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秦崧的生辰在八月下旬, 殿中、内侍两省早一个月便得了皇帝之令, 在武德殿为魏王置办生辰宴。
秦崧出宫建府后,武德殿就空了下来,张皇后用九皇子秦岳长大了又是贞顺皇后唯一的儿子之名, 试探过皇帝, 想打武德殿的主意。
若不是三皇子秦峻年近弱冠, 皇帝已让将作监在永福坊给三皇子修整府邸,张皇后更想让秦峻入住武德殿。
先移到东边的武德殿, 再移到更东一些的东宫。
张皇后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然而皇帝却一点儿也不配合, 听张皇后说秦岳大了,就叫秦岳到跟前来瞧瞧,然后看着九皇子道:“确实长大了, 那便住到大吉殿去吧。”
秦岳欢呼一声, 大声喊:“谢父皇。”
大吉殿出去就是弘文馆, 不难看出皇帝对儿子的教养之意, 但……
这不是我想要的啊!张皇后在心里呐喊。
大吉殿在前朝, 且不像武德殿是单独一座宫殿群,这以后张皇后想要见九皇子就比较麻烦了, 除非他自己去坤德殿请安或召他入内。
而且大吉殿与武德殿的意义也不一样。
张皇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郁闷得不行,还被崔贵妃好生嘲笑了一番。
武德殿哪怕空着,也始终是皇帝最心爱儿子的宫殿。
秦崧走在其间,听殿中省的人一样一样说自己生辰宴上的安排,心不在焉, 只想着林福言说要送他生辰礼,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生辰在七月上旬,你生辰在八月下旬,岂不就是七上八下。”
秦崧想起林福说这话时的俏皮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
唔,七上八下,挺配的。
“王爷?”殿中省官一脸懵逼,他刚刚有说什么能令人发笑的事情吗?
“无事,”秦崧敛了笑容,“你继续说。”
东市宝光阁。
林福坐在二楼雅间,吃着茶点等掌柜把她定的东西拿来。
“客人瞧瞧,可是你要的?”掌柜把锦盒打开,将里面的羊脂玉佩取出,放在林福手中,“不是我自卖自夸,客人你给的花纹极复杂,还定下要全阴刻,这满京城里也就只有咱们宝光阁能做得到。”
林福细看过玉佩上的花纹,确认和自己画的一模一样,便跟掌柜结了钱,玉佩小心放回铺了软缎的锦盒里,揣好回府。
“姑娘,你这玉佩瞧着不像女郎用的。”朱槿刚才在宝光阁瞅了一眼,憋到出来才问。
“说对了。”林福说:“我送人的。”
朱槿好奇问:“送谁呀?”
林福推开朱槿凑得太近的脑袋,“你问那么多干嘛,反正不是送你。”
她低声喃喃:“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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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四是魏王生辰,林福廊食后就到值所签字下值,准备先回去换下官服再同兄长林昉一同去武德殿。
不料,她刚签了下值要走,被晏陈给叫住。
周朝疆域辽阔,从南到北,不同物种不同成熟时间,七月八月间,屯田司众官吏都在查看记录各屯送来的收成情况,晏陈被指派按要求把国朝九百九十屯按照主要粮食作物分成几个区,将收成按表格记录。
往年屯田司收到各屯收成汇报,写一条记录在册就完事,如今却要做一堆表格,工作量成倍增加。
晏陈接到这个工作,很不爽地说:“屯田司这么多人为什么是我?林员外,你是故意找我麻烦吗?”
林福一挑眉,“能者多劳,还是说,你是个庸才?”
晏陈:“……”
又是挑衅林员外又败北的一天。
晏陈老老实实去录表格,录着录着发现不对劲儿之处。
他立刻找到林福,“有些屯田的收成数量很奇怪。”
林福停下脚步,问:“如何奇怪?”
晏陈言去值所详说。
到了值所,他把几张有问题的表格放在桌案上,指着几处道:“你瞧,楚州、扬州、濠州、滁州、和州,与其他州的屯田比,收成要少上不少。同样是江南,润州、常州、宣州这些州全是丰收,而这几州却……”
林福对比着这些数据,眉头皱了起来,说:“这五州屯官上报的文书在何处?”
晏陈把五州各屯的文书找出来给林福看。
林福看过之后,对晏陈说:“我现在要去武德殿赴宴,你让人去找出这五州往年的收成记录,做个对比。此事暂且不可透露出去。辛苦你们了。”
晏陈答应一声,目送林福离开,将令史、书令史们都叫来,一起查找往年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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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殿里,宫人伺候魏王换上一袭深紫广袖长袍,衣襟和袖口用极细的金线绣有夔龙纹,腰间缀上一枚弓形夔龙玉佩,华丽精致,将他人间少有的俊美容貌衬托到极致。
换好衣裳后,秦崧先去紫宸殿向皇帝请安叩谢。
皇帝看着儿子,眼中有笑,有满意,亦有一闪而逝的遗憾。
“去吧,好生玩耍。”皇帝轻轻挥挥手。
幼时秦崧常常抱着自己的小木剑,仰头一脸渴望地看着皇帝,想去跟还是定国公世子的李骥学功夫学打仗。
皇帝那时就会摸着他的小脑袋,说:“去吧,好生玩耍。”
小秦崧就会欢快地大声说:“谢谢阿爹,阿爹最好。”然后跑去找李骥。
如今秦崧笑着说:“阿爹,儿已不是垂髫小儿了。”
皇帝亦笑:“知道你长大了,去吧。”
秦崧叉手行礼,退出紫宸殿。
殿中再无他人,皇帝端坐的姿势松散了,靠在常云生拿来的软枕上,缓缓说道:“朕倒是希望荣保不要长大,永远都小小一个,整日无忧无虑。”
常云生低声说:“雏鹰终会长成。”
皇帝沉默片刻,道:“你说得对。”
秦崧出了紫宸殿,长史曹双带着人等在外头,见到他立刻迎上来,簇拥着他往武德殿走。
“曹双,各人送来的礼单在你那儿吧?”秦崧边走边问。
“正是。”
“林员外的礼呢?送了什么?”
“大王是问哪位林员外?”
秦崧停下脚步,偏头瞅着胆大包天的曹长史。
曹双嘿嘿笑,将林福员外郎送到王府的礼给说了一遍。
“就这些?”秦崧问。
“正是。”曹双说。
心里则叨咕:自家大王过分了啊,林员外的礼不轻不重,正适合她六品官的身份,送得多有水平。自家大王不能仗着……咳咳,就让林员外送重礼吧。
这样特别像……恃宠而骄?
好在秦崧不知道曹长史的内心活动,继续往武德殿走。
武德殿里音乐飘飘,舞伎跳着绿腰舞,在场中旋转,轻盈柔美。
宾客们三五成群站在一块儿说着话,等待魏王到来。
来赴宴的宾客名单是皇帝拟定的,皇亲国戚、朝中重臣、青年才俊,场面比之太子生辰都不差几分。
三皇子秦峻站在太子秦峥身旁,语气酸溜溜地说:“魏王兄到底最得父皇喜爱,生辰宴让父皇这般操心。”
秦峥扫了秦峻一眼,不做理会。
老三真以为自己不知道,他是故意这么刺他的?
四皇子秦峰温声道:“三兄此言差矣,之前太子殿下生辰、六弟九弟生辰父皇不也大办了。”
秦峻看着秦峰,笑道:“那下月便是四弟生辰,咱们又有酒可吃了。”
秦峰亦笑:“这样的话,三兄生辰时,不仅父皇操心,还有母后为三兄操心,想必更是美酒不断。”
“四弟这话说得倒是不错,”秦峥说:“母后对三弟向来上心得紧。”
秦峻说:“太子殿下此言差矣,难道崔母妃就不上心四弟吗?”
秦峥心中又是一刺。
他这两个野心勃勃的兄弟都有母家帮衬,而他这个太子的母家却是被父皇亲手毁了。
“几位兄长,父皇今年怎么咱们的生辰都大办呀?”九皇子秦岳强势加入群聊,“以前不都只有赏赐?”
他的兄长们被问倒,只能沉默。
几位皇子如何知道皇帝此举是何用意,只能诚惶诚恐地叩谢君恩。
秦岳一句话就把天聊死了,看兄长都不说话,不为他解答,就气鼓鼓走开了。
他也是有小脾气的。
“林员外。”秦岳走开,瞧见与林昉并肩而站的林福,欢快打招呼。
这一招呼,把两个林员外都招呼得转过头。
“九皇子。”林昉林福向秦岳拱手。
秦岳跑过去,拉着林福的手,“林员外,走走,我们一边说话,你给我说说种麦呗,王傅说你巾帼不让须眉呢。”
秦峰瞧着秦岳把林福拉走,收回视线,便见秦峥、秦峻都看着林福,神情各异。
他一笑,说:“小九的王傅说得不错,林贤祐的确巾帼不让须眉。”
秦峻扫了秦峰一眼,轻笑一声。
秦峥眉头极快地皱了一下。
这时,武德殿的内侍来报,魏王到了。
秦崧大步走进正殿,众宾客向他行礼请安,他跟太子见了礼,请太子主位上坐。
太子自然不能在此时夺了寿星的风头,尤其此生辰宴还是皇帝让人操办的,推辞了一番,率先坐在了左下第一位,随后秦崧入座,众人一一坐下。
乐声再起,舞姬再度旋转起来,宾客们依次向魏王敬酒,说祝贺辞,才高者当场赋诗。
武德殿正殿一片欢声笑语,酒酣耳热之际,不少人酒饮微醺,懒散靠在凭几上,或高谈阔论,或举杯痛饮。
林福身后一直伺候她的宫人手中端着的酒壶,里头不是酒,而是各种鲜果榨成汁液,因此坐在她身旁的林昉都半醉了,她还十分清醒。
朝主位上的秦崧看去,正好秦崧也在看她,目光毫无醉意。
林福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殿下,秦崧微微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起身离开,林福出正殿,秦崧就等在外头。
“王爷可醉了?”林福问。
“未曾。”秦崧说。
“那王爷是海量。”林福调侃。
“我杯中与你一样,皆是果汁。”否则那多人敬酒,一杯又一杯喝,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机智。”林福竖起大拇指点赞。
秦崧带着她离开人来人往的正殿外,走到后头景致极好又僻静的园子里。
他低头看着身高已经长到他下颌的小姑娘,想说“你说要送我一份特别的生辰礼,我怎么没瞧见”,但又觉得不好意思,哪有这样讨礼物的。
“咳咳,”秦崧清了清黏腻的嗓子,问道:“你叫我出来,所为何事?”
林福说:“送礼呀。”
她话一落,就见对面秦崧双眼歘地一亮,隐隐含着期待的看着她。
林福本来还想卖卖关子,这下不忍心了,从腰间荷囊里取出那枚她定制的玉佩,郑重交到秦崧手上。
秦崧摩挲着温润的羊脂玉佩,看着林福,喃喃:“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林福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杏眼弯弯:“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
秦崧亦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其笑也,能让日月失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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