧头怎么样？”
    奎恩道：“一般，再加把劲吧。”
    老者一只手有些艰难无力地搭在徒弟肩上，“年末就看见你打这把旧斧头，这都用多少年了？”
    “十年前，您为徒弟打的。”
    “哦，这样......来，你过来。”奎恩摇了摇头，叫着另外一个略年长些的学徒。
    远处的学徒摇晃着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近十五磅的锻锤。
    “再给他打一把新的，刃打细，加钢，过两天好劈柴。”他说着，吩咐道：“待会儿有位客人要来，你们几个呆在后院，不要打扰我。”
    “是，遵命。”
    奎恩走到前院。靠近森林的春风仍旧有些微凉，他顺手披上了一件薄绒披风，站在院口等待将要来的客人。
    “我在这呢。”一个有些沧桑，但很坚毅的声音从左侧响起。
    奎恩遥望过去，透过森森的树影，那里站着一个高挑的中年男性，面庞瘦削，下巴上有些胡渣，腰间还挂着一柄新月般修长清冷的长刀。
    男人木然的站在那里，眼睛里却闪烁着如同猎豹般的光。
    “奎恩老先生，好久不见呀。”男人向前走了几步，仍旧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凝望着对方，“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在下就再也没见过您了。”
    奎恩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睛微笑着，棕褐色的双眸里透着慈祥。
    男人又走进了几步，像是捕捉到猎物的气味，直直地面对着老人。
    “你老的好快啊，戴卫。”奎恩似是打趣般说道。
    那个叫做戴卫的男人解下了自己的长袍，里面穿着一件暖褐色的剑士服装，衣着与他本人的清冷感格格不入。他露出了自己的脸，自眉尾到耳垂，又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这道疤，随着他眼角的皱纹起伏，倒不像年轻时那样突兀了。
    男人的脸上之所以有疤，是因为他根本没有灵力。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的剑士。
    “呵呵......老先生，灵力是这片大陆上最重要的东西，您瞧，我这普通人族老的居然这么快，任谁也看不出您比我年长三十岁。”
    奎恩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颤颤地问道：“多少年没见了？”
    “快二十年了。”
    “这些年干什么去了？”
    戴卫用手扶住剑鞘，沉声道：“去了弗吉利亚帝国，练习剑术......您知道的。”
    “还练呐......累不累呀。”
    “二十年前，在下是人族第一剑士，二十年后，理应还是。”
    奎恩在心里微微地笑，无声地看了对方一眼，略微干涩的嘴唇抿了起来。
    他心底的回忆，伴随着戴卫这句话，一圈一圈荡开了涟漪。
    这位号称第一剑士的戴卫，曾经是维奥莱特一世国王的贴身护卫，在王室侍卫之中，只有他，是一个没有任何灵力的普通人族。
    因为没有灵力，所以戴卫的剑术无法用灵力层级来衡量，自然不能用灵力世界的等级来划分。
    但他却比任何一个灵术师侍卫都强。
    奎恩念及过往，一世国王在位，戴卫便自然而然地被寄予厚望，成为王室的最后底牌。而他也恭敬、谨慎且坚韧，如同他的长剑一般锐利砭骨。
    他练习剑术，数十年如一日，不仅天赋超凡，甚至比常人更加刻苦努力。
    奎恩想起自己与戴卫初识，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他刚刚成年，用一把卷刃的破剑击败了皇魑手下一位用剑的灵术师。
    那位灵术师已经有中等级灵力，修习剑术十年之久，却被这么一个不会灵力的小孩子三两下击败......
    奎恩看到了他的无穷潜力，并破格收他为占星族人，随后将他引荐给了国王陛下。
    戴卫当然知道，老人这是在用王室的力量保护自己。而他笃定了信念，潜心学习，数十年如一日学习王室剑术，发扬光大，直到成为王室第一剑士，人族第一剑士。
    “来干什么？”奎恩问道。
    “在下......”
    奎恩当然知道他有求于自己，也不恼怒，只眯着眼睛道：“有话快说。”
    “老先生，在下想拜托您帮忙修件武器。”戴卫取下腰间的佩剑，呈在奎恩面前，微微鞠躬。
    “你的剑坏了？哪儿坏了？”
    “它钝了，想请您帮忙翻新重铸。”
    “我忙得很，大灵使的武器还没修好。”奎恩沉声说道，“老朽只修有灵力的物件儿，这把普通的剑，随便哪个武器铺都能重铸。”
    “老先生......我可以付两个肯特金币。”
    “老朽缺你这三金币吗？”奎恩冷笑说道：“有话直说，拐弯抹角的话可以少说两句了。”
    戴卫紧接着轻咳了两声，缓解二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算了，你把剑留下来吧。”似乎是思虑再三，奎恩才开口道：“下周你找个风暴信使过来取，不要亲自来。”
    戴卫有些困惑，但没有细问，答应了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国了，如今的维奥莱特，水灵师在费雷尔王上的率领下打了胜仗，早已不是当年政变流血事件频发的年代了。
    自己也不是大帝护卫，想必是奎恩长老念及自己要周游各处，随身佩带一世国王的护卫剑太过招摇，暴露了曾经的身份。
    “如今的四大种族，还像往日那样强盛吗？”
    “一言难尽，也就那样吧。”奎恩看了他一眼，“灵族的新族长，刚上任不过半年，就杀掉了北边术士峡谷里那只灵兽。”
    “阿尔克斯？”戴卫错愕道。
    奎恩呵呵一笑：“对啊，有意思吧，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新族长是皇魑大人的女儿，虽然在下早就知道灵族一脉是维奥莱特灵术界相当厉害的强者，但没想到竟然......”
    他怅然一笑，再道：“您再跟在下说说人鱼族的事情吧。”
    此话一出，奎恩立刻瞪圆了眼睛，怒道：“注意你自己的身份，戴卫！”
    或许早就习惯了对方这样的态度，戴卫没有反驳，只是沉默着，留给老者足够长的时间平息自己的怒火。
    奎恩喘着粗气，破口大骂道：
    “你总是问人鱼族的事情！你给我记住，你只是个人族，最下等的血统，一辈子都是！”
    这样紧张的气氛里，戴卫却一改一本正经的神情，有些顽劣地笑了起来：“世人无不觊觎人鱼族，包括我。”
    “这是两码事，戴卫！”奎恩压着声音，怒不可遏道：“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无论你现在像修习剑术，还是别的什么目的，别做美梦了！”
    “您还是不信任我，在下做的事绝对不会牵连到您。”
    奎恩语调激昂地反驳道：“我一把年纪，根本不在乎这些琐事！你已经犯过错误了，老朽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继续犯错！”
    “哦......老朽知道了，你是想去圣朗德尔城再验证一次吗？”
    戴卫眼神中的光比平时更暗了些，他深深凝望了奎恩一眼，好奇地问道：“老先生，您看到了什么？”
    “戴卫，这二十年里，你也不是一直都待在弗吉利亚帝国吧。十七年前，你回来过，对吗？”
    奎恩根本没给他回答的机会，仍旧保持着占星师的高傲姿态说道：
    “那年，四大种族的灵术师被流放，新王登位......人鱼族也是那时候从北方边境逃往而归，谍魅族长惨死......”
    “那年，费雷尔王上大婚，娶得是人鱼族灵使，如今的瑛王后！”
    “够了！够了......”戴卫有些激动，但马上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沉声道：“这些事过去这么多年了，除了您，没人知道。”
    “你可以用你的剑术杀了老朽，那就真的没有人知道了。”
    “呵......老先生，”他惨笑，垂着眼睛喃喃自语：“如果在下大逆不道杀了您，仍旧有人知道，有人会继续替您守卫帝国的秘密。”
    奎恩一怔，声音不由变得警惕：
    “你什么意思？”
    “在下只是觉得，奎恩长老胸怀天下，智比天神，肯定会将最重要的事情留给一位继承者。”
    戴卫深深鞠躬，随后扬起脸来说道：
    “不过在下要冒着生命危险去一趟圣朗德尔王宫，顺便为您打探打探，还有什么人在觊觎您的继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