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白担心一番罢了既如此,卿等暂且跪安吧
她端坐着,冷冷看着阁臣们大礼朝拜后,恭谨的鱼贯而出,唇中只迸出三个字“老匹夫” 叶姑姑蹒跚上前,给她背壶一盏参茶,宽慰道“主了别和这等小人计较,气坏了凤体,可就如了他们的意”
太后默默接过,啜了一口,感受着其中的醇香苦涩,精神也为之一振,她叹了口气,道“若是早几年,我临朝之时,却有什么人敢如此跟我说话齐融不过是在效犬马之劳,替皇帝汪汪两声,以示忠勇”
她坐在昏暗之中,冷冷一笑
“皇帝对我如此防范,真是煞费苦心”
她的声音幽邃,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叶姑姑听着,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上前一步,附在太后耳边,悄声说了几句。“都想作反了他真想死吗”
太后勃然大怒,一口气没喘上来,心口又是一阵绞痛。叶姑姑慌忙上前揉搓,小心翼翼道“或许静王殿下只是和至交来往”
太后缓缓摇头,那簪石榴红珠花在黑暗中颤颤巍巍,眩目生辉
“这孩子做事太急不吃此苦头,是不会知道收敛的。”
元祈正在扫视着战场,只见胜局已定,只几个散兵流勇,兀自拼命抵抗,本是碧草繁茂的山坡之上,红黑血迹遍地,倒卧的战马、尸体、并辎重兵器将安谧祥和的四周渲染,简直成了修罗地狱。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那股血腥挥之不去。
元祈觉得有些刺鼻,但却不像一些新丁,脸色苍白欲呕,他摸摸身上的甲衣,感受着刀剑的划痕和血渍,从心底生出兴奋来。
恨不生成汉唐人物 元祈心中的热血都为之沸腾,他从幼时便遵循为君之道,讲究雍容肃穆,却无人知晓,他沉稳内敛的外表下,仍是渴望征战的浩烈热血他转过身,对着晨露说道“你似是见惯这等杀戮场面了”
晨露把玩着手中羽翎,淡淡道:“在江湖之上,也有酷烈的搏杀”她微微眯眼,遥望着天空中的烈日,但觉无边蔚蓝之上,金芒极尽绚丽
“人世间,无论何时何地,皆是如此万事的缘由可以被时光磨灭,无数的生命只化为丹青笔墨,可人与人的争斗,却是永永远远不会遏止的”
她莫名生出怅然,遥望着不知名的苍穹深处“佛家说回头是岸,可我等凡人,又哪里有岸可返”
皇帝静静的望着她,只觉得眩目阳光下,少女的周身却似有无穷的暗霾,如丝絮般缠绕
她整个人都是透明苍白的
元祈正在诧异,却听打扫战场的兵士惊呼“好棘手的胡蛮”
他抬头望去,只见东北道边,一个鞑靼大汉,看着像是个将领,左手擎着奇形大弓,右手却持一柄黑亮短刀,于厉吼声中,又一连斩伤了两人。
他满身都是鲜血,一些疮口,已是深可见骨,白森森的,煞是可怕。
这大汉勇悍不减,气力却已竭尽,他喘着粗气,虽能连连伤人,却已是强弩之末。晨露也凝神看去,元祈只听她口中喃顺道“果然如此”
那大汉身法越发沉滞,又受了几刀,他无力倒地,周围兵士齐声欢呼,便要上前捆绑。
只见这大汉,大声念了一句什么,硬生生撞开对手,抽出铁箭,竟是朝着自己咽喉戳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金芒倏的一闪,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时,那大汉的铁箭,竟被一柄小小的金钗从中穿透,断为两截。
晨露向皇帝微微敛衽“请恕微臣唐突,实在是还有一些疑惑,要着落在这人身上”
宸宫 第四卷 第六十七章 掣肘
那大汉浑身浴血,瞧着极是骇人,却仍是凶狠蛮强,血红的眼睛恨恨的瞪人,晨露夷然不惧,缓缓走到他身边。
大风将她的衣袂吹拂飘飞,眉目间,自有一种凛然出尘。
初夏的山坡上,一片金光余韵,茂密碧翠的牧草,在风中匍匐摇曳,她一身素裳,在这金戈血肉的杀戮中间,宛如天人。
“你是赤勒部的人”
那人被她话音的独特音韵一震,费力的抬起头,却被眼前人的冰雪风姿所摄,一时头晕,几乎跌倒在地。
“你是谁”
晨露并不答语,只是指了指身后玄黑蟠龙旗帜。淘書客taoshuke
“原来是天朝皇帝的走狗”
大汉不屑的哼了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浑身上下十余处创口,鲜血横流,皮开肉绽,看着就像修罗恶鬼一般。元祈也走到他身前,听着这话,也不恼怒,只是冷冷道“你不过是我们的阶下囚,作此败犬狂吠,不觉得丢人吗”
那人呸了一声,终于坚持不住,倚坐在僵卧的战马旁边,笑得惨淡,却仍不失其豪迈:ot要不是忽律背信弃义,就凭你们这些南蛮子,也想让我五千儿郎葬身于此ot
他大笑着,豪迈中却有凄厉,两道血痕从眼中流出,却是痛极无泪,铮铮男儿,豪气烈烈,却已是英雄末路。
晨露端详着手中铁箭羽翎,郑重问道“你便是赤勒族这一代的哲别勇士”
哲别在鞑靼语中,乃是神箭手之意,赤勒部本就擅长骑射。
在族中,只有千里挑一的勇士才有资格承当这称呼。
那大汉面有惊异,却仍是痛苦摇头道“我已经没有这等资格了族中的五千精锐,已然伤亡殆尽忽律那贼寇的计谋竟是要得逞了”
他说得痛切,朝着苍穹低吼“长生天你睁开眼看看”
一道血箭从他喉中喷出,他颓然倒下。
晨露俯下身,从他掌中取出玄铁大弓,深深慨叹道“赤勒部的铁弓,曾经让各部族都闻风丧胆”
黄昏的落日,终于从西边落下,那金亮的余辉,也逐渐消逝。
兵士们打扫着战场,将敌我双方分开,尽数掩埋后,竖木作记,留待回程之时,再作区分。
晨露背负长弓,纵身上马,那一瞬,不知是夕阳绚染,还是自己错觉,元祈瞥见,她的眸中,满是清婉悲悯。
塞外正是夏风高爽,京城之中,却已是微有燥热。静王漫步在荷塘之畔。
静静凝望着月下芙蓉,但学菡宛如谪仙,亭亭玉立之外。更觉凛然高华,不可亵玩。
他深深吸了一口荷叶清香。
耳边蛙鸣阵阵,更显幽静,月影在水波中淡淡荡漾,微有支离。此情此景,宛如仙境,却丝毫不能疏解他心中烦闷。
不期然,他又想起白日里和太后的对谈
午后正是燥热,静王正和几个清客在府中对弈,宫中传来太后的懿旨,让他速速觐见。
这般紧要,却是出了什么事
静王微微纳罕,通过重重宫门,才进得慈宁宫。
太后手中轻执一物,却不是她惯常的苏杭画扇子,而是一道请安折子。
她见得静王,也不言语,只是把那道折子扔到他面前。
静王接过,略略看了几行,却是潇洒笑道“这些官员着实琐碎,连这些事都往上奏报,改明日,却是宫中用几个烛台,也得具折上报了”
太后却不答腔,却是以手托颐,冷冷道“你且看仔细了”
静王细细看了两行,怦然动容,冷汗几乎要从背脊上滑落。
太后瞧他毫无异状,心中却暗自诧异
莫非错疑了他
静王再抬头,已是一脸怒色,目光如电“母后是疑心,这事是我做下的”
太后淡淡道“前几日,你家门人,可是拜访了兵部和户部的诸位,真是好伶俐,好热闹”
静王静静听完,不禁哑然失笑“母后容禀,您真是错怪孩儿了,这抵御外侮的当口,我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不过”
他的笑容,在午后炽烈的眼光下,竟显得邪魅森然“那些军需之物,无论粮食辎重,都是从京城万里迢迢运往北边,若是有个延迟耽误,也只能怪天意弄人了”
太后被他言外之意一惊,随即便是勃然大怒
“皇帝在前线奋战,你竟是如此使绊子”
“母后息怒”静王上前,小心扶住了太后“我断不会要了皇兄性命的不过是希望他经此挫败,不要穷兵黩武,多些休养生息罢了”
太后微微冷笑,心中却是雪亮,静王在军需上动手脚,即使不让皇帝葬身北疆,也要让他大败而归,从此圣明无光。
她轻轻推开静王有力的臂膀,款款笑道“可怜见的你真还是个孩子”
迎着静王愕然的目光,她道“你也不看看,这奏折后面,是谁在策划指使”
她的声音,一如往常温文轻柔,静王却只觉得雷霆万钧,从头顶轰下
“你皇兄早就防了一手,如今,你的一切作为,怕是早就被某些人具书一封,正在送往北疆的途中呢”
月影在风拂之下,摇曳破碎,静王从沉思中醒来,只觉得郁怒心中,恨不得发
且等着瞧罢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一片朦胧之下,仿佛有无数阴霾,被深深压入喜出望外,连这清塘荷韵,也为之黯然一瞬。
明月隐入云中,大地一片黑暗,夜,已经深了。
宸宫 第四卷 第六十八章 染指
临夏是个不大的镇子,素来胡汉杂处,镇后仍是牧草清碧,前方却越见荒疏,翘首遥望,便能见到四处军帐重重,鏖战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正中的帅帐中,已经蒙上了明黄绸绫,其中诸般器皿,都是极尽精巧,一一瞧来,竟有柔丽江南的错觉。
元祈瞥了一眼,眼中闪过不满,却很快掩住了。
他解下腰间玉玺丝绦,置于手中把玩着,一时,竟也不急着宣两人觐见。
他率京营与禁军来此,一路之上,但见仪容整齐,三军肃然,不仅周浚手下的镇北军极为勇猛剽悍,就是一直被认为是乌合之众的襄王府兵,也很是进退有度。
元祈想到此处,脸色越加阴沉,一道凛然冰冷的怒气从他眉宇间透出
襄王
他想起这位舅舅的封号,心中冷笑,将手中的五彩丝绦一顿,放于楠木金丝案上,微微示意,便有侍从扬声宣两人入帐觐见。
最先揭开帐帘的,却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
来人年过四旬,生就剑眉星目,瞳仁中透出深邃光芒,凝神看时,却有一重威仪,凛然难犯。他并不穿任何甲胄,只着一袭黑袍,却无人可以忽视。
这就是让鞑靼人闻名生畏,可以令小儿止啼的周大将军
元祈端坐正中,两人目光相碰,只电光火石一闪,便各自收敛。
周浚身后,生得雄壮威武的中年男子,眉目也有几分像太后,只那一双狭长凤目,精光四射,让人心生不安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