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召县北靠伏牛山,南临宛襄平原,华夏军占据此地,就有了随时攻击洛阳的主动权。
章胜说过是从南召县逃亡南下,万军到南召后,总觉得这南召县城无比亲切,怀着对章小妍的思念,在城中找到了残破的章府。
偌大的章府依稀可见章家过去的繁盛,只是大门以内杂草丛生,许多处木梁和石阶都被拆掉用做城防,后院的荷花池已经成了臭水沟,假山石也被搬上城墙做了滚石,池中还飘着一具尚不及收拾的尸体。
物是人非最伤心,万军在章府之中,处处望去都好似是过去的章小妍,万军忍受不住心酸,索性搬到法云寺居住。
相传法云寺建于大唐,那时候华夏威震天下,最西边的疆域已经到了咸海之西,在恒罗斯与敌人一较高下。
破败的法云寺,就好似唐末以来,逐渐衰落的华夏,西域之地再不见红旗好汉,再不是天山都护的地方。
万军的心中,时而想起章小妍,时而想起那千年之前的大唐帝国。
大明若是没有衰落,华夏百姓怎么会被胡人统治,王欢还是千金之躯的公主,章小妍也不会丢掉性命。
几乎与孟津的清兵得到消息的同时,同样的消息传递到南召。
崔子义和常建、陈新民、白旺等人从南召城赶到法云寺中。
法云寺处于伏牛山向南的支脉,此时已是季春之末,这里山势开阔风景愈发秀丽。
众人围坐在法云寺的院落中,崔子义将南中国发生的事情缓缓说出。
大明鲁王朱以海在绍兴登基称帝,以正月初一日改元年号大统。唐王朱聿谪在广州登基称帝,以正月初一日改元年号邵武。桂王朱由榔在梧州登基称帝,以正月初一日改元年号永历。
登极诏发布之后,大明仅存的天下竟然出现三帝并立的局面。
天下之大,却难容两个帝王,更别说三个皇帝,桂王朱由榔和鲁王朱以海同时发兵攻打广州,唐王朱聿谪遭左右夹击,于二月间败亡,自缢殉国。
鲁王朱以海有郑芝龙支持,势力十分强盛,拿下广州之后便和桂王朱由榔开战。
几乎同一时间,趁着华夏军正在南阳和胡人作战时,南京各处士绅官僚不满华夏军的算缗和分地之法,宣布向鲁王朱以海投降。
赵勃济兵马败退江阴城,南京各处的华夏军不得不向安庆方向撤退,好在万军走时在安庆布置三万兵马接应,江南的乱局没有波及到荆襄一带。
南京城士绅的小心思,万军早有预料,此时听闻这个消息倒不意外,不过接下来的消息就十分惊人。
淮安一带,刘泽清、刘良佐等人接受了南京士绅的劝告,宣布归降大明,李成栋和刘泽清等人大战之后,败退往信阳一带。
万军忍不住道,“这个李成栋居然没有叛变。”
常建等人齐骂,“刘泽清和刘良佐这孙子,真是毫无羞耻,胡人来了投降胡人,我军去了投降我军,如今转眼又投降了明朝。”
崔子义道,“这还没完呢,三月中,郑芝龙才带兵进了南京城,谁知郑芝龙和胡人已经暗通款曲,不久又背叛了鲁王朱以海,刘泽清和刘良佐转头也投降了满清。”
陈新民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叫什么事?”
万军道,“安庆之战时,刘泽清和刘良佐叛清,导致清军大败,现在怎么会又投降胡人。”
崔子义道,“这两人把事情都推到李成栋的头上,如今胡人只要李成栋的命,这两人是既往不咎。”
常建叹道,“如此一来,江南之地岂不是又落在胡人手上。”
陈新民道,“最近有个事在军民之中流传,说胡人此番进攻,在秦岭之中挖走了一个巨大的天命。”
常建跟着道,“我也听说,有说我们的天命被胡人抢过了黄河。”
陈新民道,“这形势急转,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崔子义怒道,“你们两人是将领,怎么也信这么荒谬的说法,天命岂是人力可知,更别说抢夺天命,笑话。”
白旺沉默已久,此时开口道,“管他什么天命,胡人狼子野心,一定要消灭他们。”
崔子义道,“江南岂是那么好拿下的,就算给他们,早晚要吐出来。”
万军道,“没错,安庆之战时是形势所逼,不得不拿下江南。江南的刺太多,让胡人替我们拔刺也好。”
崔子义道,“趁着胡人再次收拾江南的机会,我们一鼓作气拿下山陕,大事可期。”
万军点头道,“子义这话不错,传令大军不得妄议天命之事,只等张午阳拿下四川,大军出汉中,拿下山陕。”
南京城,细雨淅淅沥沥,接近晌午时分,雨水逐渐大了起来。
洪武门外,钱谦益、王铎、李沾等三十多名士绅显贵,和一众江南富商士绅大开城门,跪在雨中等候。
人还是那些人,不同的是,多了些人,又少了些人。
不到一个月前,诸公也是在这里,跪迎大统皇帝朱以海麾下大将郑芝龙光复南京。
然而此时,郑芝龙已经剃了头,和郑家一种亲兵坐在不远处的棚屋中,等候清兵的到来。
如今不到一个月,诸公又跪在这里,等候清兵的到来。
钱谦益跪在首位,说来也十分讽刺,士绅诸公跪的位置,也分个三六九等。
钱谦益等故明的高官,东林党的首脑,理所当然的跪在前面,受降者一眼可见的位置。
次一等的官僚和士绅,只能跪在钱谦益等人身后。
其他的士绅,商贾,只能乌压压一片跪在人群中。
而其他那些芸芸众生,却是连跪在这里的资格也没有。
可是钱谦益此刻的脸上,因为羞愤加上雨水的冰冷,已经成了猪肝色。
半生的公卿修养和圣贤伪装,被撕的粉碎,这里只剩下耻辱。
大明保国公朱国弼、魏国公徐久爵不久前还跪在这里,与自己一同迎接大明的旗帜,如今因为郑芝龙降清,南京城投降,羞愤的在府中自缢身亡。
这里只剩下自己,把所剩无几的脸皮,丢的干干净净,再无半点尊严。
钱谦益在雨中叹息一声,忽然想起那个午后,自己和柳如是相约投水殉国。
当时的场面又在眼前浮现,两人抱着赴死之心到了河塘边,柳如是劝告他,“公受大明盛恩,为国赴死正在此时。”
钱谦益用手探了探水,沉默良久,“水太凉了,咱们下回再来吧!”
柳如是闻言激愤不已,转身便要跳水自尽,却被钱谦益一把抱住救了下来。
钱谦益咳嗽一声,眼前浮现出柳如是的脸庞,她还是初遇之时那么青春美貌,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钱谦益低头看了看自己,双膝跪在泥中,一身污秽,又叹息一声,“卿还是青春佳人,奈何我已满身污秽,不复当初。”
身旁之人听见钱谦益口中说着什么,却听不太清,探头问道,“阁老在说什么?”
正在此时,忽然金鼓之声大作,隆隆的马蹄声响起,花花绿绿的旗子从地下冒出一半,在雨中浮现出来。
这一幕无比熟悉,去年五月时,也是这样,南京城向满清投降,诸公跪在这里,眼见着花花绿绿的旗子涌现,把东林诸公的尊严击的粉碎。
这是第几次跪在此地?
不到八个月的时间,先是献城降清,然后叛清投降华夏军,再到背叛华夏军投降大明,如今再一次投降满清。
这一定是上天在跟自己开玩笑,一个天大的玩笑。
马蹄践踏着飞溅的泥水,一直到钱谦益面前才勒马停住,泥水溅了钱谦益满身满脸,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士坐在马上,傲然的望着跪在地上之人。
武士冷笑着叫了一声,“钱谦益!没想到吧,本王又回来了!”
钱谦益嘴唇乌青,哆嗦着抬起头,就在他看到策马而立的武士时,忽然猛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身体一歪跌倒在地,任鲜血和着泥水灌入口鼻,再没有半点生息。
一阵低沉的惊呼和慌乱之后,诸公慑于清兵的肃杀之气,无人敢动分毫,就这么任昔日的东林党魁,苍老的钱谦益跌在泥水里。
郑芝龙见大清兵到来,带着人走过来跪在地上高呼,“恭迎大清和硕英亲王!”
阿济格在马上看了一眼郑芝龙,满眼的轻蔑之色,只轻轻地说了句,“大清一定不会亏待你。”
随即一拍马臀,朝着洪武门内进发。
大队兵马踩踏着泥水进入南京城,再无人去看跪在四周的无骨之人,还有那倒在泥水之中冰冷的躯体。
钱谦益第四次跪在洪武门外献降之时,由于年纪过大,再加上冷雨受寒,羞愤之下吐血身亡,一时传遍四方。
清兵再下江南,阿济格把安庆之战失败的原因,全部归咎于李成栋和江南士绅的背叛。
以钱谦益为首几大官绅,被清军抄家,钱谦益小妾柳如是抱着诗稿自焚而死。
各士绅商贾,大清兵动辄抄家杀戮,一时间江南掀起血雨腥风,只是当初喊着王法和天理的士绅,再没人敢多说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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