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簿》第7节

    曹殷听罢，没说什么，他低头看了看小男孩，他感到男孩在不住地发抖，显然刚才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他和他母亲是怎么死的？”曹殷问道。
    “服灭鼠药自尽。”四十九沉着地道。
    原来是非正常死亡，这算是解释了魂魄为什么没有自行通过黄泉路进入阴司的原因。是自杀，说明死去的人很大程度上对人世有些许不满，不满容易产生执念，执念会使一些魂魄脱离黄泉路，游走在阴阳两界的夹缝中，执念轻微还可，如果执念过于强烈，魂魄便会变成厉鬼，潜入人心，祸害人间。
    曹殷没有在小男孩的身上感到过多的执念，这样的魂魄强行带回阴司也未尝不可，可是当他低下头看着在他手中瑟瑟发抖的男孩时，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明白了，你们可以去巡视别的区域了，这孩子就交给我。”曹殷淡淡道。
    十七和四十九听罢愣了一下，他们知道他们的黑无常大人一向只管棘手的厉鬼，或者一些需要特殊注意的灵魂，可面前这个小孩并无特别之处，他们不明白为何曹殷会主动接手，但他们不敢多问，所以回了声“是”便消失了。
    那两人走后，小男孩像做错事般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仍在发抖。曹殷看了他半晌，慢慢地放开了他的胳膊。突然摆脱了束缚，使得男孩一惊，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曹殷，疑惑中还是带着害怕。
    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对世上的一切刚刚开始了解，对善恶好坏还未有足够的判断力，为什么会自杀？曹殷想着，掀开了遮住脸的帽子。
    男孩看了一会儿摘下帽子的曹殷，害怕的样子一扫而光，只是脸上还是带有些许警惕：“原来是个大哥哥，不是妖怪。”
    “妖怪？”曹殷听罢有些不自在，“怎么会觉得是妖怪？”
    “你和刚刚追我的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看起来好吓人，还要抓我走，好凶的样子，想妈妈讲的故事里的妖怪。”小男孩小声地回答。
    “我们也并不想抓你，只是你必须得跟我们走，因为……”曹殷说到这里停下了，他不知道“死”对于眼前这个只有七岁的孩子来讲是个什么概念，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因为什么，大哥哥？”男孩不解地看着曹殷，“我到底为什么要跟你们走呢？妈妈说，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我要去找妈妈，你要不是坏人，就让我去找妈妈吧。”
    “你跟我走，就能见到你妈妈。”曹殷冷冷地说道。
    “我不相信你，妈妈和我从来都没见过你，我不认识你。”男孩一脸的不信任。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曹殷想，他要是知道我是专门捉拿恶鬼的无常是不是就会乖乖跟我走了？可是这么小的孩子知道无常是什么吗？
    “从你的话来看你从未离开过你妈妈，那么你是怎么跟她分开的？”曹殷问。
    “我……我也不知道，昨天晚饭时妈妈突然说今天可以吃肉，我很高兴，然后拿了钱跑出去买，再然后我就不记得了，只知道肚子很痛很痛，等到不痛了我才发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家跑了出来。想回家却不记得家在哪里了。我害怕，哭了很久，也没有人来帮我。直到有个人问我为什么哭……”
    “你说有人问你为什么哭？那个人是谁？”曹殷打断了小男孩的话，问道。能看见鬼魂并可以与之对话，是单纯有阴阳眼的人吗？
    曹殷的突然提问，让小男孩吓了一跳，再加上他紧皱眉头的威严样子，小男孩怕的闭上了嘴。
    “你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曹殷显然注意到了小男孩的畏惧，便放缓了语气但却依然没有表情地说道。接着，转过身迈步向前并示意男孩跟着他。
    大概是觉得曹殷的话不容反抗，小男孩也迈开了步子跟着他，并接着说道：
    “我、我答应那个人不和别人说他长的样子，我也没问他是谁，只是觉得可以试试他说的。”小男孩小声说道。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可以去我记得的地方找找看，也许能找到妈妈。”
    “你去了？”
    “嗯，我想找到妈妈，可我不记得家了，只记得、只记得一个卖肉的商店，那是我昨天买肉的地方，我想我再去一次也许就能找到妈妈了……”说到这里，小男孩“呜呜”地哭了起来，兴许是因为离开了妈妈既害怕有悲伤吧。
    这就是熟食店老板娘被吓晕的原因，曹殷想。因为某种原因，老板娘知道小男孩已死，变成了鬼魂。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曹殷倒是没兴趣知道，只是老板娘被鬼魂吓晕，说明她以前从未见过鬼，也就是说她没有阴阳眼，否则应该对鬼魂见怪不怪了。没有阴阳眼却能看见鬼魂，说明这个小男孩和她有某种关联，使她有所顾忌，让她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环境，再加上一种特定的心理的条件下看到了魂魄状态的男孩。还有，那个指点小男孩去记忆中的场所找母亲的人也值得注意，是单纯的巧合，还是……
    想到这里，曹殷看了看眼前正在哭泣的孩子，鬼魂忘记了生前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可是忘记自己临死前的事情却鲜有发生，这种情况通常表明死者在死前遇到不幸的事，打击过大，使自己的灵魂封闭了死前的记忆。男孩不知道自己已死，说明他不知道自己服了药。恐怕他母亲并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他们将要自尽这件事吧。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自杀呢？
    “你说你不记得怎么离开家，也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儿，只记得你去了买肉的商店？”
    “嗯……”小男孩一边伤心地哭，一边点头道。
    “那么……我们明天再去那个商店看看吧，或许能让你想起些什么。”曹殷静静地说道，伸手拉住了小男孩的手，他没有使用镣鬼铐，“我们先去那家店附近等吧，离早上还有几小时。李小虎，在这几个小时里你必须吸收一些月光的阴气，否则早晨的第一抹曙光会打散阳魄，那样你的魂魄就很难成形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叫小虎？”小虎听不懂曹殷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对他知道自己的名字而感到惊讶。
    看着男孩头上飘着的若隐若现的姓名和生卒年，曹殷没有回答，只是说：
    “你不是认识去那个商店的路吗？带路吧，你自己带路，就不会担心我会抓你走了吧。”
    （待续）
    第7章 “阿姨，你好”（2）
    三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小虎没想过自己会睡这么久，他坐了起来，揉揉眼睛，发现昨晚一直在他身边的那个黑衣服大哥哥不知了去向。
    “大哥哥，你在哪儿？”小虎从床上爬了起来，唤道。
    可是，并没有人回答。他现在是在一间待出租的公寓内是昨晚曹殷带他来的，从公寓的窗户向外望去正好可以看见他昨天去的那家熟食店。小虎把房子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还是没看见曹殷的身影，他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大哥哥也不要我了……”自从昨晚和曹殷相处了一晚，他已经不再害怕他了，相反，年幼的小虎反而对曹殷产生了依赖感。
    哭了一会儿后，小虎决定再去一次那家熟食店，一来觉得光哭没有用，想找妈妈就只有再去自己唯一记得的地方；二来他记起昨晚曹殷说的话：“我们明天再去那个商店看看吧……”，他觉得说不定曹殷已经在那里等他了。想到这里，小虎擦擦眼睛，走出了公寓。
    午饭时间差不多已经过去了，熟食店的高峰期也已经过了，王红一边摆货，一边偷空不安地向门口望去，她的丈夫劝她在家休息一天，她没有同意，虽然害怕昨天看见的不干净的东西还会再来，但是她不放心丈夫一人看店，所以还是硬撑着来了。她的心里还是害怕的，索性把公公治病时祈福用的求的符拿来挂在门口，还挂上了从家中拿来的辟邪小桃木剑，自己则把以前在老家庙里开过光的小玉佛戴在脖子上，全副伪装，这样心里才有了底。
    刚刚丈夫被临街开店的朋友叫走了，现在只有她一人，都说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强的，还真准，突然，王红没来由地感到心里一阵阵发慌，而且这不安越来越明显，都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她抬头向门口望去，这不看还好，一看把本来就吓得已不全的魂又丢了半个。
    门口站着昨天横穿马路的那个穿着蓝格子外套的小男孩，他看着王红，又看看门口挂着的符和桃木剑，像是想进来却又顾忌这着什么似的而犹豫着。王红吓傻了，站在柜台里的脚一步也迈不开，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但当看到小男孩并没有走进来，她的胆子又回来了一些。看来是门口挂的符和剑起作用了，她想。
    “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王红鼓起勇气颤声问。问完她就后悔了，因为小男孩并没有答话，而是慢慢地伸腿跨进了门槛，慢慢地走了进来。完了，根本没起作用。王红在心里哀叫。
    “你、你，别过来！”王红顺手抄起身边的切肉刀，举到胸前，刀尖指向男孩。
    这个动作很管用，小男孩显然是被吓到了，他停在了原地，没再向前走。
    “阿、阿姨，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见过我妈妈。她前天叫我来买五元钱的肉，可是你没有卖给我，所以我想，妈妈会不会自己过来买了？你见过妈妈吗？”男孩鼓起勇气问。
    “我、我根本不认识你妈妈，也不认识、认识你。你快走吧，别、别再来了。”
    “我叫李小虎，我前天来过，阿姨你真的不记得了吗？那你今天能把肉卖给我吗？”
    李小虎？昨天街道办的徐大姐不是提过一个叫“小虎”的吗？可是那个“小虎”已经和他妈一样都死了，莫非眼前这个、这个小孩真的是鬼？是了，肯定是，昨天过马路车都从他身上穿过去了，不是鬼是什么？！王红越想越恐惧，大白天见鬼了！
    “滚、滚出去。”王红觉得自己要崩溃了，索性脖子一横，歇斯底里起来，“滚出去！我不管你是人是鬼！”
    “可、可是，肉……”男孩被王红充血的双眼和歇斯底里的大叫吓得后退了一步小声说。
    “什么肉？！五块钱你还好意思来买肉？！穷鬼！滚吧！快滚！滚……”王红一边大叫一边随手抄起身边的东西，刀也好，木板也好，纸盒也好都向男孩扔去。小虎下意识抬手去挡，东西却穿过他的身体落到地上。
    王红的发狂引来了不少路过的人向店里张望，有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的打电话给120急救中心叫救护车。王红的丈夫恰好赶了回来，穿过店门口看热闹的人群，跑进店去制止王红的发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不受控制的王红身上，根本没人看到此刻正在店门口站着的小虎，即使他站的位置是那么的明显。
    救护车来了，拉走了在别人看来已经疯了的王红，直到上车的那一刻她还是指着小虎站着的方向大声说道：“你们快看！那个小孩又来买肉了，你们快帮我看看，他是死的还是活的？！”可惜她的话没有人信，因为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小虎，她所指的方向在别人眼里一个人都没有。
    王红被送往医院了，她的丈夫一边说着“倒霉”“晦气”一边也不得不上车跟着去了，把店暂时交给隔壁药店的老头帮忙看着。人群渐渐散了，只有小虎还站在店门前，呆呆的站着。就在刚才，被王红大叫着一顿骂，他的脑子一阵混乱，如电光石火般，他想大哭，却累得一声都哭不出来。
    “看来，这里又被你搅得一团乱。”一个冷冷的声音伴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传来。
    小虎回过头，看见依旧一身黑衣的曹殷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瞬间眼泪不受控制般流了下来。
    “大哥哥……你去哪里了？我害怕……妈妈！妈妈！哇……”小虎大声哭了起来。
    曹殷没有制止他，因为除了他自己周围没人能听得见，他就这么没有表情地看着哭泣的小虎。看着小虎身后店内地上的一片狼藉，不发一言。直到小虎的大哭转为低声的抽泣，曹殷才开口问道：“想起来了吗，李小虎？”小虎低头抽泣着，半天才点了点头。
    “我们走。”曹殷走上前去，向小虎伸出手。
    小虎没有抬头看他，直接把手放在了他的手里，任凭他拉着自己离开了熟食店，向前走着，车辆和行人来来往往，他们穿过两人的身体，仿佛永远不停歇。
    “大哥哥……为什么他们可以穿过我们而不是撞上我们？”
    “因为，你已经死了，而我，是来接你去死后的世界的人，也不属于这个人世。还有，我不叫‘大哥哥’，我是黑无常。”曹殷冷冷道。
    “是黑无常就不能叫你‘大哥哥’了？”小虎抬起泪痕未干的脸问道。
    曹殷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仿佛是不屑于开口。
    “我，想起来了。在那个阿姨冲我大叫的时候，我想起来了，前天我去买肉时她也是这么对我喊的……说我们穷成这样还好意思买肉吃，她说我们是乞丐，跟要饭的没两样。可是，我明明是拿钱去买的啊，五块钱呢，是妈妈拣了很多瓶子赚来的。我们……我们不是要饭的。”小虎说到这里又哭了出来，“我没买到肉，回家后妈妈问我为什么没买，我……我说了，然后妈妈……妈妈就很伤心。大哥哥，是我让妈妈伤心的吗？”
    “……不……”曹殷目视前方，低声道。
    “那么，妈妈为什么那么伤心呢？还给我吃了一些很难吃的白色粉末，妈妈也吃了，然后我就感到肚子很疼很疼，再后来肚子渐渐不疼了，我就发现我来到外面，什么都忘了……”
    贫穷的母亲在丈夫去世后，拼命地独立抚养自己的孩子，却被别人的嘲笑讽刺冲垮了内心好不容易筑起的坚强，带着孩子一起自杀，这是多么令人痛惜的事啊！
    “人啊，最终还是脆弱的。”曹殷在心里想到。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锦绣小区的一个车库前，只见周围围起了一道警戒线，一看就知道里面发生过命案。
    “到家了。”小虎喃喃道。
    曹殷拉着他径直走了进去，屋里的陈设没有变，只是地面上用白色粉笔画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形。
    “大哥哥，你说过我死了是吗？”
    “是的。”曹殷点点头。
    “那妈妈呢？也死了吗？”
    “是的。”
    “我想要妈妈。”
    “你马上就能见到妈妈了。”曹殷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黑色披风的男子就出现在他们面前，披风上绣着“拾柒”，小虎见了吓得躲到了曹殷身后。
    “不用怕，跟着他就能见到妈妈了。”曹殷冲黑衣人点点头，黑衣人犹豫了一下，对曹殷行了个礼，然后拉下了头上的帽子，帽子下的脸年轻又苍白，同样没有一丝表情。
    小虎看了看黑衣人，又看了看曹殷，帽子下的脸是人脸，不是怪物，这使得小虎不再那么害怕。他松开了曹殷的手走到了黑衣人身边。
    “谢谢你陪着我，大哥哥。你问过我是谁告诉我去记得的地方就能找到妈妈的是吧，我答应过那人我不说出他的样子，再说不知怎么回事我也记不清他的样子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遇见他的地方。”小虎的身影渐渐模糊，“那个地方很热闹，有很多人，还有很多灯闪啊闪的，我不明白他们那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呢……”
    说完这些小虎和十七都消失了。曹殷仍旧呆在原地，皱着眉头陷入了深思。
    四
    王大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的熟食店，看着地面上的一片狼藉心里更是不爽。明明告诉自己的妻子王红在家休息一天，可她偏偏不听，结果，疯疯癫癫闹得众人皆知，以后还怎么在这儿开店了？早点关门大吉得了。一想到自己的老婆现如今正躺在医院里靠镇静剂才能安静下来，王大便烦的头大。
    现在已经五点了，关了店赶紧回医院去看着王红是正理。这么想着，王大走进店里打扫地面，准备关门。这时，却来了一位客人。
    “对不起，我们关门了。”王大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起这位客人。
    一身黑色呢子连帽风衣，衬出修长标准的身材，帽子戴在头上稍稍有些大，致使半张脸都处在帽子的阴影中。不知怎地，王大总觉得帽子下的脸一定非常好看。
    “你们店还剩多少货？我全要了。”黑衣客人淡淡道。
    “全要？！”王大惊讶地不由地叫出了声，“先生，你买这么些熟食做什么？”有那么一瞬间王大以为他是来找茬的。
    “做什么？”客人不解，道，“当然是吃。”
    王大听了，才发觉自己的问题多么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