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椿纪》第二十八回 无形天道燃离火

    挡在霖箬身前的是一张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做的通透符咒，上面用银色液体书写的篆文正在发出皎月般的光辉。如同猛兽一般的离火扑向那枚符咒时与符咒产生了激烈的碰撞，只留下耳边的空气噼啪的声响。
    另一枚符咒则是贴在霖箬衣脚，衣服上的火焰被尽数吸收后，那枚符咒便打着卷瞬间被烧焦得只剩下了灰烬。
    “这里怎么会有篆宗的人。”在栗歆筠身后的吴观扒出了剑，他对这种用天南砂的草浆做出的透明符咒再熟悉不过，在几次的北断山大战中，对手都是使用了这样的符篆。
    “说来话长……不过好在这次大家是一路的。”栗歆筠低声回道。
    成道远用同样的符篆护住了自身，一根环扣的细小项链正挂在他略微敞开的领口，那项链上挂的是一个细小的天玻瓶，里面装满了某种液体正在发散出同符咒一样璀璨的光芒。他现正把那瓶子夹在手中，高高举起，众多分裂后的焰浪扑打到他的四周，就如同撞上了城墙一般，化为青烟消失不见。
    他举着那个瓶子，艰难的走到了霖箬身旁：“世子可否无恙？”
    “多亏了你。”霖箬眼见自己已然安全，便开始四处打量寻找着霖忆，他正被一道火焰死死的困在神像的脚与崖壁形成的一个缝隙中，火墙外面许多被离火点燃的人在挣扎跑动着，有些瞬间就被吞没了身体，倒在了火墙之外，只留下一个个没有烧尽的凸起。
    “你们本有机会聆听和跟随，但是你们选择了背叛。这样的人，存在的价值就仅仅是显示神迹的靶子而已。”广场上回响着那个高傲冷漠的声音，凡他目之所及，尽数成了火海，无数的火蛇从焰心分裂而出，在半空中盘旋，扑食着触及之处的所有人，而那些人瞬间蒸发的躯体，又化为残存的蓝色火球，升上半空，然后又猛地俯冲而下，砸向更多的人。
    惨叫声、呼救声、大喊声充斥着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四处都是被火焰燎燃的身躯和逃命的身影。慌乱挣命的场景如同炼狱，在栗歆筠看来这景象惨绝比天火更甚，起码天火降落的一瞬间那些人便已经消失了，没有恐惧，没有绝望，甚至连叫声都没有。
    稍微会一些术法的信徒们用着唤水咒召唤出水浪与水墙企图扑灭这烈火，可是毫无用处，术法碰撞之处，那些水流便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统统化为蒸汽迅速升腾而去。而那些被阻挡了视线的信徒被从蒸汽后冲出的火苗瞬间点燃了身体。
    “救救我哥。”霖箬对成道远说着。
    “世子不是我不想，以我的能力，即便有春福泉水的加持也只能够同时用两张化相符。”成道远额头上沁出的汗珠证明他说的并不是谎言。
    那火墙的包围圈已经越来越小，霖忆只能一而再的向墙角退去，一边从如意袋里掏出深蓝色的结晶弹不停的向外丢去，那些结晶弹落地之后迅速的抛出大量的水分然后又将水分凝结起来形成了一圈冰墙，但最多也只能延缓离火燃烧的脚步，只要冰火相接，那些冰墙就顷刻融化变成了大量的水汽。氤氲在火墙之上，阻挡了外面看进去的视线。
    随着火焰越靠越近，霖忆已经退到了墙角此时的他避无可避，伸手探了探如意袋中，已经没有下一颗结晶弹了，看来自己今天是走不出这火圈了。只好闭着眼睛等死。
    那火苗现在就在离他不过四五尺远的地方，一种异样的烧灼感已经由灵魂深处发散出来。
    人的身体是由不同的矿物组成，其中包含着六成的气和两成的碳，这些东西都是可燃的。熟习丹学的霖忆再明白不过。但这离火的烧灼感那种疼痛似乎不是针对人体上这些物质的部分，而是点燃了人的内心那种丹学怎么都说不清楚缘何而起的思想与意识。
    欢愉在被吞噬，过往在飞快的消失，时间也仿佛停住，只让他觉得悲哀和干渴，一种来自魂魄的干渴，它渴望去吸取，吸取一切让他能够存活下来的能量。
    他的每个毛孔似乎都要喷出火来，只让他的七窍管不住的想要打开，可就在他眼睛睁开的一刹那，那种感觉随着眼前的一层流动的玫色灵罩逐渐消失了。
    “上次你救了我，现在我们扯平了，趁我坚持得住你快冲出去。”耳边是呼呼燃烧的火声，脑里却是瞬莹的声音，只是话音里夹杂着虚弱与喘息。原来是霖箬身上的灵蝶让瞬莹听到了霖箬话也看到了他的位置。
    “这就想把人情还了，”霖忆笑着支撑住身体站了起来，“我的命可没那么便宜，至少还要三大碗何罗鱼盖饭呢！”
    他飞快的冲了出去，刚碰到火焰的边，脑里就是瞬莹剧烈的叫声，他立刻后退了几步：“你没事吧？”
    “没有……这火焰仿佛是先燃烧灵力，本芳主……只是觉得有点疼，你趁我坚持的住！”
    当下也管不了许多了，霖忆拔腿就开始往火墙外冲去，耳旁只剩下火焰和灵罩抵消爆裂声和瞬莹的呻吟，他加快了脚步，这一辈子都没跑得这样快过。脚后跟刚刚踏出火圈，瞬莹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瞬莹？瞬莹你怎么样了？”
    他头上的灵蝶颜色一淡，就消失在了视野里。就在他刚刚开始担心的一刻，只觉得脚下一轻，两个东西就架在他的腋下抬着它快速的朝栗歆筠他们的方向飞了过去。
    朝腋窝处看去，原来是吴观的三昧剑和分身正托举着他。当下松了一口气，回头一望，脸色就变了——真是好险，在他刚刚腾空的位置已经有火舌蹿了过来，火势渐大，正在变成一个火堆。
    他的四周也时不时得飞来些火苗，可都被吴观贴着符咒的剑影给挡了回去，锐器碰撞的当当声不绝于耳，直到飞到了栗歆筠的身后，他才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还没站定他就马上走到了瞬莹的身边，她现在正双脚岔开披头散发地坐在吴观旁边喘气，全身的衣服有些枯黄，但是人似乎没有什么大碍。
    “哟，”霖忆松了一口气，蹲在他面前笑着说，“今儿咱们这芳主挺别致啊。田园风？”
    “你这个人有没有良心的？何罗鱼饭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真应该烧死你！”
    “以后都不能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了，这个离火诡异的很，现在的机理都还不明确，万一真的出了事怎么办？”霖忆的口气突然责备了起来。
    “你是在担心你的何罗鱼饭吧？”瞬莹只觉得各个关节抵不住的疼痛，揉起膝盖来。
    “我呀，”霖忆伸出手去帮她揉着，“是担心你出了事情，我可没有这么大的女儿去还给华馥夫人。”
    “霖箬呢？”吴观开口问道。
    “他被一个拿着瓶子使符的人保护着，我交感看到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瞬莹说着。
    吴观皱了皱眉头：“那些篆宗的人，大多城府极深诡计多端，霖箬怎么会和他们牵连在一起？”
    “说起诡计多端，我看大侠你就不要担心我弟弟了，”霖忆道，“要是一个蠢人我还会担心我弟弟吃亏，因为他耳根子软，一个聪明人嘛不吃他的亏就算好了。”
    吴观听到这居然笑了，那嘴角挑起来的笑容只叫人觉得判若两人，霖忆也有些惊诧原来这个看起来沉稳的石碑脸，竟有着一个格外温暖如大男孩一般的笑容。
    “你们待会再叙旧吧，”卫子玠用手扶着子珊的担架，像在思考着什么，“要是我们出不去，在下面有的是聊天的时间。”
    “不过芳主到叫我明白了一件事情，”栗歆筠一只手支撑着术法一只手抵按在霖忆的肩头说，“这个火似乎和血魃的机理差不多，好像喜欢攻击灵能。我的灵能是在源源不断的施放出去用来抵消攻击过来的火焰，并不是单纯把火焰挡在外面。”
    “我刚才也有这种感觉，不过看芳主的衣服，如果单纯给它一个灵能做目标好像也能影响到本体。”霖忆一边回到一边看了看栗歆筠，虽然同样是在抵挡离火的进攻，可是本体却没有受到影响而且也并不如瞬莹那么吃力。
    “栗先生你注意到了吗？”
    “当然。”栗歆筠显然也没有错过这样的一个细节。
    “而且还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我刚才在火圈里面的时候，那些火舌并没有分裂主动攻击我。而是像一般的火焰那样在燃烧蔓延。”
    “要知道答案，光想是没有用的。”卫子玠双手剑指相叠，他黑色的影子颜色更黑了些，缩回了他脚底处，形成了一个规矩的圆形。以这个圆形为中心，他的影子开始沿着地面飞快的朝四面八方延放射出去像极了一个黑色的太阳。那些影子一直匍匐到广场四周的火墙前才停了下来。
    他双掌一合所有的影子以很奇怪的形式从地上立了起来，形成了十来个的人形立影。这已经是影赘术中比较高级的术法，称为晷行术，不单是操控影子，而是把影子实体化，只是在这个过程当中施术者无法行动。
    栗歆筠很是诧异，残骨掌握术法已是闻所未闻，而这卫子玠居然能将影赘秘术发挥到实体化的程度，看来术法灵力似乎格外充盈。
    “行！”卫子玠低声下令，立影便向上拉高了数丈，从广场的周围纷纷朝向祭坛的放线袭去，就像是反卷的千丝菊。
    就在快要扑向那癫狂的梵使时，四周的火焰便如同保护主人一般，瞬间分裂出无数的火苗将那些黑影如布卷般点燃了。
    卫子玠速度将双掌一击轻喝一声：“断！”
    那些影子便从点燃处断裂，又以肉眼跟不上的速度缩回到他的脚下。而那些被点燃的影子霎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燃烧的火焰真真切切的落到地面，只留下了些残余的火光星星点点的散落着。
    “人本来是谦卑的。可往往当他们窥及一角，就会开始变得沾沾自喜。卫子玠，你的所有，均是我赐予的，你到底要蠢到什么地步，才觉得你的术法可以对我施放。如此愚昧，影赘术你都未曾知晓全部，便高傲至此！”
    这居高临下的语气如魔咒震耳，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个梵使有能力如此说话。他正在施放着一个规模宏大，每一秒都耗能剧烈的术。他们仅仅抵抗就要用上所有的力量。
    广场周围的火墙腾得窜上天际，就像随时都要烧上崖壁。有一些在奔跑着逃命的人突然被一股力量抬升到空中，他们的亲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很多小孩正在对着自己的离地的母亲哇哇大哭，就连瞬莹的身体也跟着浮了起来。
    霖忆连忙抓住了她的手，努力的往下拉，可连带自己的脚也被带离了地。
    “不好。”栗歆筠连忙从青囊里取出符咒，虽然不明白具体的机理，但是他隐隐感觉这应该是一种控制型的术。连着三张青符打出，对着二人使用了净衣咒，果然一瞬间那术便被化解了。
    他急忙又向外飞出了许多符咒，一些女人又重新回到了地面。
    可是到底还是迟了一步，很多没有被救下的人，身体开始急速扭曲，随着此起彼伏的咔咔声，那些人的脊椎被拧断，口吐着鲜血，当场死去。他们的尸体呈现出一种胚胎样的卷曲，然后突然的离火从所有尸体的口鼻就这么喷了出来，所有的尸体都悬空燃烧成了一个个火球。
    那些新生的火球就如同一只只饕餮，他们不断的吸收着广场上散落的火舌，而变得越发巨大，就像是一个个吊在空中的陨石，在地上投下了一个个带着焰尾的黑色倒影。
    “你的影赘术，只能控制和操纵影子，但这并不是全部，你根本未曾领略它最高深的玄妙——无形天道之术。”梵使说着，双手摊开举得更高，那些巨大的火球，纷纷开始分裂出虚无的幻象，而那些幻象又落到了正下方的投影中。
    而那些投影却突然消失了，就如同熄了灯之后影子消失了一般。
    “栗先生右边！”瞬莹大声叫着，娉国的音见对于声音与灵力本来就有一种高人一等的敏锐，她只是突然觉得右边有一种强大的压迫感带着万钧之力朝着他们的位置奔袭而来。
    栗歆筠右手一挥，他散发出体外的所有灵星如同斗转星移一般聚和在了众人的右侧，开始往中心的位置塌陷，就像被什么东西挤压了一般，栗歆筠感觉到了一种庞大的能量似乎要把他碾碎。
    那种无形的东西突然冲上了那层灵星构筑的护壁，两种灵能在不断的抗衡，栗歆筠虽然还能支撑，但已经真实的感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在不停溢出，以便去抵消那股可怕的无形之力。
    就在这种碰撞稍微减弱却还未停歇之时，瞬莹又大喊了一声：“先生，上面！”
    栗歆筠只能再次施放出更多的灵星加固了他们头顶的防御。
    可这次众人只觉头上似乎有万吨巨力，这个灵力深厚的木人体内的灵力正在快速的消耗，只听他难受的大喊着，喉关一开，一口殷红的血液吐了出了，就这么一松力，那个东西仿佛就砸了下来。
    众人纷纷被压倒在地，身下的土地也随之龟裂。栗歆筠用最后的力气，勉强化解掉了那巨大的冲击，可一行人被余波震得不轻，看着那个东西就在头顶的高处如礼花一般炸开，但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了。
    伴着悬停在空中的火球少了两颗，随后所有的事情都将会在那些炸开的蓝色火焰落地之时归于永恒的结束。
    可远处飞来的一道白光，如同一件铠甲一样罩在了众人的头顶—卫子玠看着那光来的方向，只见一团泛着七色火彩的白色火焰正在快速向他们接近。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雯用灵罩保护住了霖箬和成道远，而这一发救命的化相符，便是成道远支援而来。
    “你们怎么样？”霖箬关切的问到。
    “骨头，”霖忆慢慢爬了起来，众人也开始有了动静，都慢慢地支撑起来，“都要碎了。”
    “轰”又是一次猛烈的撞击，那化相符在灵能对轰的余波中激烈的摇摆着。
    “这到底是什么邪门的术。”成道远问到。
    “应该是把离火与和光同尘叠加在一起了。很高深的一种影赘术，化有型与无形之中，从而做到无声无息……哎呀……无形无相，”卫子玠伸了伸肩用断续的声音回答着，“可我……不明白，这种术要快速的发动必须要在光线很弱的时候。”
    听他这么说，众人也当即反应过来，就如同光很强的时候照在物体上的影子就会很显眼，要做到把影子藏起来就很难，但这个梵使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他这个术应该是用同尘将火球的本体和影相互置换，然后又用和光将影子藏了起来。”卫子玠接着解释到，“所以和我开始的时候试出来的结果一样，不管是刚开始的离火还是现在的这个天道之术都不是自动命中的。”
    栗歆筠点了点头，似乎也明白了。
    “我觉得你们最好快点研究，因为这化相符是会破的。我只能驱动两张，我也就只剩一张了。”成道远举着手中的天玻瓶，瓶中的春福泉水随着撞击发出一阵强过一阵的亮光。
    “栗先生你还能坚持吗？”吴观的身体确实是比其他人好，刚刚重伤痊愈，在这冲击力似乎很快便缓和了过来。
    “只要灵力跟的上，配合着坛主和瞬莹的感知力我应该能防住这些砸过来的球。我需要一个机会。”栗歆筠道。
    “只要明白了这个机理，”吴观将三昧剑一挥，看了看卫子玠，卫子玠也点了点头，“就是我们反攻的时候了。篆宗家的，虽然我很不想和你合作，要活着出去，我想你也没有别的办法。”
    “破剑宗，瞎逞能，先说，如果你死了是你剑宗技艺不精，可别赖到我头上。”成道远嘀咕着就拿出了刚才用在霖箬身上的那张化相符，递给了吴观。
    “如果我是被离火烧死的，那就是你篆宗的问题了。”
    “吴观！”霖箬叫住了他，“小心点，我看这个人的力量多半来自光魂。所以不仅是术法要防，别的也要注意。”
    说着霖箬看了看担架上的卫子珊，这个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为了大伙拼命了。要说值不值得，其实大家也认识不久，光是出手就已经很难得了，更别提屡次都是最危险的时候。
    吴观会意的点了点头：“我休息了一段，灵力是保存的最好的。你要多小心，遇到这种事在众人里，你是最保护不了自己的。”
    听到这样的话，霖箬一愣，没想到这个在海客渡还不喜欢自己的人，居然留意到了这里。
    一柄三昧剑在火光里映出琉璃七色光，一式“千山暮雪”便化为万千分身，剑影如大雪纷飞，铺展而开。那人脚踏飞剑，迎着火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