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商》第四回 天水讼，木秀于林（1）

    天水讼。
    坎水为下，乾天为上。
    六爻：阴阳阴（坎），阳阳阳（乾）
    象辞曰：天与水违行，讼。君子以做事谋始。
    文王曰：有孚，窒惕，中吉，终凶。利见大人，不利涉大川。
    后世曰：以弱讼强，贵人相帮。山川涉险，出行易变。
    九二爻变：天地否（pi）。下坤地，上乾天。
    二爻阳变阴：阴阴阴（坤），阳阳阳（乾）
    象辞曰：不克讼，归逋，窜也。自下讼上，患至掇也。
    文王曰：不克讼，归而逋，其邑人三百户，无眚（sheng）。
    后世曰：遇争不利，归逃以庇。
    ……
    子峰之事已过去数日，少学中，有人依旧悯怀，有人回味当日种种，也有人为旁人津津有味地讲述着王陵种种。
    而仲牟一大早便被商滕带到大学的典册室。
    甫一进门，满眼便是一堆堆的竹刻木板，兽皮布卷，叠摞在一起，置于地上，将足足十余个少学室大小的厅堂占满，无数粗大的石柱夹杂其中，更有些老者、中年、青少围坐在册堆旁，捧着典册，聚精会神地读着，无人喧哗，甚至少有交头接耳。
    商滕用两人可闻之声道：“这里便是我大商王族部分录藏典册之地，乃夏商千年传承的智慧精粹，除一些秘藏秘录不在此处，几乎涵盖了天象、地脉、字文、数术、生物、史、农、兵、工、法、巫、贞卜，乃至诸国人事邑志等诸多类目。”
    原本眼中质朴的大室，在他心中圣穆起来，令人肃然起敬，似乎渺小的自己面对千百年来无数师氏先达。
    “戎胥牟，那日你帮老朽，更是帮子峰查明真凶，明了仇冤，老朽许你月考首名，今日依言带你来我王学典册室。准你小食之前，可在这里畅读。”
    他见仲牟一脸迫不及待，倒有些欣慰，暗想：倒是个上进的孩子，这等英才可惜不是我子族……不过最少也要与王族多多亲近，日后才好为我大商忠守一方。
    “戎胥牟，你要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其实往常月考头名也只能在此逗留半个时辰，非大学中的精英宿老，不能有这等畅读的机会。也算是老朽特别奖赏于你，希望对你日后有所益助。”
    仲牟急忙郑重拜谢，又询问了典册大致分布，商滕年岁已大，也记不住那许多，便吩咐了当值的乍册，为专事整理典册之人，看顾一二，便率先离去，留下他独自在此。
    周遭也偶有看向他的好奇目光，但大多都沉浸在文字经刻中，无人理会。
    仲牟也不浪费时光，又向乍册大人确认了大致目标，便径直走去，来到与巫法相关的册堆间。
    他蹲身寻找，看到许多竹刻被绳子串在了一起，显然是同一典册的刻录。遂翻翻拣拣，找了两三堆。
    他发现自己虽然记起许多字，也在少学又新学了许多，典册中依旧有不少仍不认得，仅能从字形和上下之意结合猜测，倒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不是三王君说的《素女经》？不知是不是我想找的阴阳之道、气息之道，似乎是残册，看来也被归在了巫法典册之列。”
    一边低声自语，一边刚看了几竹，虽懵懵懂懂，但也看得面红耳赤。
    “这《素女经》说的男**阳，尽是甚么交接妙道，和《自然经》中所言阴阳不大相同。但其中亦有气之一说，倒与经文暗合，诸如大息、肺气、心气、脾气、肾气、骨气、筋气、血气、肉气、精气之说，但何为气？却又记载不详，看来还是要再找找那筮占之经。”
    他也留意到其中提到了一篇《黄帝岐伯经》，让他瞬间想起了少女和她口中的阿爷。
    他放下《素女经》后，又找寻起来，其间顺眼读了几册有趣记载，其中有一两掌大的龟甲，了了数字刻在甲背。
    天心将将，地身长长，天地一一，修罗王王。
    这等奇奇怪怪的神巫典录，他也看了几册。
    更读了些贞卜有关的。以龟甲骨甲烧灼，其裂纹行成‘兆’纹，而‘卜’字正是由兆干与兆枝组成，为‘兆’之纵横。只是这些贞卜之说，也只是泛泛，并未细说如何以兆文贞吉凶，怕是归在秘法之类，并不在典册室收录。
    半晌后，他终于找出了被压在最下面的几块木板，刻的正是筮占之经，他心中一喜，一一读下去。
    原来筮占之学，与贞卜不同，最初以竹、草为凭，以八卦象数为理，推算命势……
    伏羲创八卦，所谓卦，乃以长短横之符画为卦，长短横称作爻（yao）。爻，交也，取天地万物变动，生生不息之意……
    一长横称为阳爻，也称九爻；一分为二的两短横称为阴爻，也称六爻。九为阳极，六为阴极。这才是自己要寻的阴阳之说。
    阴阳，为两气，生万物；为两数，表万事；如日月，如天地，如昼夜，如寒暑，如男女，如刚柔，而《素女经》仅是男**阳之道……
    卦，自下而上，由三道爻合组。八卦，即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种卦象。乾卦，三道阳爻，其象为天，如大日煌煌；坤卦，三道阴爻，其象为地，如载物厚藏。离卦，两道阳爻夹阴爻，其象为火，如阳中蕴阴；坎卦，两道阴爻夹阳爻，其象为水，如柔外刚内；艮卦，两道阴爻托阳爻，其象为山，如高山耸立；兑卦，两道阳爻托阴爻，其象为泽，如浅水浮地；震卦，两道阴爻压阳爻，其象为雷，如天雷百雳；巽卦，两道阳爻压阴爻，其象为风，如横风卷地……
    八卦任意两卦相连，化生六十四卦。下为内卦，上为外卦，内外卦相合，六道爻相组，每卦有卦名，如‘天风姤’，外卦为八卦之乾天，内卦为八卦之巽风，合组为姤（gou）卦，又如‘水山蹇’外坎水内艮山的蹇（jian）卦，‘泽水困’外兑泽内坎水的困卦……
    从伏羲八卦开始，当今存世数部筮法，《连山》、《归藏》，还有大商所用的《坤乾象辞》……
    从夏的彖（tuan）辞，到象辞，指的都是卦辞，即解卦之辞……
    卦辞外，还有爻辞，即爻变的解辞。所谓爻变，即因一道爻的变化而引的卦变。好比‘天风姤’，上卦为乾天，下卦为巽风，九三爻变，‘三’乃自下而上的第三爻变化，‘九’乃指此爻原本是阳九之爻，变为阴六之爻，则下卦由巽风变为坎水，整个卦象变为‘天水讼’外乾天内坎水的讼卦……
    “小小年纪，难得对这等枯燥经文如此的上心，你看的卦辞，纵是巫士们解起来，也会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事而异，其中蕴含无穷变化，无穷至理，万物囊括，博大精深，穷其一生怕也难尽其妙……”
    仲牟读得太过入神，未留意有人凑近。
    轻声说话的乃一中年贵气男子，相貌儒雅，音言和蔼。
    “筮学博大，孕育象数之学，与巫卜，与农工，与兵伐，皆息息相关，甚至对巫武一道也大有关连助益。”
    “筮占与贞卜哪个更准些？”仲牟不禁问道。
    “准？赫赫～真是童稚之言！当真比较起来，贞卜多为王族和权贵所用，不仅费事，且只能卜问吉凶，故而全靠贞人卜问的字句，倒是筮占更为简易普遍些，寻常氏族多用，不仅能占吉凶，更能以卦辞，为行事准则，趋吉避凶。”
    “原来如此。”仲牟又问，“那您可知究竟何为阴阳之力？”
    “阴阳之力吗，阴阳相对，天与地、上与下、内与外、动与静、升与降、出与入、昼与夜、明与暗、寒与热、虚与实、化与聚，都是阴阳，相包藏，相交变，其中自然有不可名状之力，如男女相吸，如日月交替。”
    ……
    两人也不相互问询称呼，好似经年的师氏与学徒一般，不知不觉便聊了许多。仲牟自然是受益匪浅，对脑中《自然经》的不少经文，也有了些许知解。
    不知不觉日近西山，已是小食将至，典册室也要关闭。
    仲牟拜辞中年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去。中年也来到室门，望着仲牟瘦小背影，问乍册：“这是我子姓哪家的孩童？”
    “回九侯，听商老说是戎胥甸家的。”乍册恭敬道。
    “西土的戎胥甸吗？难得难得……”这被称为九侯的中年向远方投去赞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