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府后,玉珠便异常沉默,就连小儿子宝符蹬腿要奶奶吃,她也没有注意。
宝符虽然乖巧,可是娘亲不理的话,也会觉得委屈,不由得咧开小嘴,哭唧唧地叫了起来。
玉珠这才回神将宝符抱了起来。小婴儿立刻瞪圆了眼,举着小手抓挠起自己的饭包来,娘亲的奶奶很好喝,解开衣衣就能喝了。
很快,小宝符的脸儿便贴在娘亲的胸前开始吮吸了起来,玉珠轻轻地摩挲着小宝符的后背。
尧暮野从府外归来,入了院子还未进屋,便从轩窗的窗口眼望到了醉人的画面。
犹带着少女明媚的妻子浓发高挽,几缕碎发却顺着柔颈垂挂下来,纤细的手臂里怀抱着绵软的小婴儿,半敞开的衣襟里是水磨的豆腐,高耸的雪峰。
有妻儿若此,人生何求?
他轻轻移步入内,来到玉珠身旁低头看着正拼劲全身力气吃奶的儿子,亲了亲玉珠的额头道:“这小子贪得无厌,太能吃了,平白折腾人,我已经命管家去寻觅可靠的奶娘,到时候你也解脱了,免得夜起时还要喂奶。”
玉珠对于尧暮野的独断向来是无奈的,当下淡淡道:“我又不是没有奶水,为何要符儿喝奶娘的奶水?我不是世家的嫡女,没有那么娇贵。”
尧暮野当然听出了玉珠的不悦,不过这事关他的福祉利益,却不能退让:“你看那些个奶娘都是胸部下垂,可见小儿喂多了是会改变形体的,又不是只有世家嫡女请奶娘,那些个但凡钱银充允的富户们不也是要请一个的吗?何必要当家的主母挂着两个豆袋招摇。”
玉珠瞪着这敢说的男人,一时间倒是被他分散了心神,气得苦笑不得道:“已然是喂了,大约要变成干瘪的豆袋了!还请漠北王寻了丰盈绵软的去,别来烦扰我们母子。”
可是尧暮野却搂着她的脖颈道:“现在竟然就分出了你我?这般绝情,难道没了我,不怕儿子将来寻你要爹爹?”
这话一下触动了玉珠的心事,她渐渐收了笑意,沉思了起来。不过尧暮野并没有注意,只径自说道:“对了,我请了陶神医来到北城,你刚生产完,应当注重调理,我想起他的医术甚是高明,给你品脉后也自安心些。”
玉珠听了,不由得抬头道:“那……明日便请陶神医过府吧,我正好要向他讨教些玉雕事情。”
陶神医也是玉痴一个,玉珠问他讨教,倒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日,当陶神医过府替玉珠请脉的时候,玉珠便将那老虎的玉佩拿与陶神医看。
陶神医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神情渐渐悲凉道:“这……不是你父亲的手笔吗?”
玉珠没有回答,只是手心渐渐地紧握着,她轻轻开口道:“神医,我有一事相求……”
……
那日,她与陶神医相谈了一会后,才送神医出府。
时值夏末,漠北王府里的女眷们最喜欢在庭院的葡萄架下消暑。
身为世家的小姐,尧姝亭有些习惯是一直带到了漠北的,譬如这茶宴。虽然都是自家人,但是该有的排场一样都不能少。
尉迟德贤倒是知晓娇妻的爱好,所以新近买入了一整套紫砂的茶具与她,以供消遣。
而尧暮野请来的奶娘则给了淑慧夫人。她的儿子鲤儿太能吃,她的奶水不够,倒是不得不找奶娘来顶。不过这样一来,她倒是得了片刻清闲,方才府里两个小儿都吃饱睡着了,一并交给奶娘代为照管。
姐妹二人便可以与尧姝亭一起风雅片刻了。
当小碳炉上沸水滚腾的时候,尧姝亭一边烫洗着茶叶一边道:“你们俩都生了,我这几日也快了,却不知这肚子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淑慧夫人笑着道:“我在京城暂居之处那个送子观音庙,听说菩萨很灵的,当时若知你也有了,你跟玉珠同去的时候捏个娃娃便好了。”
说完后,她又是一笑:“不过这些事情也不能全尽信,玉珠当初便捏了女娃娃,可是这一胎不也是男孩吗?而且那庙门口算卦的也太离谱,卦辞基本都是落空的……”
尧姝亭一听,却来了精神道:“跟你们说,那算卦的不是说我下个月出嫁吗?你们以为这卦辞空了,可是啊,当时我与德贤偷偷相聚的时候,本以为今生无望与他结为夫妻,私下里是与他偷偷拜了天地的。我当时是立意要与他断了,以后只做一对神交的野夫妻,各自再另行婚嫁算了,谁知哥哥偏巧这个节骨眼带走我,我又发现自己怀有了身孕……你们说,这卦辞也不算是落空吧?”
淑慧夫人实在是追撵不上尧小姐这等脱俗的思绪,只问了一通才闹明白什么叫“神交的夫妻”。当时只能瞠目,也突然有些懂了为何那位尉迟小将军当时对尧小姐爱答不理的。这算哪门子夫妻,所谓“神交”分明就是甩掉旧日恋人时完美的托辞罢了!
只是若尧姝亭的这卦辞没有算落空的话,那位算命先生的三副卦辞,岂不是应验了两个?
尧姝亭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得转头去看嫂嫂,有些迟疑道:“嫂嫂,我的二哥待你可是如若掌上珍宝,你可万万不能与哥哥和离,另行改嫁啊!”
淑慧夫人也是有些哭笑不得,正想说就算那前两个卦辞着实了,这最后一个也是一派胡言。
可谁知,她一抬头便看见尧暮野脸色铁青地站在庭院门口,而在他身旁,是脸色同样铁青的妹夫尉迟德贤。
尧暮野顿了一下,举步入内,冷声道:“怪力乱神之说岂可尽信?大哥整日的求仙成佛,难道你也要一起跟着升天?”
尧姝亭自然是微微缩了脖子。这几日大哥升仙之路被母亲阻挠得甚是凄惨,母亲言明大哥必须做事领饷,若是收不来租银,一家子便要活活饿成神仙。
结果大哥带着仆役去讨债,可是回来时,不但没收来半分租银,自己还倒搭了玉佩钱银周济了一路乞讨的僧侣乞丐。
只因为大哥坚信,神仙大都是要化作这般潦倒之人的模样讨要钱银,度化有缘之人。若是冷硬了心肠,便要错过机缘,接过这一路慷慨解囊,兜儿比脸都干净地回来了。
母亲对待儿女向来是言出必行的。以前不管大哥,是因为有祖先庇佑,衣食无忧,只让他闲散着。可是经此劫难之后,母亲倒是觉得要让大哥一家能够有些自己养活自己的本事,立意细细□□,是以说不给饭吃,就是不给饭吃。
可怜大哥清雅一生之人,如今来了北地没有田产家私,母亲又冷硬了心肠,真是无米下炊,于是长嫂便拉着饿得哇哇大哭的小儿偷偷跑到了她的院子里,将她屋内的零嘴都搜刮了干净。
害的她看着不忍,又包了银子给长嫂带去。可惜最后竟然是被母亲觉察,严厉地申斥了她一番。
尧姝亭自己其实也是有官司在身的,大约尧夫人见她孕中,懒得与她算账,只怕生产完毕后,要归拢到一处一并结算的。所以尧姝亭都不敢与母亲多言,更是不敢再周济大哥了。
现在二哥问她是否要成仙,她自然拼命摇头,再不敢多提那卜卦之事。而且显然自己的夫君也听到了那“神交野夫妻”之词,脸色难看得很,一会回了自己的院落中,不知该怎么与自己算账呢!
尧姝亭一时哭丧了脸,只恨不得现在便生孩儿,好逃过这种种波折劫难。
这茶宴便被两个青脸男人冲击得一哄而散。回了院落时,玉珠倒是跟漠北王提及,以后是否守些规矩,出入后院时,着仆人通禀一声。
尧暮野一边解了衣服,坐在太师椅上用木桶泡脚解乏,一边淡淡道:“不管你以后会不会生出和离的心思,我先提前跟你讲好,以后你若是真敢迷了心窍,起了改嫁的心思,我便收起刀落切了那厮!”
玉珠抬眼看他绷得甚紧的脸儿,噗嗤一笑道:“不是刚教训完你的妹妹吗?怎么自己倒是迷信起了鬼神之言?”
尧暮野微微冷哼了一声,心内却在想着军情大事。
当初圣上逃离京城的余波并没有停息。寇国一时被打得动弹不得,却并没有被水军驱离得太远。
朝中有人直谏乃是漠北王心存私心,掣肘之策,立意要用寇贼牵制王师,以免了他独霸北方的忧患。
这谏言当时便被满朝的庶族官吏驳斥。一时间,朝堂上世家庶族分立争执甚是紧张!
老将军忠肝义胆,却被世家围剿,被逼迫得死谏在大殿之上,怎么能不叫庶族官吏为之心寒?甚至有官吏称病辞官,却一路向北前来投奔当初招揽庶族贤士的漠北王。
动荡的时局里,只有眼光锐利之人才能先行一步,押对人生的赌注。有不少年轻有为之士,豁出心胆,决定将自己的身家押在那独守漠北的枭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喵~~起来晚了,但素小手敲得还素这么快~~
☆、第184章
漠北王名声渐盖王庭,已经是不争事实。
加之民间流传着许多同情尉迟老将军的流言,一时间前往北地施展抱负的庶族亦不在少数。
尧夫人虽不曾过问尧暮野的政务,可是当看到尧暮野早北地试着实行开科考试,选募州县官吏,俨然自成了小小朝廷时,还是不无担心地问起了二子此举是否要置朝廷皇命于不顾。
尧暮野那日特意带着母亲来到了北地之城的城墙上,他指着城外大片长满野草的田地对母亲说:“前方那河便是北地边界,为了截断北地的粮源,朝中禁止庶民们在靠近北地之处种粮,亦不准贩卖粮食入城,然则我城中之人却有增无减……母亲,就像你现在劝勉大哥一样,做人首先应将双脚放在地上,踏实走路,认真吃饭。你问我现在是何打算,我不过就是要喂养北地跟随着我的将士们!可若是有人要不给饭吃,让跟了我的那些忠心将士挨饿,那我便只能狠狠咬碎他的喉咙,吸食光了他的血液!”
说到最后时,尧暮野微微磨动着牙齿,目光坚毅地望着前方雾霭漫卷的远山。
尧夫人觉得儿子在分离的这数月里,似乎又陌生了许多,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除了晒得黝黑的皮肤,和较之以往更甚的沉稳,似乎身上又多了些什么。
她没有再说什么劝阻之言,更没有陈述尧家世代护驾忠良的家史。这个孩子从小就是有主意的,他的身体里除了尧家的高贵血液外,更是有一种天生的叛逆反骨。
她嫁给的丈夫是庸碌无为的,顶着将军的名头却连马也不敢骑,而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二儿子从小就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更没有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
现在她的儿子要大鹏展翅,变鲲为鹏掀起大魏无边浪卷,她又怎么能劝阻他蛰伏成燕雀俗鸟呢?
回到府中,尧夫人沉思良久,叫人去漠北王府将玉珠叫来。当玉珠将宝符托付给奶娘后过来时,便看见尧夫人面前有许多本账册。
看到玉珠进来,尧夫人将账本往前一推道:“这些是尧家在各地匿名经营的店铺,京城里的那些店铺因为敬棠当初出走漠北受了牵连,大多被白家寻立刻借口充了公署。然而各地的匿名店铺却并无影响,但是一时也不好直接掉转银路,还需要慢慢筹谋,如何让钱银入库北地,如今我将这些账簿地契一并交给你,以后敬棠若是要钱,便从你这里出吧。”
玉珠压根没有料到尧夫人寻自己过了,竟然是要将账本一股脑地尽数给了自己,这俨然是交付了尧家的财路命本,可并不是任由她处置一个小小府宅那般简单的。
当下她直觉便向要推拒,可是尧夫人却定定地看着她:“你现在不愿接过尧府的重担,是自觉能力不够,还是不情愿与你的丈夫同舟共济?”
玉珠看着婆婆的那一双眼,这是一双精明世故的眼,在这样的一双眼睛面前,所有虚伪托辞都是无力的,玉珠郑重的跪下道:“玉珠生平从不愿负人,漠北王身困漠北,玉珠自然是要与他风雨共济,绝不会陷他于不利之处……然而……”
“然而他若通达,你便不愿与他白头偕老了?”
尧夫人一下子便听出了玉珠话语里的意思,眉头不禁细细皱起,低叹一声:“我那儿子白白生了个好模样,竟连自己生了孩子的妻子的心都没有留存住,还想要图霸什么天下,当真是荒唐!”
玉珠心内一直盘旋的心思被尧夫人一下看破之后,这么直白地说出之后,不由得生出一种难于言表的郁闷,她不禁喃喃自语道:“也许当初他就不该选择我这样一个小户的女子……”
尧夫人细细地看着玉珠的眼,发现这一向温婉的女子眼中也并非一片清明,倒是透着些许的幽怨迷茫。她是过来人,年轻时也曾尝过心动的滋味,她心知这个如玉般的女子,也并非没有全然动情,
儿子刚愎自用,情路坎坷啊!她这个做母亲的却不能不帮他一把。于是,她换了语气道:“若你心中全然不爱他,大约是转头就会走的,倒也顾不得管他是否身在难关了。敬棠的脾气我心知肚明,他那人自诩天下第一等大丈夫,对女子也是看不起,可是你也要知激愤时男人说的那些粗蠢之言若全入了心内,天底下便难有一对长久的夫妻了。我那儿子这一辈子大约都是不会低头说句对不起的,可是他若觉得心内愧对了你,自然是会在别处另作补偿。你是个通透的孩子,却不知肯不肯与我那个愚钝的儿子一路扶持,白首偕老?”
在玉珠的眼中,她的这个婆婆一向是清高矜持,与人说话总是留着三分的分寸,可是今天她却凭白与自己说了这些,心内一时也是很有感触。
她思索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慢慢地抬起头郑重说道:“母亲,有一事我要与您据实道来。你听我说完后,再决定是否将这本账本交付到我的手中……”
就在玉珠与婆婆详谈地时候,尧暮野也巡视后归府。
当听闻玉珠与母亲商量事情时也并未在意,只逗弄着摇篮中刚刚睡醒的小儿,用手指拨弄着他肉滚滚的双下巴,惹得那小儿冲着自己咧着小嘴吐着舌头。可是等了半响也不见玉珠回来,他不禁唤人道:“去大爷的院中将夫人寻回来。”
过了一会,玉珠方才回来,她身后的环翠抱着厚厚一摞账本。
尧暮野定睛一看,倒是认得那些账本封皮,挑着眉说道:“母亲这是要将全部的家当都交与你了?”
玉珠没有回答,吩咐环翠将账本都放入檀木箱内,连上了两道铜芯铁锁,将钥匙栓到自己腰侧的鸳鸯玉扣上。
尧暮野是爱极了这妇人守财小貔貅模样的。看她神情凝重,一丝不苟地锁好了账本后,才揽着她的腰打趣道:“母亲可是给了你钱财,若是有可给我花花?最近军营招了不少新兵,又要准备新服,又要吃肉,却是花穷了我。老婆现在手里有了大把的银钱,可是不能不顾相公的死活?”
尧暮野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尧夫人甚是看中尧家的声誉,掌管钱财时对于正当的使用一向是予取予求。可是若是有半点出格,那钱就不是那么好拿了,常常要磨破了嘴才能求得。
没想到一向对尧家钱路掌管甚紧的母亲,如今竟然让玉珠梳理这么几多账本,想到以后用钱能松泛一些,尧暮野心内倒是有些雀跃的。
可是没想到玉珠转头一瞪眼道:“想要钱?却是要按照章程,叫人逐条将用处花销等名目都写清了,待我挨个审了后才好拿钱!”
尧暮野没想到这小妇竟然跟母亲一般的说辞,当下大感愤懑道:“荒唐!我是你丈夫!要钱竟然还要挨个过审?”
玉珠看他端起了漠北王的架势,慢慢从怀里另外掏出一本细账本:“庆元三年年六月,为贺中书令家三小姐在茶宴夺得花冠,封银三百两另购头面一副相赠;庆元四年……”
尧暮野先前是不明白她在念什么,可是刚听到了个头后,顿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立起来,要去抢她手里的小账册。
他虽然动作敏捷,奈何玉珠早有防备,一早便将小账本压在身下,趴在一旁的软榻上不起来。
“把这个给我!”尧暮野瞪着眼,满身的杀气腾腾。
可惜玉珠全然不怕,只紧紧捂着小账本道:“若不是婆婆耳提面命,不然我还真不知大人要钱物一定要细问究竟的道理呢!”
尧暮野一听硬来不成,倒是慢慢放软了态度,只半弯着腰压在那小女子身上道:“不都说是年少时的荒唐了吗?老早就过去的事情,不信你正好有账本,去看看,我认得你后,可曾还有类似的花销?这便足可证明我的清白。再说如今北方百废待兴,你也看到这城里的女子都被寒风吹得双颊黑红,灰不溜秋的都如地里新刨出来的,我就算有心乱花,也无佳人可花销啊!乖,别压着了,当心一会衣服前襟又被奶水润湿了……”
说到最后,倒是伸手去摸摸,看看自己的小娘子有没有白水泛滥。
玉珠被他闹得不行,只推了他的手起身,低头一看,果然是涨奶了,前襟散发着淡淡*。
这时尧暮野殷勤地将正在摇篮里玩脚丫的宝符抱来,让小儿舒缓下娘亲胸前的不适,在借了玉珠抱着孩儿的机会,将那小账本拿在手里扯了个稀巴烂!
玉珠一边解了衣衫喂着儿子吃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只是其中一本,婆婆记了足有三大本呢!”
尧暮野微微一滞,越发觉得自己的尾巴被这小妇攥得死死的,以后不知要被拎提多少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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