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棚外的风雨中隐约看到两匹黑马从远处勾勒出轮廓来,两个男人挥着马鞭骑在马背上一路披风斩雨而来。
马儿跑得飞快,马蹄声却隐在雨水中悄无生息,像是一幅沉默的剪影画。直到两人离得近了,才渐渐听到那两匹马儿的蹄子跑在泥泞湿软的沙地上啪嗒啪嗒地响。
前头的中年人身着一件深棕色的银纹长袍,后面的青年人穿着浅灰色的丝绸长衫,二人的衣饰虽然华贵,但此时都已经全身湿透,还贱了不少泥点,样子显得十分狼狈。
那青年身量虽已是个成年人,但脸颊圆润还带着来不及退去的孩童稚气。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只无奈风雨实在太急太大,蓑衣斗笠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中年人干脆既没带斗笠也不穿蓑衣,雨水混合着泥点劈头盖脸地打在他头上,他也不恼,面上甚至精神抖擞,笑意畅快。
郭珩冷眼瞧着,那中年人的头冠虽不镶嵌金银,但这种乌青的金属十分少见,兵器的锋刃上只需用那么一点,便能削铁如泥,陵劲淬砺。
青年苦着脸喊道:“叔父,沙地雨天难行,咱们不如先到前面的草棚躲躲雨再走吧!”
中年人爽朗地笑了两声,鬓发凌乱地贴在他的额头上,他也只是浑不在意地挥手在脸上抹了两把,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这张脸虽然有了些年纪,但仍可称得上俊朗清秀。他回头冲青年人道:“大漠之中瓢泼大雨可是不多见的景色,何不趁此大雨策马疾行,岂不畅快!”
那年轻人的声音快哭了似的劝道:“那咱们去走官道,好歹干净些,这大下雨天的何必要跑到这来自讨苦吃?”他骑马的技术尚不纯熟,在这风雨加交的泥泞土路上格外吃力地追赶着,已显得精疲力尽。
“秦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这药好好带去给秦公子,这雨这么大,怕是要淋坏了。”
那中年人听了,似乎有所犹豫,半晌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青年大喜,连忙随中年人将马儿牵进草棚。
狭窄的草棚里挤了四人四马已经十分拥挤,只剩下小小的一块长凳还算的上干爽。那中年人不愿和人挤在一起,兀自坐在湿透一边的长凳上。
青年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见那中年人已经很不耐烦,只好作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袅袅的药香顿时掩盖了不少草棚中的土腥味和马臭味。
他本想坐在秦蓉旁边最后一处还算干爽的长凳上,但他一抬头,正看见秦蓉笑意盈盈地瞧着自己,顿时面红耳赤,胸口间如遭重击,霎时间只觉得血气上涌,口干舌燥地说不出话来。
他左右瞧了瞧,将马儿往干燥的这边拽了拽,低着头坐到中年人身边,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向另一边瞟过去。
秦蓉抱拳笑道:“二位也是去白虎堂参加葬礼的吗?”
青年听到秦蓉说话,连忙向身边的中年人看去,可那中年人只兀自望着雨幕出神,并不答话,于是只好结结巴巴开口道,“不错,姑娘你也是吗?”
秦蓉点点头,又叹口气,似乎是惋惜道:“夏堂主正值壮年,武功不俗,如今突然发生这样的事,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那年轻人连忙接道:“姑娘说的正是,听说…”他压低声音,神色兴奋道:“夏堂主是被人一招毙命,身上一点打斗挣扎过的痕迹都没有。不过吓人的是...姑娘你猜猜,杀死他的人用的是什么武功?”
“哦?”
那年轻人的眼中射出精光来:“正是白虎堂的绝学,白虹贯日拳!”
郭珩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
那年轻人只一心盯着秦蓉,接着道:“夏堂主心口的致命伤是一个碗口大小的拳印,胸前的皮肤上还残留着火烧的痕迹,这世上除了白虹贯日拳,还有哪样武功能造成这样的伤口?夏堂主可是白虎堂绝技白虹贯日拳唯一的传人,难不成……他是自己杀了自己?”
秦蓉似笑非笑道:“若我没记错,金威老堂主也是死于白虎堂的绝招,白虹贯日拳。”
年轻人激动地道:“没错!是那白…”
他正说得起劲,中年人却突然厉声喝道:“小玥,你胡说八道什么!”
青年人讪讪地闭了嘴,但还是讨好的向秦蓉笑笑。
秦蓉也微笑着向他回礼。
年轻人顿时又心花怒放,忍不住开口道:“敢问姑娘芳名,师承何派,也是受邀去参加夏堂主葬礼的吗?”
秦蓉拱手笑道:“云小公子客气了,在下秦蓉,盛居山百花门长枫真人正是家师。”
这下连中年人的表情也是一变,被称作云小公子的年轻人更是大惊,脱口而出道:“你就是百花神女?”
秦蓉站起身来,躬身一拜道:“师侄见过云二庄主,云小公子。”
中年人上下打量了秦蓉几遍,忽然脸色铁青,怒喝道:“你以何身份,有何脸面自称师侄,你这一拜我可受不起!”
秦蓉还是微微笑着,“自然是以百花门和神兵山庄的同门之谊。”
云二庄主一愣,悻悻别过身去,不再答话。
云小公子不知叔叔为何突然发难,一时不知所措,只好强笑着岔开话题道:“秦姑娘如何得知我叔侄二人身份?难道你…你认识家叔?”
秦蓉缓缓坐下道:“你袖口露出的是龙鳞软甲,腰上别着的是金丝软鞭,这两样价值连城的宝贝千金难买。更不要说云二庄主头上的玄铁乌金发冠,平常人想弄来一点淬在兵刃上也是难求,他却能以足以锻造几十把上好兵刃的玄铁乌金只做发冠,这天下除了神兵山庄云家,还有谁能穿戴得起,又还有谁买得到呢?”
云小公子呆呆地看着她,半天才道:“秦姑娘明察秋毫,冰雪聪明,云中玥佩服!”
秦蓉眯着眼笑道:“云小公子客气了。”
“够了!”
云二庄主突然站起身来,喝道:“小玥!我们走!”
“叔叔,这……”
云二庄主已解了马儿的缰绳,倏地翻身上马,怒道:“怎么,我叫不动你了?”
秦蓉也不恼,只对他二人道:“既然如此,侄女改日再去拜会两位庄主。”说罢又冲云中玥眨了眨眼,笑道:“还有云小公子。”
云中玥满脸通红,忙一叠声地应下来,磕磕绊绊地解下马儿,见云二庄主已经驾马在十几丈开外,连蓑衣也顾不上穿,揣上药包便一头扎进雨里追赶那中年人去了。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秦蓉转过身,看见郭珩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云二庄主的背影发呆,不禁疑惑道:“怎么了?”
郭珩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少女的温柔神色,垂下眼道:“没什么,觉得他很熟悉。”
“哦?”秦蓉想了下,立刻了然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云二庄主像那个人”,秦蓉皱着鼻子笑道:“那位和你缘分很特别的人。”
她伸手搂着郭珩的肩膀道:“云二庄主虽已是中年,但样貌不俗,风采不减,想必你的那位故人也是个英俊的男子了?和我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他从百面人郎手中救了你?”
郭珩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她猛地挣脱了秦蓉道:“你胡说什么!我尊他敬他,当他是我最爱重的长辈,怎会有这种龌龊心思!”她握紧了剑,痴痴地道:“我一生做牛做马,也难报……难报他的恩德。”
秦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道:“是我说错了,”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只是说笑,你别当真。”
她见郭珩不说话,又道:“是他从百面人郎手中救下了你?”
郭珩忽然纵身跃起,一跃跳上了马背。她手起剑落,砍断了柱上拴着马儿的缰绳,双腿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明晃晃的荒原大漠。
秦蓉对着她的背影大喊道:“按照西夏的规矩,夏空人很快就要被天葬,到时你再想从他身上查到什么线索,可是千难万难了。”
雨声已然小了,没有了云层的遮挡,太阳又已挂在当空。
沙地湿软,马儿的四蹄深深浅浅地踩在潮湿的沙子上,溅起几捧泥水。
秦蓉牵着缰绳,并不着急去追——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她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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