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珩将梨花剑插回剑鞘,转身跨上了小红马。
白虎堂的城门又宽又厚,钻过门洞时不像是在过城门,反而像是进山。
秦蓉看着郭珩道,“你的脸色不好,你受伤了?”
郭珩摇了摇头,神色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她问道:“为什么帮我?”
秦蓉眉开眼笑地道:“你既喝了我的酒,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郭珩冷冷道:“你既是白虎堂的朋友,便不会是我的朋友。”
一旁的云中玥怒喝道,“你这人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郭珩这才注意到秦蓉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年,缓缓抬起头打量了片刻。她的脸色看起来很累,但眼神却像刀子般割人。
云中玥不禁悚然一惊,背上冒出一层冷汗来。在他的一生之中,还从未见过这样强烈的杀意,这样深沉的仇怨。
秦蓉贴到郭珩的马边道:“我知道你来此处是做什么,我既认了你这个朋友,我是说什么都要跟着你的。”
郭珩只道:“我这样的人,是不会有朋友的。”她语气还像从前一样冰冷,但表情已经有了细微的裂痕。
秦蓉看得出来,痛苦虽然快要把她逼疯,但她仍苦苦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不过下一秒,她似乎突然无法将这种平静维持下去了。
秦蓉顺着郭珩的目光看过去,见一旁的房檐下有一对小小的崭新刻痕,左边是一个空心的圆圈,右边是一个实心的菱形,缝隙里已经填满了黄沙。
她的表情变得狰狞而痛苦,她瞪大了眼睛疯狂地盯着房檐上的痕迹,像是在仔细地辨认着什么。
秦蓉看着郭珩的反应,也警惕起来,她问郭珩道:“怎么了?”
郭珩回过头来,呆呆地看了秦蓉一眼,才忽然醒过来一般。她脸上的肌肉因震惊和愤怒而有些抽搐,猛地抽动手下的缰绳,蹄声踏踏,小红马已跑进满是风砂的暮色之中。
云中玥气的不轻,正要破口大骂,转头看见秦蓉正以忧虑的神情看着郭珩的背影。
他讪讪道:“有时候我真看不懂你。”
秦蓉笑道:“我们本就不十分相熟。”
云中玥大声争辩道:“可是你刚刚才说,你们也只是喝过一次酒,你就已经将她当做你的朋友了!”
秦蓉只有苦笑:“我们虽然只喝过一次酒,可是我敢说,这世上不会再有比我更了解她,更懂得她的人。”
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岂非就是懂得?
可显然自己并不是个能懂得她的人。
云中玥的脸色已经灰败了下来。
此时申时刚过,天已越来越暗了,几百个仆人在园中各处挂上了灯笼,将这座沙漠之岛装点得灯火通明如沐白昼。
郭珩,秦蓉与云中玥三人骑着马,又走了许久,直到天已完全黑了,这才赶到迎宾处。
夜色中,一个高瘦的男人已在此恭候多时。
秦蓉感叹道:“西夏白虎堂的雄浑果真名不虚传,若是要将这院墙之内全部走遍,怕是骑马也要走上一天一夜。”
“夏空人突然去世,金彪不具领导之才,金丛又心术不正,将来无论是谁继承了堂主之位,白虎堂恐怕都再难有往日盛况了。”
郭珩沉默地在前面骑着马,似乎一点也没听见秦蓉说的话。
云中玥头上的发须随着马儿的颠簸左摇右摆,颇显得滑稽。他很想附和着秦蓉说些什么,好显得自己也是一个可以理解她的人。但他对白虎堂的了解实在太少,只好悻悻地骑着马跟在秦蓉身后。
三人在门前下了马,仆人接过缰绳,将马迁去马厩。
待到近前,秦蓉这才看清眼前这人的穿着打扮与下午见到的踞虎堂门主楚怀生别无二致。
这人见郭珩三人走近,拱手行礼道:“在下欧阳明,是白虎堂飞虎门的门主,在此恭候几位多时了。”
秦蓉注意到此人虽不年轻,但皮肤白嫩,面上胡须不多,既不像来自西夏本地,也不像是久居干燥沙漠的人,但若说他是中原人,眉眼间却又有些太过轮廓分明,明显带了些关外血统,一时间不由得生疑。
欧阳明似乎看出了秦蓉的疑惑,主动解释道:“在下母亲是中原人,幼时随外祖父母住在成都府,前年他们过世,我为他们守孝半年后这才到白虎堂来投奔我爹。只可惜他老人家也已经过世了,没能让我这个做儿子的奉养终老。”
秦蓉道,“是在下鲁莽,触犯了欧阳门主的私隐,请欧阳门主千万别放在心上。只不过小妹实在是佩服,欧阳门主才来半年,又不是自小拜师白虎堂的弟子,竟能短短几年位列三大门主之一,想必欧阳门主必定智勇过人,曾为白虎堂立下过大功劳,你的父母家人在天有灵,也定会为你感怀欣慰。”
欧阳明面上露出些异色,但很快便被他遮掩了过去。他又换上了那副笑呵呵的神情,“多谢秦姑娘夸奖,这都是金二公子看得起我。他知道我虽资质平庸,但老实肯干,功夫也说得过去,才提拔了我留在他身边。”
秦蓉的眼里闪着精光,道:“欧阳门主太谦虚了。”
欧阳明局促地笑了几声道:“二位既然已经来了,就快随我进去吧。”
他向外让出一步,一座洞口似的走廊入口忽然出现在秦蓉二人的眼前。
云中玥奇怪道:“如此雄伟的大厅,入口怎么修的这样窄小?”他话说出口,已觉得不妥,尴尬笑道:“我的意思是说,这样的建筑设计还真是一番巧思。”
欧阳明爽快笑了笑,“云小公子莫急,只需随我进来,便知这里面另有天地,绝不叫您失望。”
云中玥吐了吐舌头,见欧阳明回过头来看自己,连忙道:“我叔叔已经到了?”
欧阳明点点头道:“云二庄主已等候多时,刚才寻不见你,担心你的安全,这才叫楚门主去看看。”
云中玥见秦蓉吃吃地笑,脸已经像只烧熟的虾子,“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他懊恼道:“又要被他一顿臭骂了。”
欧阳明笑道:“云小公子放心,我们已将你来的消息告知了云二庄主,他刚才虽然大发雷霆,但现在已经消了气,绝不会为难你的。”
几人在走了一段时间,秦蓉忽然叹气道:“想不到夏堂主青年才俊,大好的年纪,竟然发生这样的事,真是天不从人愿!”
欧阳明的眼里呈现出哀伤之色,他道:“夏堂主为人宽和,甚少与人结怨。金老堂主更是心怀百姓,仁善无私,在西夏很是受人尊敬。这白袍竟然如此恶毒,先后杀害我白虎堂两位堂主,此仇不报,我门人还有何脸面在江湖上立足,有何脸面面对列祖列宗!”
秦蓉摇摇头,“欧阳门主,现在还没有确凿证据,就认定凶手是白袍是凶手是否为时尚早了些?欧阳门主的心情秦蓉理解,在下也绝不是要对白虎堂内政指手画脚,只不过感怀夏堂主的仁德,希望能找到真正的凶手为夏堂主沉冤昭雪。若欧阳门主不嫌弃,在下身上有些三脚猫的医术,也许能够从夏堂主遗体上找出些指向真凶的头绪来,不知是否……”
“这倒不必了。”
欧阳明微笑着打断道:“秦姑娘的好意白虎堂明白,只不过之前已经有可靠的仵作仔细地检验过,夏堂主的伤口各位门主和白虎堂不少弟子都是亲眼所见,确是死于白虹贯日拳无疑。江湖中虽不知道那白袍恶贼到底和我白虎堂有什么仇怨,但他以白虹贯日拳杀害金堂主在前,如今故技重施,证据确凿,动机明确,凶手除了他还能有谁?”
欧阳明停顿了片刻,又道:“再说男女授受不亲,如今葬礼的各项事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就不劳烦秦姑娘,也不打扰夏堂主安息了。”
他这番话说的十分重,云中玥已经有些不悦,正要开口反驳,见秦蓉给他使了个眼色道:“欧阳门主说的是,是在下考虑不周,唐突了。”
欧阳明赶忙接道:“哪里,秦姑娘一番好心,白虎堂上下无比感激,只望秦姑娘不怪罪我的无礼才好。”
几人往里走了,见越往深处走,空间越大,走了约一刻钟功夫,走廊已有四五丈宽,屋顶也有三四丈高,见所到之处的室内墙壁屋顶上尽是些精美绝伦的浮雕壁画。每走五十步石壁之中便有一个隐蔽的炭火盆恰到好处得嵌在壁画底部,显然是经过了精妙的设计。
夜间的沙地极寒极干,初来乍到,即使秦蓉云中玥这样的练武之人也难免喉咙干涩发痒,说不出的难受,想到屋内若要保暖,必要烧柴烧炭,更是难熬。但如今这廊之中不仅温暖如春,口鼻呼吸间也感觉湿润清凉,石壁之内竟隐隐能听到流水声响。
回廊吊顶上雕刻的猎鹰白虎体态凶残逼真,宛如活物,两边的墙壁上却刻佛像端坐莲台,无悲无喜。一阵袅袅檀香之气从走廊深处传来,让人如身在奇异之境,犹在梦中。
郭珩忽然停下脚步,冷冷道:“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欧阳明自顾自走在前头,却不说话,只道:“几位贵客只管随我来。”
郭珩站在原地,已不肯再挪动半步,她道:“我们沿着这条走廊走了这许久,里面空间无穷无尽,即使白虎堂财力雄厚,修得这样大的屋子,也不必白白浪费白日日照的热度,连一扇窗子也不肯修,却每日烧几百盆炭火取暖。”
欧阳明笑了笑,“那依姑娘看,我们现在身处何方呢?”
“这里不修窗户,非是不想,而是不能。自从我们进了走廊入口,地势就一直缓缓下降,只不过走廊距光线昏暗,里面的结构时而宽阔,时而狭窄,又在墙上设计了着许多的浮雕壁画。”
她冷冷道:“如此这般目的不过是想吸引人的注意,叫来人注意不到自己正走向地下。我们绝不是通往白虎堂大厅的路,而是在一条腾格里沙漠的地下湖石洞之中。”说话间,她的手已抚上了剑柄,声音已露出警惕的杀气。
秦蓉却笑道:“阿珩不必紧张,我想欧阳门主并无敌意,只是想介绍个朋友给我们认识罢了。”
她不动声色地按住郭珩拔剑的手,走到欧阳明身边道:“既然金二公子如此看得起咱们,小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烦请欧阳门主替我们引荐。”
欧阳明哈哈大笑道:“神女果然聪慧过人!”
他的手抚上一只白虎的前爪,用力一推,那原本静立着的白虎随着前爪位置的改变便像是飞奔而起一般,仿佛它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与此同时,三人只听见“轰隆”一声闷响,背后的一整面石壁竟然缓缓上升,露出一间金碧辉煌的石室来。
金丛正伫立在门前,几名侍女端着热气袅袅的香茶从内室鱼贯而出,又摆上些名贵的浆果点心,这才退了出去。
金丛微笑着抱拳行礼道:“秦姑娘,郭姑娘,在下白虎堂金丛,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云中玥目瞪口呆,直道:“这...这...”
金丛上前一步,又对云中玥行礼道:“云小公子,咱们见过的。”
云中玥已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点了点头。
秦蓉淡淡笑道:“金二公子如此大的阵仗,小妹几人真是受宠若惊。”
金丛道:“秦姑娘贵为百花神女,江湖上赫赫有名。更何况无论是什么样的阵仗,也绝衬不上秦姑娘这样的绝色佳人。”
秦蓉似笑非笑道:“公子大费周折地将我们几人请到这隐蔽处,想必是有要事要与我们商量,既如此,不知金二公子想让百花门为你做些什么呢?”
金丛哈哈笑道:“神女快人快语,不过此事涉及白虎堂和百花门的私密,还烦请神女随我移步内室详谈。云小公子和郭姑娘在此稍坐片刻,享用些茶果点心,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欧阳门主。”
秦蓉稍有犹豫,又听金丛道:“在下听说长枫真人这些年年岁渐长,身体不如从前,在下知道秦姑娘正为此烦心,特地请来了在下的好友天机道人,也许能为稍解神女的烦恼。”
秦蓉的脸上已没了笑意,“金二公子倒想得很周到。”
金丛道:“百花门的事本就是大事,在下这点小心思实在不能表达在下对百花门重视的万一。”
秦蓉淡淡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个陷阱。”
金丛笑道:“但你依然会选择试一试的。”
秦蓉沉着脸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金丛近前一步,一字一顿道:“因为我知道,哪怕有万一的可能,你也会为你师父冒这个险。我说的对吗,秦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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