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信芳临走有劝慰逢氏:“想来是这事发突然,二哥一下子心里转不过弯来。婶娘莫急,带我去好好和二哥说道说道。”
“我生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他?”逢氏却笑道:“我自有法子对付他,你不必管。”
眼看人都走了,刘桂兰瞅着逢氏没留神,猛地挣脱了她的手,拎起裙子往外冲。
逢氏不慌不忙,龙头拐杖往前一送,啪地把刘桂兰绊了个狗吃/屎。
“大哥你看见打仗了么?看见杀人了么?”“大弟你哪儿伤着了,快给姐看看。”“大哥路上都有什么好玩的?”“大哥哥想我了么?”“大哥你今晚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回到含冰宫里,五个兄弟姐妹把周玄团团围住,问个不停。他们的确也是很想周玄了。
周玄看看被挤到一边的苏凤竹,苏凤竹跟他吐吐舌头。周玄咳嗽一声:“别的先不说,我给你们带了件礼物,千里迢迢带回来可是不容易。”
他说着去隔壁放行李地方,不一时抱了个布罩着的硕大箱子。“是我路上遇见,亲手抓的。”放到地上,把布一揭,孩子们顿时啊的一声:原来这是个鸟笼,里面架子上栖着通体白莹无暇的一只大鸟儿。尤其那尾羽,从架子上一直垂到地上,足有半人高。
“好漂亮的鸟儿”周紫捧脸惊呼。“大鸡大鸡!”粉粉则指着叫。
鸟儿半垂着眼睑,神态很是高傲,闻言眼睑一抬扫过粉粉,依旧又垂下去。
“不是鸡,这叫孔雀,这白的特别罕见。”周玄告诉她。
“怎么动也不动,莫不是生病了?”苏凤竹笑问。
“嗯,怕是路上闷的,没精神了。”周玄道。
“那不如把它放出来,孔雀不大会飞的。”苏凤竹又道。
周玄便依言打开了笼门。刚还没精打采的白孔雀,立刻嗖地钻了出来,划动两爪就跑。
“哎呀,别跑!”孩子们便跟着去抓。一时堂中鸡飞狗跳,便是周嫣周青也加入了抓捕队伍。
唯有兔儿,倚着墙抱着双臂,看着拉着苏凤竹偷偷溜走的周玄,不屑的冷笑。
然便在此时孔雀跑到了他面前。“兔儿你快抓着它快抓着它!”追在后面的周青大喊。兔儿作势去抓,却是鸟儿没抓着,反撞到了周青怀里,俩人滚做一团。
“哎呀你看,我真没用,没把你撞疼吧?”兔儿擦擦周青脸上沾上的鸟毛道。
“没,没......”周青忙不迭地收回环在兔儿腰上的手:好、好细!
那边,进了卧房,把门牢牢拴上,周玄欢呼一声,便把苏凤竹扑倒床上。
长久的缠绵过后,已是深夜。两人却都没了困意,苏凤竹俯在周玄胸前,手轻抚着他那结痂未落的伤口,问他这一趟出去的件件桩桩。
尤其是逢氏祖母的事情,苏凤竹尤其好奇。“一教之主,手下数千人,掌控一地水运,真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以前我只以为是普通妇人,改嫁到了他方,故而你没有提起我也没有多问。”她道:“如今却要问一问你,祖母和陛下间到底怎么回事?为何陛下不肯奉养祖母啊?”
“一则祖母本事大,动不动就训斥我爹,我爹总是觉着祖母瞧不起他。二则,更要紧的,却是因为我爷。”周玄叹息道:“我奶都不知道这事儿,我也在她面前假装不知道,和你说了你可别跟旁人说啊。”
“哦?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我定不说的。”苏凤竹愈发好奇。
“却是因为,当年我爷的死,和我奶有干系。”周玄道:“我奶原是江湖儿女,机缘巧合救了我爷,俩人后来就成了亲,有了我爹。可后来,我奶改不掉江湖习气,到底和我爷和离了。和离之后,她一年还回来一两次,看看我们。我五岁那年冬上,她又回来了。住了几天却不知怎地和我爷吵起来了,奶就连夜走了。爷却又后悔了,便去追奶。那夜特别冷,且还飘着雪,我爹就不肯与我爷同去。谁知道我爷路上就坠了马,滚下了山坡。原那山坡也不是很陡,只是下面有个结了薄冰的水湾。爷差点没淹死里面,好不容易爬了出来,身上棉袄吸了水都湿透了,又冷风下走了几十里路走回家......等到家就倒下了,再没起身。”
苏凤竹听了心中酸楚:“那样的夜里去追祖母,祖父心中是还有祖母吧。而祖母,我看着也不是个无情的人。”
周玄点点头:“他们心中都还有彼此。若是那日追上了,把话说开了,说不定就破镜重圆......可恨还有人从中作梗。爷离世后,爹还曾怨恨奶心狠,连爷出殡都不回来,又岂知奶这么多年,一直不曾得知爷的死讯,一直以为爷和她恩断义绝,直到见到我......”
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而苏凤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有这种事?祖母那样厉害的人物,还有陛下,都给蒙蔽了这十多年?是谁竟能做出这样事情来?又为的什么啊?”
“是我爹的堂兄,我的堂伯。我们家不是不识字么,他是个读书人,我们和祖母的书信往来都经他的手。爷离世后,他瞒下爷的死讯,只说爷另娶新欢,叫奶不要回来了。奶那样要强的人,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便当真不回来了。只托我大伯告诉她我爹和我们的状况,大伯便假借我们的名义,跟奶要钱要物。”周玄苦笑道:“如今要整治我大伯是再容易也没有了。可是那些憾事,终究是没法子弥补了。”
“如果没有你大伯从中作梗,那你是不是也不会吃那么多苦。”苏凤竹心疼地摸着他的脸道。
“这要说起来,若祖母一直接济我们家,那我爹许不会铤而走险起事。”周玄笑着啄一口苏凤竹手:“那我依旧是不名一文的乡野小子,而你是高不可及的天家公主,我无论如何娶不到你。啊,我不要啊!如果要娶你必要吃那些苦,那就是十倍二十倍,不,一百倍一万倍的苦,我也愿意的!”说着紧紧抱住了苏凤竹。
☆、晋江独发
景泰帝当时满腹委屈离了钦安殿,出来冷风一吹倒是回过神来:自己在逢氏面前,还是当年那副窝囊废模样!懊恼的几乎想扇自己的耳光。然时机已过,到底是没脸再进去见逢氏,干脆拔腿出了皇宫,去了一家常去的行院。就等着儿子或者是老三,最好是逢氏亲自来,听他诉说情衷,承认逢氏的不是,请自己回宫去......
岂料三日过去了,半个人影没出现在景泰帝面前。反从侍卫口中听闻,逢氏与自己儿女们相处甚欢,刘桂兰给鞍前马后伺候着,老三则是缩短处理政务的时间,往她面前凑......她第一日在众人引导下游览了皇宫,第二日带着众人微服前往京城西市,第三日则去京城东郊的大佛寺拜佛并赏梅。而今日,却是了不得,老三带她入了勤政阁内,与她细说朝政,说了这半日都不见出来呢!
这还了得!他俩还真想联手夺了自己皇位怎地!景泰帝又气又急,赶紧回宫。
果然勤政殿里热闹的很,一整面墙的九州全域图前,站了范信芳与众文臣武将。范信芳激情洋溢地指着地图,讲解着各地的形势、即将施行的新政等。逢氏端庄坐在一旁的上座上,怀里抱着粉粉,一手搂着阿紫,入神地倾听着,不时还赞叹、询问一二。
粉粉是听不懂这些大人的事,只顾吃着小荷包里的糖果,一会儿往逢氏嘴里送一颗。阿紫则紧紧抱着逢氏的一只手,面上认真神色与逢氏倒是如出一辙。遇到不懂的地方毫无顾忌,叽叽喳喳地问来问去。
周玄夫妇、周青周橙等也侍立在逢氏身后。周青与周橙一人一边给逢氏捶着背。苏凤竹不时为逢氏端茶送水,看起来都与逢氏亲昵极了。
唯有站在阿紫身后的刘桂兰心不在焉、垂头丧气地左顾右盼。
景泰帝就是要看看他娘到底在搞什么鬼,因此不许人通传,悄无声息地进来了。刘桂兰第一个看见他。“小二哥!”她也不顾有外人、孩子在场,拨开众人冲着景泰帝就扑了上去:“小二哥,你都死哪儿去了呜呜!桂兰儿可是受了大苦,你再晚回来些,怕是都见不着桂兰儿了!”
景泰帝已然瞅见刘桂兰额上缠了白布,一只眼睛青紫,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这是怎地了?”他大惊,扶住刘桂兰胳膊问。
“哎哟!”刘桂兰一声惨叫。景泰帝又见到,刘桂兰左胳膊到手背也缠上了白布,边缘隐隐还可见烫伤的红肿。
“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景泰帝催促刘桂兰。刘桂兰惊慌地看一眼逢氏,欲语又迟:“是,是桂兰儿不小心自己磕碰的,不关别人事。小二哥,你别问了,你只带我走就是!”
“难不成是娘打你了?”景泰帝倒吸一口冷气。
“不不不,不是,真的不是!”刘桂兰一幅泫然欲泣的可怜样儿,倒是让景泰帝愈发认定。“你们都退下。”他斥退群臣,然后质问逢氏:“娘,当真是你把桂兰儿打成这样了?她到底是你孙儿的生身母亲,你让她这副样子到娃儿们面前,你好狠的心!”
逢氏把粉粉交给阿紫,不慌不忙站起来:“狠?我看倒是轻了,叫她还有心劲儿装可怜挑拨是非。”说着已走到他俩面前。刘桂兰立刻深深往景泰帝怀里躲。景泰帝也怒目圆瞪:“有俄在这儿,你休想再碰她一根汗毛!”
“哦,是么?”逢氏从容抬手,闪电般抓住了景泰帝护着刘桂兰的胳膊,再一拧,也不见她如何用力,那健硕的胳膊便给她拧了个倒转,且还咯嘣一声的,怕不是骨头都错位了。景泰帝一声闷哼,眼见着面目都痛的扭曲了。
“你,你这是作甚?快放开小二哥!” 刘桂兰吓的往旁边避开两步,惊惧大叫。她是知道景泰帝的,等闲三五个人近不了身,如何在这老妖婆面前就成了泥人?逢氏那两下子拳脚功夫竟是这般厉害?!
“婶娘,二哥现下不比以前,有话咱好好说,好好说!”范信芳也给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逢氏这龙神老母可不是白当的。
而孩子们也都张大了嘴巴看他们祖母。
“我这才叫正经管教人,”逢氏跟范信芳笑笑,又看向刘桂兰:“跟你身上,我还没动真格呢。你即挑拨他说我打你,那我不如坐实了可好啊?”
“不不不,我,娘我没说你打我,我啥都没说啊!”刘桂兰忙不迭地摆手。
“啥都没说可不行。”逢氏笑道:“你还是说给老二听听吧,你这胳膊上的烫伤,怎么回事儿啊?”
“我,是我自己个儿端热水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水盆。”刘桂兰哭丧着脸道。
“这就算完了?”然逢氏并不满意:“你没事儿端那般滚烫的沸水作甚?你是打算往哪儿倒来着?嗯?”
“我,我......”刘桂兰嗫喏。
逢氏又是敏捷出手抓住了刘桂兰的胳膊。刘桂兰一个激灵:“我说,我说!我是伺候你洗澡,给你澡盆里添热水,你一起身,把盆撞翻到我身上——我没想烫你,真的,我没想烫你的!”
“哦,没想烫我这也不跟我出个声儿,一大盆沸水就冲着我背上来了。”逢氏点点头:“再说给他听听,这眼睛又是怎么回事儿?”
“我那槌子给你捶腿,你一抬腿一挡,那槌子给挡回来砸我眼上了。”刘桂兰小声道。
“怎不提你把那槌子举那老高,手使那老大劲儿,难道不是想把老婆子我骨头敲碎?”逢氏冷笑:“还有头上这伤又怎么来的?”
“台阶上结了冰,没留神踩上去,滑倒磕破了!”刘桂兰身子一扭脚一跺道。
“嗯,你现下肯定想不明白你扶着我走过去,我怎就滑不倒呢?”逢氏道:“我却也不明白,没下雨没下雪的,那台阶下人们一天还扫几十遍,且别的地方也都没冰,如何就那一小块地方结冰了?”
“我怎么知道......反正不管我事......”刘桂兰别过头去。
“这下子都明白了吧?行了,继续心疼你的桂兰儿去吧。”逢氏与景泰帝说着,咔咔两声一拉一扯那手臂,放开了人。景泰帝咬牙揉揉,眼看是不碍事了。
他瞪一眼刘桂兰,却依旧把她拉到身后,咳嗽一声觍颜与逢氏道:“桂兰儿你还不知道么,她就是爱瞎闹腾。你若叫她不闹腾,那她也就不是桂兰儿了。”
“我没说不叫她闹腾啊。”逢氏笑笑:“闹腾呗,爱怎么闹怎么闹。看她闹腾倒比看百戏都有趣呢。”眼波一动,放软了声音,身子晃了晃:“不过老婆子我到底上岁数了,却是有些禁不住了呢。哎哟哎哟,我这腰怎么这般疼啊......”
景泰帝见状下意识就想伸手扶她。然手动了动却又迟疑。苏凤竹已然快走几步上前把人扶住:“祖母定是闪了腰,别动别动,让孙媳扶着您。快回去躺下,叫阿玄给您老推拿下。您不知道吧,阿玄会一手上好的推拿!”
“好孩子,你真是个贴心的。”逢氏拍拍她的手。
哼,贴心什么,拍马屁而已!景泰帝不屑地想。
“是,阿奶,我伺候您老人家。”周玄也过来扶住她另一只手。
“我的大孙子竟这般能耐!”逢氏拍拍他的肩。
不过就个推拿而已,算什么能耐,他可是夺得了天下的人,也没见她这般夸夸他!景泰帝愤愤地偏过了头。
“阿奶阿奶我也伺候你!”紫橙粉三个小的忙也过来,抱大腿的抱大腿,拉衣角的拉衣角,众星拱月地围着她。再没一人理会他们爹。
“好好好,我的小心肝儿宝贝!”逢氏捏捏这个的脸,揉揉那个的头。
心肝儿......宝贝......这话竟能从他娘嘴里说出来......景泰帝心好难受......明明是地龙烧的热乎乎的室内,景泰帝却只觉着寒风萧瑟扫在他脸上......
“许也是连日奔波,都没怎么好好歇歇,又到处游玩,这身子骨便受不住了。”苏凤竹又笑道:“内里也需好好补补。阿青昨儿在西市上不给祖母买了上好的燕窝么,正好炖了补补!”
“是是是,我亲自给阿奶炖,不要别人经手。”周青也上前道。
“阿青这般聪明俊俏,炖的东西肯定也比下人们做的好吃!”逢氏拉拉他的手。
这算个什么道理!景泰帝快受不了了。
“我那儿有几根数百年的好参,我马上叫人去取了送到婶娘那儿去。”偏范信芳也往前凑:“婶娘这岁数,这身子可要当紧了。我娘就是在婶娘这岁数......唉!”
“好孩子,以后有婶娘在,婶娘与你娘不是一样的么?”逢氏慈爱地与范信芳道。
“这补品能浑吃么?”景泰帝终于受不了了,一把把范信芳推开两步:“得叫太医好生看过,听太医的话!” 说着又推开周玄、拉开小的们,俯身蹲在逢氏面前,反手就把逢氏揽到了背上:“回屋躺着去!俄这就给你叫太医!”
站起来背着他娘虎虎生威地走了。
逢氏扭过头,挑挑眉看过刘桂兰、苏凤竹。落在她们各自眼中,意味自然不同。
“这老妖婆!”刘桂兰气急败坏地跺脚。声音却是小如蚊呐。
作者有话要说: 逢氏:想跟老娘横?你们还太嫩了。
☆、晋江独发
既不再躲避逢氏,景泰帝便拿出了十分的殷勤伺候她:又是传唤太医院群医为她诊脉,又是谕旨司珍局宫人们为她置装;又是挑选了十余个最得力的宫女给她梳头捶背敷面修指甲,又是开库房把自己珍藏的宝贝一件件摆到她面前;又是叫摆珍馐百味,又是命传歌女舞姬......
倒是把逢氏烦的不行:“能不能让我清静会儿?当了皇帝骨头怎还这么轻?上不得大台面!”
景泰帝原在热火朝天的忙进忙出指使人,一听她这话迈出的步子和挥扬的手都僵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边的吴用,第一次从这铁血帝王身上看见可怜二字。
“叫他们都下去,你来给我捶捶腿就是。”而逢氏又道。
景泰帝顿时又眉开眼笑起来,忙不迭地挥退众人,自己坐到床下的脚踏上,笨拙而温柔地挥拳给逢氏捶腿。
逢氏眨巴着眼笑笑:“现如今倒这般听话了,委实难得。”
终于得了半句认可的话。景泰帝仰脸看着他娘笑:“那是,俄转性子了,俄现下整日里修身养性,还读书认字.....”
岂料他娘又是一句:“都是芳哥儿调/教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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