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弥漫着几片漆黑的乌云。
秦蓉和云中玥随着白日的记忆,一路来到设置灵堂的威虎殿。
浓浓黑夜中,灵堂的院子里闪过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倏地一晃,紫色的裙摆已掩映在漆黑的木门之后。
秦蓉和云中玥看不清她的脸,却能知道她是个已经嫁人的女人——她的头上梳着已婚妇人的发髻。
云中玥悄声道:“这女人是谁?”
秦蓉思索了片刻,“我没见过她,不过我猜,她应该就是慕容春秋的夫人,五毒教主的女儿屠二娘。”
云中玥奇道:“你怎么知道?”
他忽然觉得一只柔若无骨的玉手捂住了他的嘴,后颈一紧,身子轻盈如燕,还没来得及挣扎,人已同秦蓉站在灵堂左侧的树枝上。
正殿里供奉的是白虎堂前后五十三位堂主的灵位,夏空人的尸首就停在左侧的偏厅。一扇飘窗支起细细的一道缝隙,正看见夏空人的棺木停放在偏厅的正中央。
云中玥又囧又羞,微怒道:“难不成这一次又是她身上穿点了什么特殊的物件,还是她头上的发髻是某种特殊的习俗?”
秦蓉道:“没有,这次我并没看出什么特别。”
云中玥不服气道:“那你这次是靠什么知道她就是慕容春秋的妻子?”
秦蓉忽然显得很快乐,仿佛刚才那个悲伤流泪的女人已不是她。
她轻轻笑道:“是靠女人的直觉。”
两个人静静掩映在树枝的遮挡下。尖利的树枝划破了两人的衣袍,但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紧张地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屋子里的女人显然比他们更加紧张。
她在灵堂里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阵,似乎没有什么收获。
迟疑了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向偏厅中央的棺木走去。
那女人深深地吸了口气。
秦蓉和云中玥站在院外的高树上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两人见女人的双手抚上沉重的棺木盖子,一声轻喝,紧接着是沉闷的摩擦声。
“啊——!”
一声猝不及防的尖叫,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园中寒风正盛,两人都不禁裹紧了衣袍。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猜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女人几乎是冲到门口,又匆匆忙忙地闭着眼睛跑回去将棺木盖好。她跌跌撞撞地冲出灵堂,脸色简直比死人还要惨白。她踉跄着向外跑去,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她的脚好像根本就没有踏在地上。
云中玥战战兢兢道:“这……她这是怎么了?”
秦蓉的脸色也显得很沉重,她已经有了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二人终于熬到屠二娘走远了,才从树上跳下来,小心地潜入威虎殿。
偏殿里到处摆着些纸扎的房子马车,甚至还有些纸仆人纸兵器,屋子正中摆着一口漆黑的棺木,前面放着一个铁盆,里面还有不少没烧净的纸钱。
云中玥喃喃自语道:“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二人点燃了火折,在房中查看了许久,始终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忽然间,云中玥注意到棺木的盖子似乎没有对齐,他看向秦蓉,显然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涌上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两人双手抵上棺木的上沿,重心下沉,略一用力,棺木已轰隆一声被推开。
漆黑的棺木里空空如也。
夏空人的尸体已不翼而飞!
云中玥抬头望向窗外,见似乎有一个人立于树顶寒风之中,正站在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
对方一席黑衣肃然,正目光阴森地望着灵堂,一双眼里射出仇恨的精光。云中玥吓得魂飞魄散,一个踉跄坐在地上,他草草将棺木合上,便拉起秦蓉箭一般地冲出威虎殿。
秦蓉被他拉着,也不挣脱,待他回过神来,两人已不知不觉跑到了园子深处。他见自己慌乱之中还牵着秦蓉的手,羞得满脸通红,半天才开口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真是匪夷所思。”
秦蓉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脸,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云中玥别过脸去,窘迫道:“怎么了,我的样子很可笑吗?”
秦蓉笑着点点头,又抬起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抹了一把,云中玥被她柔嫩的手在脸上一摸,不觉心猿意马,一颗心砰砰乱跳,将刚才的悚然一幕抛之脑后了。
他低头一看,但见秦蓉的手上一道白印,上面亮闪闪的,似乎沾着些金粉。
一阵幽微的颜料香气飘散在空气中。
“白虎堂的颜料果然珍贵不凡。”
秦蓉低着头沉思,忽然猛地抬起头,问道:“今早咱们找到阿珩时,她说她身上有余毒,被特殊药引激发,才无法调动内力,否则以她的武功,就算不是对方的对手,也总该有逃跑的能力才对。”
“什么毒这么奇怪?”
秦蓉忽然灵光一闪,急道:“小玥,刚才在走廊里,你是否觉得胸口天突,玉堂,潭中三处穴位闷痛?”
云中玥急忙点头道:“正是!”
秦蓉犹豫了一下,又问:“是否...是否你只有在想到我时才会觉得这三处穴位剧痛难当,内力也提不起来?”
云中玥大惊道:“你怎么会知道!”
秦蓉沉默了半晌,阴沉着脸道:“原来如此,阿珩身上所中的,是天阴断情丹。这种毒剧毒无比,大部分人中毒后只要动情,就会即刻殒命。但若有高手在中毒之人身上毒性未深之时,损耗内力为他续命,日后此人再勤加修炼内功,确实有可能死里逃生。只不过这种毒难以根除,须要短情绝爱才能保证余毒不会持续渗入脏腑。并且一旦有人以‘江边一碗水’、‘头顶一颗珠’、‘七叶一枝花’和‘文王一支笔’这四种毒物混合研磨成的迷药做引子,便可勾出这种毒剧烈的发作,使人内力鼻塞,甚至毒发身亡。”
云中玥背后渗出冷汗,“世上竟有这样阴毒的药!可...可你和了戒大师都说,我当时并未中毒啊?”
秦蓉皱着眉道:“不错,因为你只是误吸了药引,药引本身无毒,只会引起短暂的不适,所以你的脉象并无中毒的迹象。若非你心中动情,原本不会有任何察觉。”
云中玥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我...我不是...”
他突然惊觉道:“你是说,刚才在走廊里,有人身上带着这种药引?刚刚走廊中除了你我,只有...”
“不错,只有欧阳明一人。”
秦蓉冷笑着道:“而且这样一来,他和金丛大费周章以天机道人和我师父的身体为由,领我们去密室相见,动机就说得通了。”
秦蓉无暇顾及云中玥的窘迫,继续道:“这种药引最适合在空间闭塞的地方使用,只需轻轻一点,味道也不易引人察觉。最好是温暖的室内,更易发散。我猜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我,而是在阿珩身上。原本他们想要在密室里引她中毒,谁知阴差阳错下她和你发生争吵,提前走了,于是只好改变计划,换成昨天夜里动手。”
云中玥喃喃道:“欧阳明为什么会和她有这样的血海深仇,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害她?”
秦蓉叹口气道:“他们素不相识,而且也不具备使用这种毒的能力。阿珩曾说,那刺客武功奇高,就算她没有毒发,也远不是他的对手。欧阳明是阿珩的手下败将,金丛的功夫也是平平。这人必定对阿珩十分了解,恐怕这主仆二人背后,另有高人指使。”
她苦笑着道:“其实我们来的路上,已经有人忍不住动手了,只不过不知道和金丛他们,是不是同一伙人。”
云中玥道:“你就是为了保护她,才一直跟着她?”
秦蓉点点头道:“这是一部分原因。”
云中玥苦笑道:“看来你们还真是两个很有秘密的女人。”
秦蓉的眼睛望向漆黑的夜空,“在这江湖之中,每个人的身上都多少会有些秘密的。”
云中玥说不出话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和秦蓉的距离离得很远。
他忍住心中的惆怅,想了半天才道:“可这一切又和尸体不见了有什么关系?”
秦蓉低着头:“我不知道,也许这两件事相关,也许这两件事并不相关。我总觉得有些蹊跷,有什么线索是我没有注意到的,似乎就在眼前。”
她抬起头道:“你脸上的颜料是什么地方蹭到的?”
云中玥囧道:“这...这或许是咱们出来的时候,在走廊不小心蹭到的。”
秦蓉努力地思考着,显得很焦急:“我总觉得不对,这颜料的味道我似乎在别的地方也闻到过。”
云中玥笑道:“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欧阳明说过,这种颜料珍贵,在堂主的丧葬场合也会用到一些涂在棺木上显示尊贵,咱们在夏空人的灵堂里刚刚闻到过这味道,这么快就忘了?”
秦蓉摇摇头道:“不是...是更早的时候...我一定在其他地方闻过这种气味。”
云中玥道:“难道你去过西夏的皇宫?”他挠挠头道:“像你这样的女子,就算真的去过,也是理所应当的。“
秦蓉连连摇头:“绝不是在西夏皇宫,到底是在哪里呢?”
她苦苦思索了一阵,叹了口气道:“算了,灵堂一般是谁在看守?”
云中玥道:“早上的时候听说是乐大,不过他和欧阳明,楚怀生三个人一向是轮流值守的。可是谁会这么无聊,要去偷一具死人的尸体呢?”
秦蓉道:“夏空人的死果然也有蹊跷。”
云中玥震惊道:“你怀疑夏空人不是白袍害死的?”
他急道:“可是前日我们到时,也曾远远瞻仰过夏堂主的遗体。我们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他的胸口衣服上确实有个碗口大小烧灼痕迹,除了白虎堂的独门绝技白虹贯日拳,这世上还有什么武功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呢?”
秦蓉道:“那他身上呢?”
云中玥愣住了,“什么?”
秦蓉道:“夏空人身上的伤口什么样子,你亲眼见到了吗?”
云中玥摇摇头道:“我们来时夏空人的遗体已放置妥当,我们外人怎么可能扒开夏堂主的衣服去看他...”
他突然惊道:“你是说?”
秦蓉点点头道:“不错,我怀疑夏空人根本就不是死于真正的白虹贯日拳,只是白虹贯日拳造成的伤口太过特殊,所以凶手才伪造了这样的伤口。夏空人一死,白虹贯日拳失传,这世上唯一曾使用过这种武功的只有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白袍。退一步说,那白袍有杀害三大掌门的前科,即使他真的能出现和众人对峙,也不会有人相信他的说辞。这样一来,这个案子就板上钉钉,再不会有人追究了。”
云中玥背后惊出一身冷汗,黏腻地贴在身上。冷风一吹,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但他仍忍不住质疑道:“如果此时真如你所说,是凶手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嫁祸白袍,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又有什么人,以什么原因,要盗走一具尸体呢?”
秦蓉道:“第一种可能,是凶手也知道夏空人身上的伤口经不起推敲,若是有人偷偷来查探,就会露馅。所以只有先下手为强,来个死不见尸。”
云中玥皱眉道:“但这只是你的推测,若夏空人确实是白袍所杀,真的死于白虹贯日拳呢?”
秦蓉摸索着腰间的佛兰花玉佩,眯着眼睛思索道:“你说的不错。所以第二种可能便是,夏空人尸体上有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灵堂附近没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查探,偷尸人要将他的尸体带走,好有时间细细搜查。”
“可是一具尸体上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难不成是为了他的陪葬品?”
秦蓉摇摇头,“白虎堂是江湖门派,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咱们江湖儿女,就算生前尊贵如一派之主,对死后之事也看得极淡,不太会有什么太值钱的物件戴在身上。”
“又或许,是夏空人的尸体上,藏着什么其他秘密。”
她笑道:“你也看见了,觊觎这具尸体的,可不止那得手的偷尸贼一个人,刚刚不就有人无功而返了么。”
云中玥犹豫了下,还是道:“其实我觉得这件事,最可疑的人就是...就是...”
他突然陷入了沉默。
秦蓉笑道:“我知道你在怀疑谁。你放心,偷尸体的人绝不会是她。”
云中玥争辩道:“但刚才外面的树上...”
他看见秦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忽然泄气道:“我知道,你是很了解她的。”
秦蓉微微笑道:“我也已很了解你。”
袁中玥被她这一眼看的心如擂鼓,西北干燥的荒漠风声尖利,听在他的耳中也像是春风拂柳般温柔,准备好的一番说辞也尽数忘了,只能窘迫地结结巴巴道:“秦姑娘,我……”
秦蓉向四周看了看,打断了他的话道:“云公子,天色不早了,我想自己去走走,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云中玥急道:“这怎么行,你一个人…”
秦蓉嫣然笑道,“你放心吧,自保的能力我还是有的。更何况,无论是偷尸贼,昨夜的刺客,还是杀死夏空人的凶手,他们的目标都不是我。”
云中玥道:“你急着去找你的朋友?”
秦蓉点点头道:“当然,一个人若是放任他的朋友身处危险之中,那他必定不是个合格的朋友了。”
云中玥望着秦蓉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一阵失落。
他抬头望了望天,夜晚的风将为数不多的几颗星星也吹散了,只留下一轮皓月当空,澄净得连一丝云彩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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