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离火从那个虚无的开口处急不可耐的奔向现实所在的位面,那应该是除了他们之外瀛洲再也无人见过的景象——世上最无情的水与火仿佛从虚无中协约而来,以洪灾般暴虐迅疾之势淹没了天坑之下的整个影祭城,然后用火一般爆炸与灼热摧毁了所有的生灵,而那些在离火中浸泡已久的石像、房屋就如同棉花一般,渐渐失形,融化得不着痕迹。
那保护着众人的灵罩,如同一艘破冰船一般,在一阵阵湮灭产生的轰鸣声中,推开了头顶的火焰,带着众人朝高处飞去。栗歆筠惊讶的发现那些位于护壁犄角处的化相符并不是一张,而是每个角落都有厚厚的一沓,伴着每次轰鸣声,那角落处的符咒,便有许多卷曲凋零,购销不见。
随着灵罩的升高,离火如同失去了口边肉的狮群,正狂怒地用冰蓝的焰尖抓挠着霖箬那护壁所在的位置,追踪着众人,毫无罢手之意。还好这灵罩升的很快,南暝之水的囤积似乎追不上灵罩的速度。里面的人皆是看着外面的景象喘着粗气。
直到那在脚下的火海失望的涌起一个浪尖,最后一次尝试打翻这艘救命的扁舟无果后。那火海便真真切切的被众人踩在脚下了。
只是这恰好的救援来自何处呢,霖箬仰着头不住的张望着。
“山头上有人!”苏雯的天目里众多银色的灵力从高处的断崖上几个不同的位置如同涌泉一般灌注到那些通透如天玻一般的熟悉符咒中。连番变故之后,苏雯早已如惊弓之鸟般接近承受的极限,眼下实在是不辨对方来意,她只能快速伸手将那些人的位置指给霖箬他们看。
断崖边现正有数处正在闪耀着如常皓般圣洁的银色灵光,而催动这些化相符的那些人都正身处灵光之中。细细瞥去,不多不少正好八个。
如此危急之际,这样的援助竟来得不早不晚,恰到那梵使尸解,众人命悬一线时,这些一眼看去穿着白色兜帽斗篷与修士打扮极为相似的神秘人才如同神兵天降,用符咒为众人构架了一个安全的方舟。
霖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把手搭在苏雯的肩头:“我们安全了,这些应该是成道远之前发出那枚光球招来的救兵,坛主不必过于担忧。”
苏雯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翻腾的焰浪。
“坛主……家园可以再建,这没什么的。”一个靠霖箬他们很近被救起的教众安慰着苏雯。
苏雯摇着头,叹着:“我哪里是可惜这些房子和石像,我只是想着那些刚才还在眼前的人……这世上只要有一个人有脱缰的欲望,就会有无法计数的无辜之人死去。”
苏雯这句话将众人都说的有些难受,只有吴观在看着外面,警惕的目光却让霖箬感受到了一种不常从他的身上流露出的恨意与愤怒。
“的确是篆宗的,”吴观只专注于他忌惮的事情,他揉了揉腰边顿觉栗歆筠给他包扎得十分妥帖,旧伤并没有如自己所想那样迸开,有些反感的看了一眼栗歆筠架在肩头的成道远,又抬头看着那些灵光所在之处道,“这是本派失传的‘五政四余符阵’,我只是听师傅说过,也是第一次见。”
“五政四余倒是听说过。庚、岁、辰、荧、镇五颗大星称为五政;罗、计、孛、景四颗暗曜是谓四余……可明明只有八个人啊?”瞬莹听到吴观的说法不禁有些困惑。
吴观说着点了点断崖上无妄位,然后又开始指向其余的位置,划出的轨迹从下而上,或两两成对,或三足而立,又或四象循环,单看他手指的章法便觉十分玄妙。
“想那个位置应该是成道远的。这个阵法,术数非常严谨,断不会有错。阵中从无到一,应和了太姒之力;分一为三,置羲和于天顶,作常曦皓月为阵眼,入阵各人则象征了斗曜群星,立四余为宇,代表的是四时轮转从罗睺到计都形成一个闭环,所有人灵力以此闭环为轨道运行,成从弱到强之势;而又合五政为宙,令五星作五行生克,让闭环中流动的灵力如五行创世一般生生不息,以便阵中人的灵能绵长可续,并且越战越强,甚至可以同时发动无数的符咒或者使用罕见的术,”他说着手有指向了梵使尸解时召唤出的那个空洞,“那个位置出现空位,可能是其余的弟子跟布阵师的灵力相差太多,之前我是小看了成道远,他应该是岁星的位置,这个位置,当属年轻弟子中有大成者。”
吴观说出此番话时,才惊觉到之前成道远脱阵单人催动两张化相符的本事所要求的灵能储量其实丝毫不压于自己一人使出“太阴归照剑阵”。
“但是这个阵缺乏一人还能运行得这么好,甚至好的有些反常,”栗歆筠心中有些疑惑,“若说这个阵法的目的是均富个人的灵力上限,那么这个上限应该有一个阀值,便是阵中灵力最高者……”
话没说完,吴观便点了点头,很多术法基础上的事情是一理通百理明的,栗歆筠的说法正好是他担心的事情,如果篆宗真的能把这个阵法运行的如此的好,但他们为什么又不以此阵来无量山挑战呢?
二人话里话外所指,却被霖箬一语道破了那句在他们喉咙底打转的话:“听你们的说法,怎么感觉有点违背三元律呢?”
二人点了点头,的确无中不可生有。
众人只觉脚下一实,那化相符形成的矩阵已经裹挟着他们到达了断崖上的平坦处,正好是那个空缺的无妄位。篆宗的众人运行着念力将他们安全的放置了下来,那灵罩才又淡去。刚才还在护壁犄角的化相符,立马飞向高空,一张张整齐的铺展开来,顿时遮蔽了众人头顶的天空,如同雁群一般,朝向天坑的方向飞去。
栗歆筠明白了他们的作法,这也是眼下他最担心的事情,他急忙的跑到断崖的边缘,蹲下身用手扶着旁边的一颗小树审视着坑下的情况。
众人也跟随而来,霖箬把头探出崖边,这样的景象让他再次深刻的理解了为何栗歆筠要把这分明的火焰说成是来自南暝的海水,或许那才更接近它的本质——离火的火海如同一只深海怪物,正用它的爪牙抠住天坑的崖壁,随着潮水的升腾,将要在不久之后便爬上岸来。
霖箬牙齿只不自觉咬紧了下唇,语气慌张而焦虑,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这可怎么办?”
“迟早的事……”栗歆筠不住的抓着旁边的树干,“这缺口若是不关闭,这些离火就会冒出天坑,席卷整个顺山、卫国,然后是瀛洲……一个都跑不掉……”
好在篆宗的人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刚才那些化相符,如同一张巨大的被子正从天空中扑下来,直落天坑之中,以每张符咒为原点,如白蚕一般吐出了无数银白色的灵能丝线网,那些灵能的丝线越织越密直到形成了一堵光耀万丈的水晶墙壁。
离火就这样被阻挡在了墙壁的下方,随着那些焰尖的腾起,就会产生一阵轰鸣声,但篆宗的术法便如同一个安全的井盖,将快要泛滥的汪洋又压制了起来。
霖箬双膝一软,噗通一下便跪在了崖边,心里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这只是治标不治本。”栗歆筠脸上愁云不散,霖箬自然也明白这只是篆宗一行人的拖延之法。
眼前的景色再明白不过,每阵轰鸣声之后都会有一张化相符湮灭掉,那瀛洲最后的壁垒上便出现了一个个缺口。不消这些符咒完全消失,那些离火便又会和挣脱了牢笼的猛兽一般,呼啸而出。
“吒!”只听天际中传来一声庄严沉稳地喝令,是一个老人的声音,那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却又洪亮之极,如同来自悠远深邃的苍穹,蕴藏无穷智慧法相。
霖箬等人不自觉的循声朝四围看去,寻找着那声音的来源。
只有栗歆筠和吴观没有侧目,吴观淡淡道了句:“这是天外玄音之法,看来凭犀子都来了。真是倾巢而出,看来他们早知道这里面的厉害。”
“却没有事先阻止。我看我们又想到一处去了。”栗歆筠也冷冷地说了一句。
霖箬侧头听着二人打着哑谜,但是内心已经顾不上这许多,眼下不论是谁,但凡能拖上一点半点时候,对于他来说都无疑都是好的。
一声喝令之后,那些篆宗门人所站之处便发出更加璀璨的灵力光芒,他们纷纷双手抬起,那些残存在天坑中的符咒便被抬升了一些高度,脱离了离火的碰触。在他们所在的位置,一些灵能的光点迅速飞向坑中,如同挣脱了某种束缚。灵力的星点如同彗星一般直直的打入到那天坑之内。
然后那星光铺展开来,众人才得见其真面目——那些飞出的光点都是灌注篆宗门人灵力的化相符。那些符咒精准的到达了准确的位置,又吐出无数的灵能丝线与方才残余的化相符连接起来,递补了护壁的空洞。
而不过须臾时分,霖箬便察觉离火的火线便又升高了许多。那个在祭坛处的空洞,现在已经如同沉没在一片散发着幽蓝的深海中的一颗黑曜石,随着离火如潮般的摆动,散发着一种神秘噬骨的黑紫色的光线,里面正有更多的离火如泄闸一般喷出,加入这个战场。
随着又一次湮灭的轰鸣声响起,篆宗构架的符墙又一次少了一块,接着一声轰鸣,那墙壁上又接二连三的出现了漏洞,那刚刚才搭建好的生命长城现正又被一点点蚕食成了一张渔网。
这次篆宗的人没有再等,随着不知何处一发符咒带着灵光飞出。那灵光仿若一个信号,从崖壁的七处便开始如连珠一般发出无数的符咒,那些符咒对着天坑之下,如鱼群入海,如疾风摧叶,如群星陨落。
符咒接连不断的落入天坑之中如同一个个无畏的战士,用自己的身躯去堵住那些新出的空洞,然后便在片刻后于激烈的碰撞中耗尽躯体消弭于无形。接着,新的符咒便堵上了它遗留的孔洞。
对于它们而言,这或许将是一场旷日持久,但会终究面临失败的战争。对在场的人类而言,也是如此,但这种无意义的坚持,却是眼下唯一能做的事。
栗歆筠看着符咒的消散与重构,心里的阴云越来越浓:“且不知道这个方法能坚持多久,但是我很担心他们的灵力能不能支撑到最后。”
说着他便指向了归妹位,那里的速度明显比之其余各处缓慢了许多,很可能是灵力跟不上了。
“虽然这个阵法有不停运转灵力和提升灵力的功效,但如此剧烈的消耗下,终究有一个极限。”吴观紧盯着那里,言语中喜忧各半,喜的是似乎这阵法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无解,忧的是若它并非无解那么这些泛滥的离火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压制。
正说着,栗歆筠站了起来,将两只手的食指贴靠在了一起,分别向左右各化了一个圆弧,便在空中形成了一个镜面,那镜面中波光粼粼,春泉涌动。他将食指和拇指分成八字形,小心翼翼地把那镜面横置在空中,然后剑指一点,一朵金莲便绽放在其中。
“果然,”栗歆筠行好灵脉生莲术,“这个地方的灵力或许是长久受了制作光魂的影响,比其他地方来的充沛。”
他用手一挥,只见那些篆宗门人所在之地都金光乍现,原本灵力不济的归妹位发出符咒的速度又恢复了正常。
“是木人的阳宗子吧?”空中又传来了那阵声音,依然沉稳庄严。
“正是在下。”栗歆筠同样以术法回应,语气十分谦卑。
瀛洲修行之人多有道号,像栗歆筠这样声名在外又实力超群的,很多同辈亦称他为阳宗先生。但此人唤他阳宗子,明显便是辈分或地位在他之上了。显然便是篆宗的门主凭犀老人,吴观之所以唤他凭犀子,多少有一些不敬的意思。论年岁栗歆筠必然年长,但论起门派辈分,凭犀老人怎么也是跟茕国的木渎尊者同位的人,唤一个“子”并不过分。
“虽有你相助,但此法亦不可长久。你师尊来了也不过如此。”凭犀老人继续以天外玄音与他对话着,语气沉着,不慌不忙之际竟有许多漫不经心。
“听前辈语气定有成竹在胸,不知我是否可以做些什么?”栗歆筠回到。
“当然,此法于他处或不可用。但此地……你或许也已察觉……”
“是的。”栗歆筠点了点头。
“不过你我修炼法门不同,你纵然灵力高超,也入不得这阵中。如果晰途子还醒着,也不是没有办法。”
老人一句话说得众人又喜又忧,喜的是似乎有望解决这眼下燃眉的困局,忧的是这成道远是力竭昏厥,这只需要睡觉便能恢复的病,栗歆筠是没有特效药让他马上醒的。
“罢了,”那老人一句话出,便把话端递给了吴观,“我听说云中五子有人在这里是吧?想清楚了可以来见我。”
吴观并没有回应,倒是栗歆筠帮他回了话。
“篆剑本不应合作,但是今天这个局面,只有你我源自同样法门,也只有你功力相当。来不来找我看你。”即便眼下如此危急,这凭犀老人既没有用长辈的身份压吴观,因为他深知那没有用,又没有言辞恳切,因为他觉得犯不着,语气耐人寻味。
吴观也久久没有任何回应。霖箬明白师兄弟的死,那便是血海一般的深仇,吴观这样的性子,若是联手之后,凭犀老人用长辈的身份压下来,自然是死也不会服软。可自己又不好出言相求,这样的要求于朋友而言,无外乎一种逼迫。
于是霖箬只能看着吴观,四目相接之时,他拧紧的眉头之下,在这进退两难的思绪中已经有些湿润。
少时,吴观的眉眼拧了拧,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谢谢你没有用朋友的身份要求我。”
“也谢谢你以最朋友的身份下了决定。”
见两人相视一笑,吴观便用极洪亮的声音开口道:“是的前辈,云中五子吴观在此。请问尊驾何处?”
那头却久久没有回音,众人盯着那越来越高的离火,已是热锅上的蚂蚁,偏偏在这个时候两个对头置起气来。
想也明白凭犀老人心中已是有些不悦,无论如何一句师叔祖是应该有的,但吴观只称了一声前辈。
“这问题如果你想不明白,那你对这个阵法也是无用的了。”那声音终于有了回复,语气冷冷淡淡。
吴观看了看归妹位,低头无奈苦笑,拿出了三昧剑,双脚轻点,便御剑飞向了乾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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