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离亭》第三十二章 江亭（上）

    志逸清远的子钦，逆鳞丛生的龙族。
    潮打孤城，江海余生。
    子钦清清冷冷肃宁而立，眼望乌云密雨，忽然眉头一蹙，露出人身龙尾。
    那长尾磷光闪闪，直指天空层层乌云，不多时，视野所及之处的乌云慢慢聚拢到子钦的头顶，雷奔云滚，团团萦绕，厚重的云层遮天避日，暗如黑夜。
    子钦的龙尾犹如金针铁杵一般，直立天地之间，发出道道银光射向云层。
    只见转如陀螺的积云中间，忽开一道亮如白昼的口子，惊雷闪电奔袭而来，劈向子钦。
    子钦大惊，他原是想聚云集雨，收在一处后再以龙力炸开，这样风流云散，暴雨自然也就停息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从那密云中间突然杀出一道雷电，真奔自己而来，分明是要来索命。
    是龙族还是天庭？
    千钧一发之际，哪里由得他思索，他一纵而起，变幻龙身，穿云跃雨。
    本来子钦是在一处极其隐秘之地，可无奈雷电缠身，那龙身在黑暗的云海之间翻腾，电火磷光惊煞天杰地灵。
    轻竹亭扶楚洁远远望见黑压压的云海中，似有一条霹雳长龙穿梭其间，龙吟滚雷，响震天际。
    楚洁惊骇道：“子钦，是子钦！”
    “他怎么会有天雷缠身，是那个勾龙风雨阵么？”
    “不能呀，为什么我没事？”正说着，忽见天边长龙直奔楚轻二人而来。
    速度之疾，犹胜闪电。
    事发突然，轻竹亭全无防备，将楚洁往身后一藏。
    虽然楚洁说那龙是子钦，可是究竟太远，太快，辨不仔细。
    即使真的是子钦，若他中邪痴颠，自己也绝决不会让他伤了楚洁。
    子钦龙身瞬移，笸箩似的鳞甲环披霹雳火光而至，铜锣似的眼睛里闪闪发光，一瞬间，瞳仁里便扑捉到小如虫蚁的轻竹亭和他身后的楚洁。
    那是他的异族兄弟！
    子钦明显有停驻之意，可惜云海电光之间似乎有股推力，令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眼见就要冲向轻竹亭。
    小小的血肉之躯如何抵挡得住龙的庞大身躯，更何况还是一条天雷焚身之龙，不撞死也会被烧死。
    轻竹亭惊魂未定，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准备硬擎。
    子钦一生守护天蚕，从未伤及无辜，更莫说眼前的人一个是兄弟，一个是爱人。
    他刹不住自己的身体，却可舍弃龙魄！
    若是人慷慨赴死，大概是有来生的期许，往往会合上眼睛，从容沉着。
    然而子钦龙目圆睁，正要出魄。
    这一刻，还是庞然的巨龙。
    而下一刻，双魄尽失，便要形神俱灭，从此以后，世上再无子钦！
    正待子钦出魄之际，忽然发现体内龙魄好像僵住一般，根本调不动它。
    与此同时，轻竹亭身后的楚洁缓慢飞升，楚洁整个人渐渐透明，只见一颗晶莹剔透的龙魄含在她的体内，吊住她的身体，寒光普照，烁烁其华。
    对面的子钦亦感非常，他的龙魄呼之欲出，却已非他的意愿，乃是出自另一种力量。
    轻竹亭此刻才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那子钦似乎停在半空，他周遭的云层似乎静止不动，天地之间，只有楚洁缓缓攀升。
    楚洁与子钦一点点地靠近，两颗的龙魄彼此感应。
    勾龙风雨阵！一定是那个邪阵作祟。
    轻竹亭不知道这个阵法，最后是何收场，便惊呼：“子钦，楚洁！你们能听见么？”
    幻术，对，我能控制幻境。
    “不可鲁莽！”
    轻竹亭只觉有人抚他肩膀。
    一回头，他惊讶道：“梅师姐，你怎么在这儿！”
    “说来话长，我来救他们两个。”梅傲霜说着，一张双臂，竟幻化出一双翅膀。
    轻竹亭这注意到，梅傲霜衣裙火红，裙袂生熠，随风卷起，然后慢慢延展成凤羽长尾。
    轻竹亭诧异了，这眼前的究竟是幻境，还是梅师姐？
    正恍惚着，只见梅傲霜飞向黑云，逼开了逐渐被子钦吞噬的楚洁。
    梅傲霜化身的朱雀，与子钦对峙，轻竹亭也看不出打斗的迹象，只是黑压压的积云被朱雀烧红，噼里啪啦像着了火似的，不一会儿，整个天边红彤彤一片。
    而楚洁继续虚化透明。
    轻竹亭焦急万状，只恨自己没有飞升之术，恰在此时，那梅傲霜的朱雀尾羽扫过眼前。
    他也顾不得许多，就像当年攀缘登天一样，他一把抓住了尾羽，顺着就爬了上去。
    一直爬上鸟头，才看清楚，子钦鳞泽暗淡，通身被一股黑气缠绕。
    他才攀羽登天，却见朱雀长尾一剪，猛然甩在楚洁身上，楚洁倏地直直坠落，眼看就要摔死。
    轻竹亭急得无可言状，情急之下，纵身一跃，追随楚洁跳了下去。
    等他再睁眼时，子钦，楚洁，梅傲霜都守在身边。
    “楚洁，你？”轻竹亭猛然起身，头有点晕。
    “没事。”
    “师姐，真的是你？”轻竹亭又问梅傲霜。
    “是我。”梅傲霜点点头，证明自己是人，不是鸟。
    “子钦，你？”轻竹亭头很沉，但十分清醒。
    “我也没事。”子钦答道。
    轻竹亭一一确认后，双手抱头，疼痛难忍。
    楚洁心疼道：“他怎么这么痛苦？”
    “他刚才施幻造境，耗费心力，歇歇就好了。”梅傲霜说道。
    “幻境，刚才果然是幻境。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轻竹亭道。
    “幻境和妖阵相叠，又闯进了朱雀，所以幻境不受你控制，任谁都糊涂。”梅傲霜道。
    “真的是朱雀？”轻竹亭问道。
    “这么说，你和玉衡一样，也是上古神兽的人间法身。”
    梅傲霜眼睛里掠过一丝悲戚和无奈，叹道：“不是，我不是朱雀的法身。它把我掠走后，才发现我身上有灵狐之力，它与灵狐有些渊源。又赶上子钦遇难，青龙求它相助，它就把我带来了。”
    “是朱雀救了大家。”轻竹亭道。
    “这个就更说不清楚了。幻境中另有一股邪力。”梅傲霜道。
    “勾龙风雨阵。师父勾不住子钦的龙魄，就勾住了我的龙魄，我差点被子钦吞噬。”楚洁道。
    “没错，我也感觉得到，我被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所裹挟，我一直抵抗挣扎，可是一旦楚洁的龙魄回到我的身体里，那就不光是我被妖阵完全控住，楚洁也会没命。”子钦恨道。
    “子钦龙威息雨的时候，正赶上我师父做法，才会引雷缠身。”楚洁道。
    “若非我是龙，早就被雷劈死了。”子钦道。
    化龙所历天劫，正是天雷焚身之苦，子钦虽是龙魂孕化之龙，到底还是历练了。
    “朱雀虽然是上古神兽，却无破解神力。正是你舍身去求楚洁，才冲破了幻境。至于妖阵是如何破的，我就不知道了。”梅傲霜看向楚洁。
    楚洁也摇摇头：“勾龙阵是上乘的阵法，不走五行八卦，没有生门。入阵必死无疑，是第一阴损之阵。怕是李圆启也不会。这阵如何破的，我也只能胡猜。或许天雷就是阵眼。原本勾龙阵并非勾龙，祭出个活人扎幌，便能呼风唤雨。只是师父不知道，会遇见子钦这条真龙。”
    “拿活人作祭？”梅傲霜惊道。
    楚洁瞥了一眼子钦，咬唇说道：“师父说，龙好食人，那人是祭献给龙的。”
    子钦颦眉闭目，无限的哀凉。
    人也好，龙也好，都是怪物。可怜他的父王，一生坚守……
    四人均觉尴尬，沉默良久，楚洁才继续说道：“都想控制风雨。所以子钦与妖阵互相牵制，纠缠。没能勾出我的龙魄控制住子钦，加之幻境重叠，朱雀闯入，这几股力量绞缠在一起，她想稳住勾龙阵的阵脚，也非易事。”
    梅傲霜反复琢磨，说道：“幻境与阵法相叠，彼此牵制。而朱雀打落你，师弟冲破了幻境，却歪打正着地解了你的困境，你一失控，子钦就完全摆脱了妖阵的控制。”
    “所以子钦重振龙威，破了天雷阵眼。阵也就自然破了。还是那句话，这阵是没有生门的死阵，究竟破没破，怎么破的，都是我的胡猜，未必真相如此。”楚洁说道。
    “真相如何，去看看就知道了。”轻竹亭说道。
    “无为教？”楚洁道。
    “你们去吧，我要找龙女。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龙族不会再等了。”子钦眼眸深邃地看着楚洁。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楚洁说道：“我送送你。”
    轻竹亭便望着他俩的背影。
    “回去吧，大家都有要紧的事情。总有再见的时日。”子钦说道。
    “子钦，谢谢你救我。”楚洁凝视子钦说道。
    “你谢过很多次了，以后不必再说了。”子钦微笑说道。
    “可是舍魄相救，我便是一万次谢谢，也难以报答。”楚洁低下头。
    “我要是想得到回报，就不会出魄救你了。”子钦笑道。
    “你说的很是，所以我就更不能装聋作哑。我知道，该怎么报答。”楚洁滚出眼泪来。
    “别说了。”子钦忙叫道，随即又笑道：“别哭，你还记得你我初相识时，你好奇我的龙角么？”说着子钦低下头。
    楚洁点点头，摸着子钦的龙角，眼泪止不住地流。
    “别哭，你不记得我也好奇你的酒窝了么。你露出酒窝，给我看看。”子钦继续笑道。
    楚洁无比酸楚，哭着微笑。
    “千万珍重。”楚洁泣道。
    可惜“重”字尚未出口，子钦已经腾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