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刚触及湖水她便打了个冷颤,她有些许清醒,她继续向里头走去,湖水淹过她胸前时,她放松自己,随着湖水漂泊游荡。
一切不幸从水中开始,便从水中结束。
待她梳理好思路,复游回到岸边,轻笑道:“哭什么?还不伺候本宫更衣?”
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清澈,眼神亦是如此,似游了这一回,便换得了仙骨。湖水洗去脸上铅华,洗去了她心灵污垢,亦洗去了那些不甘不愿的过往。
从此,她只是皇后。
71☆、殷勤伺候
嘉勋八年三月二十八, 圣慈太后薨逝。
慈宁宫一片怆地呼天的哭声, 只见后妃个个披麻戴孝,素白着小脸, 悲恸得不能自己, 有甚者直接哭晕过去。
皇子中, 当属苍磊苍淼兄弟哭得最为伤心, 母妃没了, 外祖父没了, 皇祖母亦走了, 他们成了人人鄙夷的落魄皇子,从前欺负过的奴才都能来踩一脚,父皇眼里亦只有他的新儿子。
苍术匍匐在地,然眼中并无伤感。这个无比冷酷的宫里, 人情冷暖不过是权力带来的。
苍岩跪在太后梓宫下默默烧纸钱, 神情麻木, 整个人都透着浓浓凄凉。
夏询很是着急,皇上三天三夜没合眼, 甚少进食, 再这样下去, 一七守灵后人不就垮了?复走到眼红得像兔子的玉妃面前道:“娘娘去劝劝皇上吧?”
桃夭夭颔首,把怀中苍熠交给夏询,起身跪在皇上面前道:“皇上,臣妾陪你去用膳,好么?”
苍岩如若未闻, 继续烧着纸钱。美人粉腮弹泪,亦唤不回他的神智。
桃夭夭望着他冷峻侧颜止不住泪流,她唤不回他,她要失去他了?前十五年无悲无喜,这三年便把喜怒哀乐全部付诸于他。她的爱太狭隘,不容许他靠近别人一点点,却自私不理解他,如今酿就的苦果只能滴滴饮下。
夜间,灵堂哭声渐止,嫔妃们嗓子嘶哑嚎不动了,年幼的皇子公主靠着母妃昏昏欲睡。
桃夭夭试探性地抓住苍岩的手,见他没有反对,复拉着他起身,去到偏殿,唤宫人端膳食进来。
苍岩脑袋空空,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成长就像偷走了母后时光一样,她的老去换来他的成长。还记得幼时,母后为了他,舍下身段讨好父皇;为了他,声色俱厉训斥那些宠妃;为了他,强颜欢笑面对命妇,就为了让她们夫婿扶持他。母后在时,他心中有支柱,母后去了,喜怒哀乐都不能毫无间距的与人道。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他拒绝面对,也不知道饿与乏,整个人无比麻木。
此时回神见桃夭夭殷勤的照顾他,想说话嗓子却痛得厉害,接过她递过来的热茶饮下后,说话亦很艰难,索性也不再看她,用完一碗素粥便起身离去。
夏询忙跟上,暗自叹息,都说要想俏,一身孝。披麻戴孝的玉妃娘娘无比清丽雅致,眼中的红异常惹人怜惜,行动间如随风拂柳,这样的美人都不能让皇上振作精神,只能怪她之前作妖太甚。
翌日开始,苍岩一日三餐按时用,但是依旧不与任何人交谈,后妃见玉妃都不能得到皇上一句回应,便也不敢擅自上前去。
皇后面无表情地给太后烧纸,夫妻俩倒是行径统一,全然一副无欲无求的面孔。
敏仪心中轻笑,没有什么比一个亲人死去给人带来的痛苦更甚,皇上亦不能免俗。如今你们之间隔阂这么深,倒要看看你们如何云淡风轻继续你浓我浓?作为局外人,对于这种戏码当然是喜闻乐见的。
桃夭夭这几日不眠不休给太后守灵,还要照顾苍熠,又想着往后皇上对她冷了心思,一墙之隔的外头,他就算没有爱上别人,亦能恢复成三年前雨露均沾的模样。她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悔恨?念及此,一时悲伤过度,昏了过去。
苍岩闻讯静默几息,复让夏询送她回宫请太医照看。
翌日,桃夭夭醒来时外头天色大亮,苍熠在床上滚来滚去。见母妃醒了,他快速滚到母妃怀里,撑着她的手臂亲了她一口,复笑眯了眼,露出兔子似的门牙。
桃夭夭看得眼热,她摸摸苍熠的脸,眨巴几下眼睛把眼泪流回去,她不能让想象中的事情发生。她做错了事情,她应该去承担后果,她要去换回他的心。
匆匆去到慈宁宫,跪在皇上身后也不言语,只在他需要东西时及时递上,或在他腿麻起身时扶住他,在他熬不住时,她亦能守护他。她把孩子全权交给乳母照顾,她要照顾这个更需要她照顾的。
太后出殡后,苍岩神情比之之前更为冷峻,便是夏询也被冻伤了。
天子可以日代月,只守孝二十七日便可,皇上孝顺,守孝百日,民间半年内不可办喜事。
后宫没了跋扈的良妃,没了冷清的林贵人,新晋的美人不懂暗里纠葛,也暂时按耐住性子,静待皇上出了百日孝期宠幸。
苍岩喝茶时瞥见宫女打扮的玉妃,不悦敛眉训道:“夏询!你脑袋越来越不灵光了,此处是后妃能够来的地方?”
夏询心中微紧,还未等想好对词,便听玉妃道:“皇上是不愿意与宫女说话?不若奴婢去换身内侍衣裳再来?”夏询闻言忍住笑意,低头无声退出去。
苍岩如若未闻,彻底无视她,继续提笔书写。
骄傲的男人不屑女人碰他,然桃夭夭把夏询的工作抢来,凡需经过男人手的物品皆由她送上。每每看到男人与她有肢体接触敛眉嫌弃的时候,桃夭夭都暗自咬牙,男人不想与她有接触,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待哄好你以后,如你所愿便不碰你,看你馋不馋。
午膳时,她站在皇上身后给他布菜,待皇上用完之后,又贴心奉上热茶,复抱着两个时辰不见母妃委屈得不行的儿子凑在皇上身前讨好。苍熠抱着母妃不撒手,也看不上旁边这个臭着脸的父皇。
桃夭夭心中叹气,还指望着儿子哄皇上开心,不想自己还没有哄成他爹,就要哄他。
苍岩瞥了一眼在女人怀里不住拱来拱去的臭小子,不置一词,负手离去。
桃夭夭亦跟着进到内殿,瞧了瞧那个独自脱去衣裳午歇的男人,轻轻把儿子放在他身旁,把心一沉,转身离去。
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苍熠嘴一抿,便要哭泣,男人连忙抱着怀里晃悠两下,然苍熠见他神情严肃,眼里浮现一层水雾,眼睛看向外头,苍岩扯扯面皮,笑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终究把这个孽子哄开心了。
桃夭夭站在长生柱后面偷笑,复安心去到外头用膳。
午后,男人批阅奏折,女人在一旁抄写经书,孩子在摇篮里咬着小手,那些时光带来的缝隙便因此慢慢消散。
夜间,桃夭夭伺候爷俩沐浴。
虽皇上臭着脸抱着自己儿子坐在白玉池内,但也没有阻止她之意,还时不时给胖小子擦去他脸上自己拍打的水珠。
桃夭夭便一手栀子香胰子,一手巾帕伺候男人沐浴。男人肌理线条明显,肤色偏白,被热气一熏,更显风神俊朗。这个天神就在她身旁,她离他是这么的近,不觉就脸红了。
伺候父子二人沐浴后,桃夭夭衣裳被打湿了些许,正当不知如何是好时,就见男人抱着儿子头也不回离去,不多时就见绯意拿着换洗衣裳近来。她眼眶一红,他还是在意她的。
待她沐浴完回去,便见父子二人已然睡熟。桃夭夭吹了灯,笑着去到外间榻上就睡。
二更时,苍熠哭醒,苍岩没有此等经历,敛眉轻哄儿子。桃夭夭披着衣裳疾步走来,接过儿子,就着温水给他静面,复给他喂奶。
女子青丝铺背,神情温柔轻拍怀中幼儿,嘴里哼着轻柔小曲。男人看得心软,缓缓吐出一口气,男子汉岂会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哄睡了儿子,桃夭夭倒头就睡,以往的彻夜未眠再不复存在。
翌日,女子容光焕发,青丝松散挽着,一颦一笑皆可入画,她温柔小意服侍男人穿戴。
然男人看也不看一眼便大步流星离去,桃夭夭无奈一笑,回到龙床,就着男人的余温抱着儿子沉沉睡去。
金銮殿。
苍岩道:“震北将军递了折子想转职回京,诸位爱卿可有人选推荐接替震北将军之职?”
执掌兵权镇守边疆的人必定是忠君且意志坚定之流,否则若是叛变投靠帝国,就大大不妙了。朝臣心中虽有人选,也不敢擅自提及。
周渊道:“老臣提议安统领接任。”
安朔年纪不大,且没有媳妇孩子牵挂,他陪伴皇上多年,再没有人比他更忠心了,复朝臣纷纷赞同。
安朔嘴角止不住上扬,男儿志在四方,若不能上战场杀敌一番,这一生守着皇上,看他与他的女人嬉笑怒骂岂不无趣?忍不住瞥了一眼圣上,您倒是快点答应呀!
心情较为愉悦的圣上也不多为难他,当即下旨册封安朔为新一任震北将军。
回到养心殿,见小女人抱着儿子迎接自己,又想起那些心酸寂寥的日日夜夜,怎会这么轻易原谅你?便是让你尝够了患得患失滋味,才考虑是否原谅你。
所以震北将军将要回京,她会见到她母亲的消息,他也不告诉她。
72☆、金童玉女
震北将军名樊天成, 年过不惑, 为人最是狂放不羁,也不在乎别人说自己头婚娶了个二婚娘子, 他喜欢便娶了, 别人口中言语哪有实实在在和心怡女子相守一生来得重要?
如今儿女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他便转职回京。
桃夭夭如今是皇上的贴身侍女, 她站在皇上身后暗暗打量她的继父。他身量极其英伟, 国字脸上虎目灼灼, 不怒自威, 身上亦带着抹不去来自战场的血腥味。这样的铁血硬汉与她父亲文质彬彬全然不同,也不知她母亲是如何抉择的。
樊天成面圣后回到家中拜见了父母,又与兄弟侄子们闲话后携着妻儿回到自己居住的青稞院。见屋内家具因年久老化失色,暗自惋惜妻子嫁妆还没来得及用便被风尘侵袭。
周洁心中辗转不安, 回到家中受了婆母嫂子白眼本不在意, 只……耳畔还回响着弟媳的语言:“二嫂, 你可回来了,弟媳先恭喜二嫂, 您的大女儿如今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 生的七皇子亦最得皇上喜爱。二嫂你这么多年对大女儿不管不顾, 没想到她会有这造化吧?”
又说起她的前夫:“那个桃明礼真是不知所谓,吃象太难看,那时候玉妃还是个常在,他便贪污受贿,你说, 那事若是放在如今,皇上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说他们流放到苦寒之地,日子过得极为艰苦,那个夏氏熬不住死了,也是报应。”
深藏她心底的芒刺在回来时便隐隐发作,如今听完弟妹之言,一颗心血肉模糊,她有心张口想要向他提及宫里的玉妃,话到嘴边怎么也吐不出口。
樊天成瞧了瞧窗边天真无邪的姐弟二人,再见妻子眉宇间尽是忧愁,三十开外的女人一点也不显老,与女儿到像是姐妹,又因年纪的沉淀,美丽中又带着无限韵味,此时一抹忧愁更添姝色,他便再次失神,看了这么多年,她是还是那么美。
他问道:“可是弟妹她们又挤兑你了?”
周洁笑着给樊天成续了一盏茶,道:“并没有,只是十多年没有回京,想到明日回娘家,一时近乡情怯。”
樊天成微微颔首不做他想,妻子一向大度,就是听到不好的话也不会放在心上。
养心殿。
桃夭夭抱着儿子站在庭院喂青花大缸里的锦鲤,小不点越发的重了,只这一小会子她就手酸,想交给云雾抱一会子,小不点不乐意,紧紧抱着母妃脖子,鱼也不看了。
苍岩径直走过去抱起儿子,小不点也知道看人脸色,见父皇肃着脸,抿抿嘴,不大开心的靠在他肩上,眼含祈求的望向自己母妃。
桃夭夭释然一笑,如今这才是她的归属,她还有个没有追到手的相公要讨好,与他们父子比起来,所有的都不值一提。
苍岩抱着儿子在庭院玩了会,便回到养心殿把他放在摇篮里,复着手处理政务。
桃夭夭再也止不住笑意,他是心疼她的。复凑在一旁小心伺候着。
翌日,樊天成与周洁携着儿女回岳父家探望。
周母见女儿依旧清丽婉约,便知这些年来女儿过得很好,稍稍安心。又见豆蔻年华的外孙女樊碧萱亭亭玉立,长相甜美可爱,虽不及女儿但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其五官轮廓与宫里的玉妃很是相似。周母心中微酸,面上丝毫不显,待母女二人私下闲话时,才露出了悲伤情绪。
她道:“夭夭如今贵为玉妃,七皇子满月宴时,母亲瞧见过她,她不认得母亲,她满脸的微笑,神情温和,眼中并无仇恨抑郁。如今你是将军夫人,宫里举办宴席时你必定会出席,你若是见到她,你该如何自处?”
也说不出女儿狠心的话语,外孙女再可怜也比不及自己肚里生出来的情谊。
周洁闻言眼眶微热,她亏欠大女儿,这辈子都无法弥补,当初的她太骄傲,若是现在的她必定会把她带回娘家。她道:“既然她现在过很好,咱们也没脸上赶着去认亲,就以尊卑之礼面见即可。”
周母嘴唇蠕动几下,无奈叹气,尊卑之礼?女是尊,母是卑?也罢,自己造的孽终究要还的。
樊碧萱对京中很是新鲜好奇,在边疆待了十五年,那边民风彪悍,女子亦可骑马游街,只母亲规矩森严,父亲也依着母亲,故而也是按照大家闺秀教条长大的。回到京城,见京中姑娘个个温柔似水、小鸟依人,不尽有些无趣,故而求得父亲,领着丫鬟婆子在街上好生游玩一番。
又见京中衣裳首饰华美无比,爱美的她当然不能错过,来到京中最有名的宝来阁,选中了一对碧玉翠鸟簪,簪上的微型黄鹂鸟雕刻得栩栩如生,也不知怎么设计的,微风拂过,便发出丝丝空鸣声,煞是有趣。当即就要买下来。
掌柜道:“这对碧玉翠鸟簪是有位客人定制的,仅此一对,因他今日就会来取,故而这才摆出来。您再瞧瞧别的?”
樊碧萱闻言蹙眉,还没有她得不到手的东西,刚想威胁一番,就见一个翩翩贵公子携带着一身阳光信步走进来。他面冠如玉、鼻若悬胆,嘴角带着一抹温和笑意,白衣上的银线暗纹在室内亦流光溢彩,修长的手执着的白玉扇轻摇。她一颗心亦随着那扇动的弧度跳动,不自觉便脸红了。原世间的男子不全是武夫,原来画本子里头的如意郎君是真实存在的。
陆清逸因在阳光底下走了一会子,刚至宝来阁一时看不清楚,几息功夫眼睛适应后,复看见不远处一个妙龄女子怔怔地望着自己,她长相甜美可爱,另有一股飒爽英气,与京中女子很是不一样。他一时来了兴致,对着她微笑点头。
掌柜的笑道:“陆公子您来了,这是您定制的簪子,您看是否满意?”
陆清逸取过看了一眼,笑着颔首,让掌柜的包起来。
樊碧萱本就不比京中女儿羞涩,她便借着这个时机凑过去道:“请问这位公子,这簪子可是你所绘?小女子也很喜欢,可否再让掌柜制一对?”
陆清逸暗自挑眉,这簪子本是他准备送给两个大丫鬟的,那俩人近来也不知怎么回事,争宠得厉害,他便想制一对簪子平息她们之间的矛盾,亦恢复院中祥和。此时闻言,心中轻笑,丫鬟哪有这等美人来得让人愉悦?便笑道:“这簪子是在下设计的,世上仅此一对,姑娘貌美绝伦,自当配独一无二的配饰。”说完微笑点头,施施然离去。
只这一会子,女子便失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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