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行周》第六十九章 玉镯

    东京城的新年过去不久，北城的禁军军营中便开出一队队匆忙行进的队伍。许多人都已经知道了关西蜀国的进犯，但朝廷对外仍宣称是回鹘进贡之路被党项所阻，故而援兵应接。
    新年的第一场雪刚刚落定，郭府的大门便敞开着，等待迎接府上的第一位贵客。
    郭府的大门很少有这样大开的机会，盖因郭威与朝中重臣很少在私下间交往，而那些比郭威身份地位更低的，则大都只能走两侧的角门。
    此时的郭信就站在郭威与两位兄长郭荣、郭侗身后，身边还有郭守筠三兄弟及妹夫张永德，小舅杨廷璋，几乎是郭家所有的男丁都一同在前院等候那位客人的到来。
    尊贵的客人自然是指当朝三司使，检校太傅王章与他的独女。而王章此来的目的也很简单——与郭威商议两家结亲事宜，顺便也让王家女提早在郭家人面前露个面。
    不过郭信毫无压力地站在人群之中，心态已经十分放松。毕竟与王家结亲的不是他，而是兄长郭侗。
    王家的车驾本应在巳时初就该到了，但郭信等人在前院等过许久，仍迟迟不见王章的身影。这让郭信想起解晖来，每次奉国左厢点卯或是议事时，解晖永远都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人。这帮人都喜欢借此显示自己的重要么？
    但郭信想想随即也就释然，毕竟是嫁自家独女，动些小心思让女儿在夫家更受重视也无可厚非。
    王章还未到，敞开的大门像是一张等待哺育的空口。郭信不太是个能静下心等待的人，目光很快就开始在前院游离。头顶的天空十分晴朗，院内的积雪也早被奴仆们扫出道来。
    郭信回顾左右，领头的郭威气定神闲地负手站着，抬头不知在沉思什么，郭侗则双手缩在袖中，看上去似乎颇有几分紧张。他又低头看到定哥儿的脸颊被冻得有些发红，便脱下身上的短袄披在定哥儿的身上。
    “谢过二从兄。”定哥儿也不推辞，抬头悄悄地道了声谢。
    郭信点头当做回应，他穿的也不算多，但北方的冬季空气干燥，像他这样火气很旺的年纪，穿得太多反而容易感到燥热。
    就在郭信等得无趣时，被放在街角望风的郭朴突然从门外急急忙忙地奔了进来，跑得太快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个踉跄：“太傅车驾到了！”
    郭威当即领头大步朝门外走去，郭信也连忙跟着众人紧随其后。
    到了府外，果然看到两辆毡蓬的马车缓缓从街尾驶来。郭信见状觉得好奇，传言王章掌握河东度支十余年，家中赀财万贯，但看这车驾倒十分朴素，甚至还隐隐有些陈旧。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在郭府的门口，从前面马车中很快就钻出一个人影，果然就是郭信此前在魏州大营见到的那个干瘦老头。
    王章脸上堆着笑，钻出毡帘，还未下车便站在车辕上朝郭威拱手：“王某来迟，还望郭枢密勿怪！”
    郭威回礼罢，便推出身边的郭侗向王章介绍：“此是我家大郎。”
    郭侗十分恭敬地朝王章作了一揖：“王太傅掌握朝廷财计，声名享誉朝野，晚辈钦慕已久，今日终于得见。”
    “好，好。”王章点点头，笑着应承了郭侗的话。
    郭信见状，心道自己兄长对这门亲事估计很满意，不过看样子王章对这未来的女婿并不热情。
    郭威又对王章介绍了郭荣，之后便轮到郭信。
    郭信还记得王章在魏州帮自己说话的事，因而对其存有两分好感，于是拜了一声：“见过王太傅。”
    王章捋着胡子，看向郭信的目光似乎有些复杂：“看来郭指挥还记得我。”
    郭信闻言微微一愣，听出王章的话里似乎蕴含着别的意味，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讪讪一笑。
    好在王章也无意让他尴尬，很快便拍手喊道：“我家女欲待到何时？”
    众人一听，顿时都将目光集中在身后的马车上。郭信注意到郭侗眼睛紧紧盯着车帘，一副屏息凝神的紧张样子，既感到好笑，又为郭侗可怜了一把：男女定亲之后才能得以相见，真无异于一场赌博。
    在众人视线的关注下，车帘很快一抖，却从中先是探出一只手来，扶在了车下等候已久的侍女臂上。
    那只手十分细长，虽不如玉娘的白，却同样算不上普通，一看便知是长期养尊处优娇养出来的一只手，而随着车内人手臂伸出，手腕上一双洁白的玉镯也显露出来。
    郭信见状觉得自己推测的应该不错，王家只是藏富罢了。
    王家女吊足了众人胃口，车帘才被另一只手缓缓撩起，终于得见车内的主人。
    那双手给郭信卖足了关子，让郭信本以为车内是如何一个娇羞漂亮的小娘，此时见到出来的王氏难免有些失望。
    王氏的身材似乎有些微胖，说好听点或许算是丰腴，宽大的衣裙也难掩其粗壮的腰膀。郭信扭头看了一眼郭侗，倒没从郭侗脸上看出失望的神色，反而似乎对王氏很满意。
    郭信忍不住往那方面想，就凭自己兄长那孱弱的身子骨，做那事时不会被王氏压垮吧？
    好在王氏的面孔还算方正，尤其鼻子宽长，没有遗传王章干瘪的瘦脸。尤其令郭信注意的是王氏的一双眼睛非常有神，却不是那种普通市侩的目光，而更像是带有欲望的精明，让郭信首次见面便产生出王氏心机很深的感觉。
    “此乃我家女子。”王章的话把郭信的思绪拉了回来。
    王氏也走到众人面前，款款行了一礼：“妾身见过郭枢密，见过诸位郎君。”
    “王太傅是有福之人，生养了如此慧洁之女。”郭威也免不得客气。
    “此女我自幼常家教导，自然不是那些俗粉可比。”王章倒是全然不客气，大笑道：“何况家中独女，怎能不费心力？”
    一唱一和罢，郭威便引王章二人入内：“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王太傅随我来。”
    “郭枢密客气。”
    众人陆续进入郭府，郭信落在后面，悄悄打量着走在前面的王氏。只见王氏漫步跟在王章身后，眼睛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不过郭侗很快就凑了上去，似乎已经与王氏开始攀谈。
    郭信见状摇头：自家兄长如此心急，看来恐怕不久就要被王氏吃定了。