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在唐朝》第287章 长安有仙

    丰安坊是长安城南的一个颇为不起眼的坊,离长安城南的安化门不远,对面就是退役府兵居住的敦义坊,多为平民所居。
    丰安坊共计一百二十七户,坊正姓胡,街角的武候铺里面有武侯七名,领头的是积年老武侯,姓陈,脸上有道疤,每天唯一的工作除了每天晚上带着人高呼夜禁条例之外,剩下的就是在坊里的山西酒铺,把脸喝得红红的,喝多了的他,脸上的那道疤更加发亮了,时人谓之陈疤儿。
    跟其他的长安坊间一样,丰安坊里面有酒楼,宿店、赌坊、市集,商铺和公厕,自成一个体系,里面大多是泥瓦匠,酿酒人,账房先生,府兵、文士,无赖,帮派和私娼,简单的生活日复一日的循环。
    如果说老长安的生活是什么模样,那么丰安坊就可以完全诠释。
    里面的民众不贵也不贱,不穷也不富,钱虽然总是不够但是日子过得去,逢年过节他们还会依照各种老礼庆祝,带着虔诚和敬畏。
    面对“外地人”,他们礼貌热情但是总是带着微微蔑视的态度,喝大了之后爱讲古、讲朝中趣闻,一开口必定是某位扬州子、碧眼儿、黑虎之类的黑话,然后彼此会心一笑,形成了一个区隔他人略带高傲的小小圈层。
    外人若是问其中某位是谁,这位脸上必定浮现出神秘的微笑,然后笑而不答,此时若是有机灵的,请他饮上两杯,这位必定扯出只有“老长安”才知道的,某位诨号XXX的大人物掌故来,让人不得不叹服他们的见识。
    而且他们言必称祖上,还必定扯到祖上曾经跟某位大人物的交集等等,对方若是不信,他们敢跟人争得脸红脖子粗。
    “遥想太宗年间,并未有这般热天,菽也未如而今这般硬........”这是老长安们酒酣脸热之时,最爱说的一句话。
    “先祖曾在尉迟将军府中为官,当是时也,渭水有孽龙.........”这是他们口中的“传奇”的一般起手式。
    江南潮湿,河东水太苦,蜀中多瘴气,楚地三湘太热,幽州苦寒,河南女子太悍........丰安坊的居民总带着一股微妙的优越感臧否天下,指点着江山和朝堂。
    总得来说,没有比丰安坊的居民更加“老长安”,天下也没有更加比长安更好的地方了。
    而跟长安各坊差不多的丰安坊,比起其他坊还多一样,那就是相老仙。
    相良相老丈,其乃是丰安坊里面相氏纸钞坊的东主,在丰安坊有个不大不小的绰号,叫做长安老仙。
    当然,这个绰号是带着略微嘲讽意味的,年过五十的他,年轻人在路上遇到后,老成的喊一声相老丈,轻浮些的,则叫一声相老仙,如果是同辈或者某些关系好的,都会叫他一声相老鬼。
    “那相老鬼,若不是趁武皇年间长安各处死人,其纸钞铺趁机生发,怕不是要饿死街头。”某个老街坊曾经这么评价到。
    “何来长安老仙,那相老鬼从小与某一般长大,原名相松,后改名相良,何曾是太宗年间人士,怕不是死人钱挣多也,被阴邪入体患癔症。”
    “说道武皇之时,通天年间,当时吾家族叔尚在肃王府门下当差,曾经听得一件逸闻........”一个酒客立刻开始了他的新“掌故”,立刻吸引住了众人的好奇心。
    至于相良老丈的癔症和他动不动提太宗当年如何如何,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位相良的外号得来也十分有趣,据说是这位突然发了癔症得来的。
    伟大的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这帮小民无限缅怀无限敬仰的太宗圣人陛下,曾经夜游地府的传奇,在长安早就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典故了,而其中某位长者就叫相良——
    太宗陛下因泾河龙王一案,前往地府对质,不料返回阳间时被众多冤鬼拦住去路,得崔珏指点,太宗借了相良在阴间十三库金银中的一库,并答应回阳世后归还,自此相良陡然而富。
    而丰安坊这位名为相良的老丈,自称就是那位相良,去过地府,而且从太宗年间活到了现在,总爱在各种大事上发表自己的言论,言语之离奇夸张,让人啧啧称奇,而且他总爱说起自己与太宗当年相遇的事情。
    这么蹩脚的笑话,当然瞒不过这一坊的老街旧邻,都当他是死人钱挣多了撞客了,发了癔症,遂取了个长安老仙的外号讥笑他。
    “这死人钱当如此是好拿也??有损阴德,此人一生无后孤苦无依,便是应有此报。”坊里的某位耆老曾经这么评价过。
    如果在其他坊,一个患了癔症的孤老头子肯定会被大家无视且欺辱,可是在品德高尚丰安坊,大家紧紧遵守老长安的善良美德,对于这位长安老仙颇为不错,明面上一点都没有歧视,年轻人看到了还要喊他一声相老丈哩。
    当然不是他们真的道德高尚如此,主要还是因为老头有钱。
    在这个随时死人的长安城,纸钞铺这种专卖香烛纸钞的店铺利润极厚,一般的流氓和帮派也会因为觉得晦气,除了例行的份子钱之外不会上门讹诈。
    而且特别是这位在武皇血洗长安的时候还坚持开门,那段时间据说发了大财,据说还趁机结识了不少高门大户的奴仆..........
    现在圣皇帝还朝长安,这位靠着以前的香火情,铺子竟然越发兴旺起来。
    所以看在钱的面子上,他得到了不少尊重。
    特别是每次有人愿意听他吹嘘的那些鬼话的时候,他就会变得极为大方,总是会请他喝酒,所以大家对于他讥讽不屑嫉妒之余,表面上的尊敬还是有的。
    如果不算坊里的李文书家的话,这位相老鬼的家底可谓是最厚的!
    而且他不疯的时候,就跟一般的老长安一样,所以看在他的家私上,曾经还有人动过把自己外地的亲戚说给他的念头,结果对方一句老妻尚在,就在家中操持,把媒人吓了个半死。
    这老鬼,是个患了癔症的幸运老头,这是丰安坊的共识。
    “相老鬼,今日汝来得晚些。”下午时分,坊市还没有开,孙家酒铺的门口的草席上,一个老头脸上喝得通红,对着刚刚进门的相良嚷到。
    “昨日城东有人家故去,老朽略微忙些。”相良先拱手,然后对着那位孙娘子高声喊道“两瓶透瓶香!”说罢,他就从怀里拿出一个匣子放在案子上,熟练的打开并且坐下,打开后露出了里面的熟肉。
    “啧啧啧,透瓶香,汝这老鬼,又生发一笔也。”对面的老者,熟练地将筷子伸入他的木匣里,夹起一片肉放入嘴里咀嚼,脸上露出沉醉的神情。
    “城东马家老铺羊头,老鬼汝当真赚不少尔。”隔壁的一位老客闻到了匣子里的白水羊头的味道,啧啧赞叹道。
    “呵呵,这马家老铺在太宗年间便开设,这东主马三郎........”相良也不见外,笑嘻嘻地把白水羊头肉让几位老客品尝,同时拿过对面的老客的酒,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便与你相识,汝还尝过其手艺,是也不是??”另一位酒客端着酒瓶酒杯也过来拼桌,随即夹了一块羊头肉。
    “哈哈哈!”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小小的酒铺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正是如此,当时那马家老铺还未有如此味道,乃是老朽给予其一方,其方来自孙药王.........”抿了一口酒,老者相良滔滔不绝起来。
    “酒已然温好,相公慢用。”正说话间,一位体态丰满的女子走了出来,端着一个木盘,里面有铺里最贵的透瓶香,女子还故意俯首,露出一抹雪白来。
    “哈哈哈,孙娘子一看这相老仙遍做如此之态,莫不是想与长安老仙学那房中术不成?”立刻就有人两眼放光的高声调笑起来。
    “汝等若是吃得起透瓶香,给足铜钱,便是老娘这处酒泉,也任由汝等任意尝!”孙娘子站起来,故意挺了挺小腹:“只是汝等无钱,田舍奴——”
    一边说着,她还刻意挺了挺屁股,笑着骂道。
    一听到这句田舍奴,众人各自哈哈大笑起来,仿佛三伏天喝了冰水一样,无人不畅快,笑嘻嘻地打趣起来。
    “区区几瓶透瓶香吾刘大还是买得起,但是不知这透瓶香,可是娘子酒泉所出??”
    “刘大汝那银样镴枪头,怕是一近孙大娘身子,只得用嘴罢。”
    “汝这老狗倒是想用嘴,怕是汝那浑家饶你不得!”
    一时间,丰安坊的孙家酒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大家据是老街旧邻,各自开起荤素不忌的玩笑起来。
    长安有名酒坊一百又八,无名酒坊八百又一,这句话不是吹的,无数的酒铺和酒坊,星落棋布的遍布在这个伟大的城市。
    除去那些大酒楼和酒坊,长安的平民平日里去的最多的,还是自己坊间的酒铺。
    这坊间的酒铺分为两种,一种是老老实实卖酒和小菜的,以酒味厚重当卖点的。还有一种酒铺,虽然也卖酒和小菜,但是酒水大多味道淡薄而且价格比前者高,小菜味道也一般。
    但是唯一不同的,当垆卖酒的是妇人,卖点也是她们。
    在长安,一说起坊间里面的某些酒铺和当垆卖酒的某娘子,长安的男人们都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神秘微笑来,更有甚者,还会各自品评比较一番。
    这些妇人一般都是寡妇或者家里男人不顶事的,一般都是些半老徐娘,酒铺虽然也卖酒,但是以卖肉为主,衣服大多穿得单薄且宽大,行动坐卧间给某些酒客发福利。
    而且只要你出的钱够,当家娘子不仅会亲自陪酒甚至还会带你去酒铺的二楼或者后院的“雅间”,让你彻底品尝,见证自己的“美酒”是如何酿成的,如果是熟客还给打折。
    当然她们也知道,自己年岁和姿色都不如那些正规的“神女”们,所以价格也不高,但是胜在手艺精熟,毫不扭捏,不少还打出了名号,光是赛文君在长安就有十几号人。
    她们的“酒客”大多都是手艺人,落魄文士或者一般小民,一般的“士人”怎么会看得上她们,特别是那些年轻俊朗的读书人,如果真的来“饮酒”,很难说是谁该给谁钱。
    所以长安某些闲汉或者有点钱的小民,都面带笑容的来到酒铺“饮酒”,当然大多也是过过眼瘾或者趁着酒醉揉一把,真正愿意消费的还是少数。
    一来长安的妇人的凶悍不是吹的,如果知道丈夫把钱花在某个卖酒娘子处肯定会撒泼,而来这些人大多都是短衣帮,钱都拴在肋条上,让他们花起码要挣十天的钱来一次,他们也心疼。
    所以他们都是在每每手里有了余钱,自带酒菜,点上一瓶酒来此过过眼瘾,跟卖酒娘子调笑几句,醉醺醺地回家也就是了。
    几位老客也知道,而像相良这种有钱有闲的老头子,可以日日过来的,这位孙家娘子当然好好服侍,所以也就趁机过过嘴瘾,有脸熟者捏了一把听着对方大骂过瘾,也就是了。
    这也是他们喜欢跟这位长安老仙一起喝酒的原因。
    因为这位说道高兴处不仅请人喝酒,而且每次只有他这位大主顾来,跟相良一席的酒客趁机揩油占点便宜,看在钱的份上,孙家娘子也是不恼的。
    “一帮狗才,回家摸汝老娘去!”屁股被捏了一把的孙家娘子骂咧咧地走到柜台处,嘴里也是不干不净。
    “若是吾早生几岁,孙家娘子倒是当得吾娘,哈哈哈。”街西头的补锅匠吴老丈哈哈大笑,“倒是汝还要哺育某也........”
    看着不过三四十许的孙家娘子,宽大的襦裙胸口处露出的大片雪白,他喝了一口酒,故意啧啧嘴,发出很大的声音。
    人老就越来越随心所欲,这位闺女远嫁的吴老丈哈哈大笑,满面红光,仿佛办了一件极为得意的事情一般。
    然后一干酒客立刻的哈哈大笑起来。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人越老脸皮越厚,都到了他这把岁数了,谁是谁的爸爸已经无所谓了。
    “汝这老不修,怕是只剩这张嘴也!”孙家娘子一边故意用手绢掩住胸口,一边笑着啐到。
    “娘子有所不知,便正是剩下这张嘴,方才妙也。吴老丈年老体衰,汝倒是青春年少,只要娘子不要铜钱,吾当汝孩儿如何?”
    说话的是一个给人打短工的闲汉,此刻看着孙家娘子,眼中露出某种欲望。
    “呸!汝这丑鬼,不到半盏茶功夫便一泄如注,倒弄得老娘上不上下不下,好生不爽利!”
    说话的这位是孙家娘子的某位“老客”,也是属于几个月去一次酒铺二楼的,面对熟客,她的尺度也越来越大起来。
    “好孩儿,若有钱,娘便喂汝。”一边说道,孙家娘子轻轻一拉胸口的襦裙,露出了一抹紫黑,然后在众人眼睛都瞪圆中迅速拉上。
    终究是她的“顾客”,她也知道损得狠了,于是发了一回福利,众人也就嘻嘻笑着过了眼瘾了。
    越骂对方越喜欢,然后给点福利对方会像公狗一样缠上来,孙家娘子如何榨出这帮男人的铜钱,早就熟稔无比。
    “哈哈哈........赵大郎汝平时吹得如何了得,原是如此不济,笑死某也。”
    “好个孙家娘子,当真女中豪杰!”众人一听这床第之事,刚刚又过了眼瘾,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也更加笑得肆无忌惮起来。
    弄得这位赵大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睛又死死地盯着孙家娘子的胸口,有些意动。
    “若不是那日吾饮酒过多,定让汝求饶,汝若是不信,不若今日试之,少不得汝还要倒找吾铜钱哩。”
    被众人嘲笑,这位赵大郎也有些恼羞成怒,摸了摸怀里的铜钱,有心找回场子,但是奈何英雄气短,一文钱难道英雄汉。
    “呸!汝这幅模样,还想爬上老娘之榻,一百五十钱,一文不少!”孙家娘子一边回骂,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汝可有钱??”
    “好娘子,先欠着不成?”赵大郎打蛇随棍上,腆着脸说道。
    “呸,从未听说欠此等钱之理!若让老娘倒贴断断不能,除非汝生得汝那位郎君那般俊俏........”指着门口某位俊俏郎君,孙家娘子嘻嘻笑道。
    “郎君可是要饮些酒,吾家有名酒透瓶香,便是长安西市亦有大名。”看着门口的那位年轻郎君,孙家娘子整理了一下衣衫,腰扭得像是水蛇一样,款款地走了出来。
    “娘子...........吾.........”站在酒坊门口的平安感受着压在自己手臂的某些物体,看着拿着手绢掩嘴儿笑做出些少女之状的卖酒娘子,脸腾得红了,说话也有些结巴。
    “哈哈哈,孙家娘子春心动矣。”众人起哄起来。
    “速去,汝等腌臜狗奴!”孙家娘子回头骂了一句,然后回头柔声说道,“郎君若不信,进门一试便知,妾赠汝半瓶尝尝。”
    “这.........”平安看着酒铺中的某人,有些踟蹰起来。
    “妾身这美酒,乃是取山中冷泉所制,便是丰安坊几家酒铺,都没有这般好酒!”
    “谢,谢过娘子。”片刻之后,平安看着几乎倚靠在自己怀里的孙家娘子,红着脸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哈哈哈,孙娘子今日生受尔........”
    “汝那酒泉,今日怕是这位少年郎尽数得之矣。”众人不堪地调笑着,平安越发脸红,看着春情荡漾的孙家娘子,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平安左支右绌,坐立不安之际,只有对面那位老人,貌似无意地往门口瞟了一眼,随即继续饮酒起来。
    就在对面的茶铺的二楼里,有一名中年文士,也悄悄看着闹出不小动静的酒铺。
    你坐在酒铺里看街景,看街景的人在茶楼上看着你。
    看着对面那位与一般长安平民老丈别无二致的长安老仙,沉浮生慢慢地啜饮着据说是“终南仙茶”的粗劣茶水。
    长安老仙么,有趣?
    沉浮生收回了目光,看着尴尬的平安,脸上露出了带着恶趣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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